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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龙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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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绣跪在水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滑落下来,平静的水面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荡漾的水面映出一张苍老而扭曲的脸。
敖绣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抬头望向不远处一间普通的农舍。
得了巫山神女的消息,东海龙宫终于寻到了已经失踪了整整五十年的七公主敖月的踪迹。敖月刚刚被族人强行带回了龙宫。
当敖绣还是无法化形的小龙时,七姐姐敖月就已是东海龙宫中最美的女子。时隔五十年,她依然记得敖月坐在珊瑚丛中,那五彩斑斓的鱼儿们绕着她一圈圈地游动时的情景。湛蓝的海水温柔地拂动她乌黑的发丝,她那如雪的肌肤在海水变化莫测的光晕中泛着夺目的光辉。
不像其它几位姐姐那样珠翠满头,素面朝天的七姐姐却每次都能成为龙族中众人瞩目的焦点。敖绣记得北海龙宫的太子曾经因为在游泳的时候盯着七姐姐看而一头撞在了定海神针上,半天没有爬起来。
然而,那样美丽的七姐姐却因为一个人类的男子而成了那个样子。
刚见到敖月的时候,敖绣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眼前的那个人会是自己记忆中那个比天上的仙子还美丽的七姐姐。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乌黑如墨的头发已经变作稻草一样干枯的灰白色,脸上布满了被海水冲刷了亿万年的海底一样一道又一道的沟纹,那双曾经温柔地将敖绣抱起的柔荑已变得如冬日的树枝一般干枯。
那一刻,敖绣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蓦地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击中,接着,难以言喻的愤怒如燃烧的火焰迅速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没有随族人们一起回去,她想要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男人,让七姐姐情愿如此牺牲。
敖绣转身,沿着一条已经被踩得坚硬无比的小土路大步朝那间农舍走去。
农舍隐藏在一片刚刚冒出嫩芽的树丛之后,密密匝匝的树枝将整座农舍都挡在了后面。敖绣只能看到它茅草做的屋顶。农舍的前面是一片被平整出来的土地,地里长着时鲜的蔬菜。几只老母鸡咯咯叫着在农舍前跑来跑去,农舍的门口趴着一条骨瘦如柴的大黄狗。
敖绣嫌恶地避过土路上的鸡屎,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有谁能够想象,本应享受锦衣玉食,住在水晶宫阙中的龙族公主竟然委身于如此寒酸破败的房子之内。
敖绣推开树枝做成的小门,走进了农舍的小院。小院的井旁摆着还未洗完的衣服。
敖月被带走的时候正坐在井旁的小凳上洗衣服。见到敖绣几个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她擦干了湿漉漉的手,一言不发地跟着那几个族人离开了小院。
敖绣在那张小凳上坐下,将手浸入了洗衣盆的水中。
一直安静地爬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大黄狗忽然猛地跳了起来,摇着尾巴朝院门奔去。
敖绣抬头,朝门口望去。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布衣男子,俊眉修目,长身玉立。此刻,布衣男子正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般站在门口,目瞪口呆。
这就是那个柳文卿吗?
一想到眼前这个男子的年轻英俊是七姐姐用全部的法力换来的,敖绣立刻拧紧了拳头。
“月……”
柳文卿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敖绣,喃喃着念出一个名字。
敖绣调整好脸上的表情,站起身来,一步步向柳文卿走去。
“你……你……”柳文卿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到狐疑,最后转成了恐惧,“你把月怎么了?”
敖绣的脚步顿了一下,接着嫣然一笑,变回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她款款地朝柳文卿走去,伸出莹白如玉的双手攀住了柳文卿的脖子。
身为龙女,自然有一副秀雅脱俗、粲然生光的美貌面容,天真烂漫的她更有着一股自体内缓缓溢出的轻灵之气。虽然此刻,她正逼视着柳文卿美目含笑,吐气如兰,手指更是不安分地抚摸着柳文卿的后颈,却没有丝毫让人生厌之感,仿佛只是一个调皮的小妹妹正捉弄着自己的兄长。
“你把月怎么了?”柳文卿并不推开她,只是沉下声,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敖绣淡淡一笑,脸上是天真无邪的表情:“月?你指的是那个难看的老婆婆吗?”
柳文卿的身体猛地一颤,一刹那,敖绣感觉他身体的肌肉一阵收缩。
“请你收回刚刚的话!”
愤怒的咆哮如一声惊雷,敖绣忽然发现自己的双肩已经被一双如铁钳般的手紧紧卡住。柳文卿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仿佛一头被冒犯了的狮子,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为什么要收回?我说的可是实话。那个老婆婆真的好难看,就像一段风干了的木头。这么紧张,那老婆婆是你祖母?”
敖绣邪邪一笑,身形一扭,立刻如一条光滑的鳗鱼轻巧地从柳文卿的手中挣脱,停在了离他三尺远的地上。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并不减半分,眼中闪烁着挑衅的光芒。
“她曾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子!”柳文卿整张脸都已涨得通红,他拧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句话,身体因为激动而紧绷着,仿佛一张蓄势待发的弓,随时会射出致命的箭矢。
敖绣迎向他充满了杀气的眼神,目光盈盈,语气中带着不以为然的笑意:“曾经,你说的是曾经。除非长生不老,不然再美的人到头来还不过是一抔黄土。”
柳文卿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他咬了咬嘴唇,如炬的目光如锁定了目标的猎鹰般一瞬不瞬地盯着敖绣。
“你到底是谁?你想怎样?”
“讨债!”
敖绣笑容粲然,缓缓地吐出那两个字,眼中凝结着冰冷的寒意。
“还记得那个在山崖之下用自己的龙珠救了你的龙女吗?那是我的姐姐。为了你,她舍弃了一切,身份、地位、修为。”敖绣忽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轻移莲步缓缓地走向柳文卿,目光咄咄,“我来这里,就是想问你。这一切,你要如何还她?”
柳文卿脸上闪过迷茫的神色,然而,那迷茫只持续了一瞬便立刻化为接受了一切的坦然。
“既然你的目标是我,还请高抬贵手放过月。”
柳文卿的声音波澜不惊。
敖绣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到时,她自然会安然无恙。”
柳文卿的目光忽然变得无比沉静:“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敖绣的袖间闪过一道如练的银光,接着身形闪电般绕到了柳文卿的身后,电光火石间,一把遍体生凉的匕首已经抵住了柳文卿的喉咙。
“我要你死。”敖绣将樱口凑到柳文卿的耳根,缓慢而有力地吐出这几个字。
敖绣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如花般绽开:“或者,你亲手将匕首刺入那位老婆婆的胸口。”
柳文卿没有说话。空气在一瞬间凝结了。
寒光闪烁的匕首贴着柳文卿的脖子一路游走,敖绣的声音冰冷如霜,仿佛来自世上最寒冷的冰窟。
“龙珠已与你的骨血融为一体。我将会把你锁在斩龙台上,用这把东海鲛人打制的匕首割开你的喉咙,你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一点一点流出,直到整整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浑身的精血流干而死。”
“或者,我可以将这把匕首借与你,你只要将它刺入那位老婆婆的胸口,所有的一切就一笔勾销。你依然是长生不老的柳文卿,我保证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敖绣目光熠熠地望着柳文卿。她想要看看,七姐姐选择的这个男人到底值不值得她如此牺牲。如果他选择的是后者,那么他将要面对的将不仅仅是七七四十九天的折磨。她只说了自己不再找他麻烦,却没有说龙族的其他人也不找他的麻烦。
不过,无论如何选择。他将要面对的都只是死。现在他能做的不过是选择怎样的死法而已。没有了法力的敖月已时日无多,唯有他带着敖月灵力的血才能换来敖月的生。就算明知姐姐注定会恨自己一辈子,敖绣还是希望那个活下来的人是自己的姐姐。
柳文卿的眼中并没有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慌乱,他平静地望着敖绣:“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你尽可以杀了我。我只求我死了后,你能信守承诺。”
“为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女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就算你不杀她,她也活不了多久了。”敖绣心中已暗暗升腾起对柳文卿的敬佩,嘴上却依然不依不饶。
“不必多说。我只求在死之前能再见月一面。”
敖绣忽然感觉自己的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她发现自己似乎有些理解敖月的选择了。
“好,就如你所愿。”敖绣的嘴角缓缓牵起,不知何时已带上了悲悯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