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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苦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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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绣抓起柳文卿的手,一跃跳入井中。
一想到冰冷刺骨的井水即将迎面扑来,柳文卿屏住呼吸,下意识地绷紧了浑身的肌肉。然而,那井水却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样寒冷,入水的那一刻,柳文卿只觉得那水仿佛柔滑的丝绸温柔地滑过自己的身体。没有恐惧,却有仿佛回到母亲怀抱的安心与闲适,那种异样的感觉搅得他的心一阵惶恐。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要出来,却又每每在将要浮出水面的一刹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地压回去。
柳文卿被关进了东海最深处的密封牢笼之中,脑海中异样的感觉越来越浓,越来越浓,最后竟转化为一阵又一阵剧烈的疼痛。
迷迷糊糊中,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那女子有着一头乌黑如墨的秀发,一身素雅的粉色衣裙随着海水微微晃动着,她安静地坐于五彩斑斓的珊瑚丛中,嘴角噙着浅浅的笑,一双秋瞳顾盼生辉。
那女子的眉眼,赫然是敖月年轻时的样子。
一些零散的画面交叉着在他的脑海中出现。每一幅都是年轻时的敖月,每一幅的背景都是瑰丽华美的海底世界。
柳文卿以手支额,痛苦地咬着牙关,冷汗缓缓地从他的体内渗出,浸湿了大片的衣襟。
自己从来不曾到过海底,为何,脑海中会有如此清晰逼真的景象?
柳文卿颓然地坐在冰冷的地上,心中渐渐漫起一阵浓似一阵的惶恐与不安。
透过组成牢笼的透明水墙,柳文卿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海水舞动时荡起的一个又一个圈圈。丝丝缕缕的水草摇摇荡荡,不时有颜色各异,大小不同的鱼儿倏忽从附近掠过。
偶尔,好奇的水族会将脸贴在水墙之上,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看它们的口型似乎在念“人类”这个词。
敖绣再出现在柳文卿面前时,从海面漏下的天光已经明显地暗了下来。
见到敖绣的出现,柳文卿立刻站起来大声地喊着敖月的名字,请求敖绣履行自己的诺言。
敖绣的脸上带着悲悯的神色,她静静地望了柳文卿良久,接着朝站在身后的一群虾兵蟹将挥了挥手,那群虾兵蟹将一拥而上将包裹着柳文卿的气泡形牢笼整个搬了起来。
那群虾兵蟹将抬着柳文卿亦步亦趋地跟在敖绣的身后,穿越了一条又一条不见天日的幽暗通道。
四周的景物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蓝黑色中模糊不清,柳文卿只能感觉到耳畔回响着海水流动的声音,以及将他和海水隔开的水墙由开始的温暖渐渐变得寒冷。他猜测着,他们应该正在向海底的深处行去。
虾兵蟹将的脚步停住了,柳文卿感觉到海水一阵剧烈的震荡,接着低沉的轰鸣声倏忽间响起。
光线,明亮的光线忽然划破了黑暗的世界,柳文卿一阵目眩,好不容易才适应过来。
睁开眼,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间巨大的石室。石室的四壁镶满了无数鸡蛋大小的夜明珠,那灼目的亮光便是来自于此。
“第四十九天,我会带她来见你。”敖绣的声音机械而僵硬,似乎正努力地压抑着什么。
柳文卿愣了片刻,这才发现这个石室之内到处都是各式各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他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恐,任由那群虾兵蟹将用铁链将他锁在了石壁之上。
敖绣缓缓地从袖中抽出了匕首,匕首的锋芒在夜明珠的映照下闪过一道温润的银光。敖绣闭了闭眼,决绝地扬起了匕首。
柳文卿只觉得眼前一晃,接着脖子处一凉,立刻有腥甜的气息刺激着他的鼻腔。
敖绣垂着眼睑,从怀里拿出一只通体翠绿的夜光杯,小心翼翼地接下柳文卿脖子处流下的鲜血。动作无比虔诚,仿佛,她手中托着的不是一只夜光杯,而是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
殷红的鲜血很快注满了夜光杯,柳文卿惊讶地发现虽然脖子处的伤口依然火烧火燎地疼,却再没有哪怕一滴血流出。
敖绣和虾兵蟹将很快退出了石室,陪伴柳文卿的只剩下一室清冷的白光以及伤口处一阵阵突突的跳痛。
以后的几天里,敖绣每天都会准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用那个夜光杯接下整整一杯鲜血,然后离开。
每过去一天,柳文卿就会用脚尖在地上划上一道横杠,他渐渐发现自己体内的力量正在随着横杠的增多一天天流失。整个身体都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虚无,缥缈,他常常会陷入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中,坐在珊瑚丛中的敖月的形象却出现得一天比一天频繁。
身体被铁链牢牢地锁在石壁上,丝毫无法动弹,柳文卿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不停地数脚下的那些横杠,一遍又一遍。
“第四十九天……”
他用一种既惶恐又期待的情绪渴望着那一天的到来。
他期待着与敖月的相见,同时又害怕让她见到自己奄奄一息的样子。相对于此,死亡反倒已不能让他感觉到任何的可怕。
横杠数目增加到第四十八根的时候,柳文卿大部分的时间都已陷入了半梦半醒昏昏沉沉的状态之中。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重重的水晶宫阙,体型庞大的冰龙在结了冰的海面上潜行,所过之处海面冰封。调皮的少年骑着鲸鱼在冰冷的海水中一圈圈地巡弋……
脑海中出现的景象如此逼真,以至于柳文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经到过那里。
他又数了一遍脚下的横杠,不多不少,刚好四十八根。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既害怕又期待的那个日子已经来临。
“轰——”
石室的大门豁然洞开。
柳文卿忽然听到一声叹息,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幽幽地在石室内响起。那声音仿佛来自深深的地底,带着洞彻了一切的了然与无奈。
“我还是来晚了。”
柳文卿艰难地抬起头来,抬头的动作牵动了伤口,他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一张随着水波晃动着的女子的脸在他的眼前渐渐清晰起来。那女子的容貌极普通,然而那双没有眼白的深碧色眸子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异与魅惑,只一眼,便能让人目眩神迷。
柳文卿定了定神,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那女子用她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柳文卿的脸,眼中闪烁着慈母般的光芒。
柳文卿蓦地发现自己的脑海忽然前所未有的清明,甚至连伤口的疼痛也在瞬间消失无踪。
柳文卿猛地意识到,那个女子的身后竟拖着一条长长的鱼尾。
“逃不过,终于还是逃不过。”明明是如此年轻的女子,声音却沙哑沧桑犹如老妪。
“月,月……”柳文卿拼尽全力发出的声音竟只有这一个字。
那鲛人女子的眉渐渐蹙起:“敖赤,这么多年了,你何苦如此执着?”
柳文卿愣了片刻。
“敖赤是谁?”
鲛人女子淡淡一笑,那双没有眼白的深碧色眸子眯成了一条狭长的缝。
“痴儿!敖赤就是你。当了这么多年人类,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吗?”
柳文卿的思维有一刹那的停顿,脑海中冰海的景象越发清晰。
“敖赤……”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原来竟真的忘了?!难怪……”
鲛人女子的眼神渐渐暗了下来,她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柳文卿的脸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泪化为散珠一颗颗滚落到地上,那沧桑的声音透出难以言表的悲怆。
“痴儿,痴儿……”
那双修长莹白的手伸向锁着柳文卿的铁链,那铁链咔嗒一声断裂。柳文卿立刻如失去了支撑的布娃娃般重重地栽倒在了地上。
“跟我走。”
鲛人女子大力地握住了柳文卿冰冷如霜的手,语气决绝。
柳文卿虚弱地望着她,眼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却还是拼尽全力摇了摇头。
鲛人女子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反而收紧了抓着他的手,拉着他,拨开水流朝石室的大门游去。
已经关上了的石门忽然自行打开。
接着,敖绣带领着一群虾兵蟹将鱼贯而入。
“你要走可以。留下最后一杯血!”敖绣的语气里已没有了开头几天的犹豫,只剩下铁铸一般的刚冷。
“九公主,放过他吧!”鲛人女子将柳文卿护在身后,恳求道。
敖绣的目光在触到鲛人的一刹那定住。她望一眼柳文卿,又望一眼鲛人,脸上是狐疑的神色。
“鲛婆婆,为什么……”
“够了!已经够了!他为了七公主毁了龙珠,挑了龙筋,现在,你们连最后的几滴血也不愿给他剩下吗?”鲛人死死地将柳文卿护在身后,用那饱经沧桑的嗓音爆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喝。
“龙珠……龙筋……鲛婆婆你在说些什么……”
敖绣如遭雷击一般愣在了当场,她努力地回想着刚刚听到的那几个词,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听错了。
“还记得那个死于天火的北海龙宫太子吗?他不是死了,他只是舍了龙珠,挑了龙筋,变成了人。”
“鲛婆婆,你在开玩笑?”
敖绣勉强牵起一个微笑,努力让自己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是一个笑话。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高贵的龙族甘愿舍弃强大的力量,舍弃漫长的生命,成为无能而又短命的人类?
鲛人和敖绣间波涛涌动,然而柳文卿却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这不过是一出与他无关的戏剧。
不管自己曾经是一条龙,还是一条鱼,现在,他想做的仅仅只是见月一面。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了。
“月……”
柳文卿的眼睛忽然一亮,刚刚还微眯着的眼睛蓦地睁到了最大。虽然眼前女子的身上穿着和敖绣差不多款式的衣裙,鬓发如墨,唇若朱丹,但她的的确确是自己的月。
她果然,也是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