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如雪》年影

4、四、真相

　　“绣儿，千年老龟的血，这就是千年老龟的血吗？”
　　敖月的目光失神地在敖绣手中的碧色夜光杯和柳文卿脖子处的伤口处逡巡着。双腿一软，终于无力地滑落到地上。
　　“我真傻，我真傻。我竟然信了你们。盼着返老还童再回去与柳郎相聚。”她的十个手指紧紧地抠进了地上的沙子之中，身体犹如寒风中的落叶般不住地颤抖着。
　　一想到自己坐在温暖舒适的宫殿中喝着的柳文卿的血，而他却被锁在冰冷的牢笼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流尽，她立刻感觉许久没有出现的万蚁噬心的感觉又再一次攫住了她，心口顿时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你们！”
　　敖绣回过神来，一声大喝，她身后的那群虾兵蟹将立刻扑嗵扑嗵跪下身去。
　　“九公主饶命！九公主饶命！七公主坚持要来见九公主，小的们拦不住！”
　　敖绣原想让敖月喝下了最后的那一杯血，再让他们二人做最后的诀别，却不想出了这样的状况。原本，应该更狠心些，让他们永不相见才好的吧。
　　“鲛婆婆，还差那最后一杯血，姐姐便能恢复龙女的力量。那个人，就算留下了那一杯鲜血，也活不了多久了。”敖绣将目光投向鲛人，眼中有哀求的神色。虽然明知就算讨下了那最后的一杯血，敖月也绝对不可能喝下去，她还是忍不住想要一试。
　　鲛人的眼神一暗，眼角滚落下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重重地砸落在地面上。
　　“罢了，罢了。随你们去吧。”鲛人松开了柳文卿的手，用力一甩鱼尾，瞬间从众人面前消失了。
　　柳文卿失去了支撑，再次跌落到了地面上。
　　敖月颤抖着爬起来，迈起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柳文卿。柳文卿一如平常日子那样静静地望着她，嘴角有盈盈的笑意。
　　敖月艰难地走到柳文卿的面前，仿佛耗尽了浑身的力气跌倒在了他的身旁。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柳文卿想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珠，然而，无奈手只伸到半空中立刻就软软地落了下来。
　　敖月抓起他的手，将他那冰冷的手心贴在自己的脸上。
　　“敖赤，对不起……”
　　柳文卿的身体一颤，一刹那，脑海中模糊的景象迅速地融为了一体。
　　他终于记起了一切。
　　多年前。他还是北海龙王寄予重望的太子。奉了父王的命令前往东海恭贺东海龙王的寿辰。东海的景致与寒冷的北海完全不同，五彩斑斓的游鱼和光彩夺目的珊瑚让他目不暇接，贪玩的他携着仆从整日整日在东海温暖的水域中嬉戏着。
　　一日，忽然见到一位绝色的女子安静地坐在一丛珊瑚之中，那女子缓缓地朝他的方向转过头来，那一刻，他有种时间刹那停顿的错觉，目光瞬时被那双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绚烂几分的秋瞳攫住。他霎时失了三魂六魄，懵懵懂懂间竟一头撞在了定海神针之上。
　　周围响起一阵女子的哂笑，然而，等他回过神来，那女子却早已失去了踪迹。
　　后来，他才知道那女子是东海龙王最疼爱的掌上明珠，东海七公主敖月。
　　生性直爽的他毫不犹豫地表白了自己的心意。
　　然而，敖月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会嫁给一个人类。”敖月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中闪着少女怀春般的光芒。
　　后来，他才知道，敖月出生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预言，那预言中说，她将来会成为四海之内最美的女子，然而，她却会爱上一个人类，然后，跟着那个人类去陆地上生活。
　　对于高贵的龙女来说，那本不是值得高兴的预言，然而，敖月脸上的表情却仿佛是在等待一个会驾着七彩祥云来接她的盖世英雄。
　　“要我喜欢上你，除非你变成人类。”那个美丽的公主浅浅一笑，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下一个一脸茫然的少年还愣在当场。
　　恋爱中的人是不存在理智的。他想尽一切办法，最后终于循着东海鲛婆婆的指点，找到了那个传说中住在海之涯的鲛人女王。
　　以龙珠为代价，经历了地狱一般的变化，他终于如愿成了一个真正的人。鲛人女王引来天火将北海龙太子这个身份永远地从海中抹去了。从此，他成了名为柳文卿的人，彻彻底底的人，和龙族再无任何瓜葛。
　　在鲛婆婆的帮助下，他如愿地“巧遇”了偷偷溜出龙宫的敖月。一切就如预言中所说地那样发生了。
　　已经成为人类的他原以为自己会先敖月而去，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失足落下了山崖。为了救下他的性命，敖月将自己的龙珠送入了他的口中。他体内的血液依然残存着他身为龙族时的记忆，一颗陌生的龙珠的出现唤醒了那些沉睡已久的血液。最后，那颗龙珠被他的身体吸收，他保住了性命同时拥有了连龙族都无法企及的长生不老之躯，却失去了之前全部的记忆。
　　仙与凡的身份霎时调转过来。
　　柳文卿终于知道了妻子这些年来时常捂着胸口冷汗淋漓的原因。没有鲛人女王的帮助，失去了龙珠的龙族，连普通的人类都不如……
　　然而，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的她却对他说，敖赤，对不起。
　　心口蓦地一阵剧痛。

　　“敖绣……”柳文卿使尽全身力气朝敖绣伸出了手。
　　敖绣犹豫了一会，慢慢地朝他走了过来。
　　柳文卿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又指了指敖绣手中的夜光杯。
　　没等柳文卿下一步的指示，敖月已一把抓过敖绣手中的夜光杯，用尽浑身力气，使劲地朝石壁上掷去。
　　夜光杯发出一道灼目的绿光，轰然炸裂。浅碧色的碎片落了一地。
　　“七姐姐……”
　　敖绣愣愣地盯着一地的碎片，眼中是绝望。没有了那个杯子，就算有血也不会有效果。
　　柳文卿无奈地一笑，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将布包中那一粒红色的药丸塞入了敖月的口中。
　　敖月还没反应过来，那药丸已顺着喉咙滑入了她的腹中。
　　阵阵的红光从敖月的体□□出，敖绣脸上绝望的表情一点点转化为惊喜。虽然无法再凝回龙珠，虽然无法再变回原来的龙女，但是敖月的力量已经恢复。
　　敖月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变化，愣在了当场。

　　离开东海龙宫，敖月带着柳文卿回到了衡山脚下的家中。
　　仅仅只是几天的工夫，柳文卿的身体仿佛置于阳光下的雪人一样迅速地衰落了下去。
　　原本温润如玉的皮肤上已经布满了皱纹，一双眼睛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如丝缎般的黑发也已变作如雪般的苍白色。
　　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敖月心如刀绞。如果她现在还有龙珠，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喂入他的口中。
　　敖绣从东海龙宫中送来了无数奇珍异药，但是柳文卿的身体还是无法挽回地衰落了下去。
　　现在，每一天都已是上苍的恩赐。
　　天意弄人！
　　敖月抚摸着自己那头因为喝了柳文卿的血而返黑的青丝泪如雨下。
　　白头偕老，终于只是一个梦吧。
　　敖月强压下心中的悲痛，运起法力，将自己变回到白发苍苍的老妪。
　　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照亮了屋内的两人。坐在床前的老妪紧紧地握着躺在床上的老翁的手。两人苍白的头发纠结在一起，宛如落了一地的白雪。
　　阳光下，那老翁的脸上，奇异地绽放开一抹满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