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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群龙无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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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帕那。你醒了。”守候在床边的尉屠耆抿着唇角,露出疲惫的笑意,他眼圈发黑,眼白布满血丝,明显已经很久没睡好了。
“尉屠耆?”黎帕那想坐起来可是身体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别动!”尉屠耆让她躺着别动:“你昏睡好几日了。侍医说你有内伤,必须躺下静养。”她只好乖乖躺着,问他:“这是哪儿?”尉屠耆笑着回答:“这里我的寝宫啊。你被马车撞了,我带你回来救治。”
黎帕那转动眼珠望着周围富丽堂皇的兽皮,好奇地问:“这些兽皮都是你狩猎得到吗?”
尉屠耆得意地回答:“大多是我狩猎得到,不过这狮皮,你也知道狮子是大月氏国宝,通常很难弄到,我花了大笔钱从大月氏商人手里买得。熊皮嘛我从身毒商人手里买得。”顿了顿,“黎帕那你睡了几日都没进食。”他站起来关切地说:“稍等。我给你端点食物。”
黎帕那觉得可笑:“楼兰王子还用得着亲自给我一个平凡人端食物吗?”
平凡人?不,黎帕那。你不是平凡人你是……尉屠耆望着她苍白无血色的嘴唇欲言又止。生怕突然说出真相也许会受不了吧。为了让她安心养伤,改口:“那是当然。倘若换作别人照顾你,我不放心啊。”
尉屠耆已经几天没睡好了,疲倦从四脚钻到肉皮里、骨髓里,走了几步,刹那间他的骼都变得软绵绵、轻飘飘,没什么挺得住。为心爱的人付出一切,再疲惫也心甘情愿。黎帕那。我愿用痴心静待你的芳心,海枯石烂我都不会死心,我用真心换得你的开心,天长地久我都不会变心,誓爱你,一生一世只爱你!
尉屠耆。你真是个傻瓜。黎帕那扭头看着他疲惫的身影,嘴角渐渐浮现出一丝丝苦笑:世上没有比你更傻的傻瓜了。我曾经伤害过你,你却居然一点也不记恨我。你……真是令我后怕?
黎帕那无法入睡,心潮腾涌就像平如镜的湖泊泛起层层的微波。毫无疑问,尉屠耆寸步不离的守候令她感激。
感激是什么?是春风吹拂下冰封已久的慢慢融化的小河;是浓密丛林中汩汩流淌的一泓清泉;是无边的暗夜里那一轮如钩的月亮。确实姑娘会因为感动而生爱尤其是在她恐惧或者无助的时候很容易对出现或陪伴在身边的男子心生感激和爱意。
黎帕那心生感激之余,无意想起被马车撞倒那一刻隐约听见有人说把她扔到路边,然后尉屠耆叫了一声“王兄”。听闻楼兰王室有五十多个王室成员其中成年王子就不下十几个。究竟是哪一个丧尽天良的东西如此冷血……
她对马车的主人怀恨在心,怒气从脚底下直冲到顶门焰腾腾地按捺不住双手和手指都剧烈地不知不觉地抽动:我记得他的声音,待日后逮到,绝不轻饶!!正想着。她又听见寝宫外面传来男人粗里粗气的嚷嚷声,听起来很耳熟,警惕地竖起耳朵辨识,是老熟人热合曼。
尉屠耆端着一盅子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鱼汤走到回寝宫的路上,迎面就撞见热合曼和几个卫兵架着自己父亲童格罗迦就往外拖,“诶诶诶,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童格罗迦一个劲地挣扎,热合曼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对亲王有所得罪但无可奈何,“得罪了。亲王。卑职也是奉太后之命行事,你就回去吧。”
“父亲!——”尉屠耆拦住他们的去路吃惊地问:“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什么抓父亲?”
“不是抓,王子。”热合曼向王子解释说:“我们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抓亲王啊,因为国王现在生死未卜,群臣奏请太后从王族中选出一个摄政王代替国王住持政务。太后选中了亲王,可是亲王居然自己跑了,太后当然很生气啊!”
“摄政王,我可担当不起,”童格罗迦慌里慌张,心跳动个不停,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就像节奏越来越快的鼓点,时而大声,时而节奏不一。“还是让母后另寻他人吧。”
“亲王!”热合曼和卫兵们双手合十几乎用了恳求的语气:“眼下宫里亲族只有你最合适,你就别推脱了吧?”“太后说了,只是国王不在这段时日,等过一阵子有了消息再作另论这还不行吗?”
“只是暂时担任的摄政王而已啊,父亲。”尉屠耆也帮着热合曼劝说父亲乖乖顺从,毕竟国事重大嘛,“又不是真让你当国王。你就去吧。”
“要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童格罗迦依然踌躇不前,这些年来他亲眼目睹王兄陀阇迦长年夹在汉匈之间摇摆不定的难言苦楚,上次王兄被赵破奴俘获后,被迫遣送长子斋普尔入长安为质,因此得罪匈奴,又不得不遣送次子帕尔哈提入匈奴王庭为质,这次王兄再得罪汉家皇帝,真不知道匈奴人又要如何对楼兰发难,他怎敢接手摄政王这块烫手山芋?“我一条老命无所谓,就担心你和你的兄弟啊。”
“亲王。好了别废话了!”热合曼早就不耐烦了指使卫兵快把亲王拖回王宫去见太后,“父亲!”尉屠耆站在后面打趣地说道:“回头我进宫看你啊。”
“你这小子。”童格罗迦被卫兵驾出好几步远的距离听了次子的话。哭笑不得道:“你以为当摄政王很好玩啊?”恰好这时玛雅王妃的贴身女官舍缇从林荫小道经过,撞见此景,好奇地想真少见,王子端着一碗汤要送去给谁喝啊?
“黎帕那。我给你炖了鱼汤。”尉屠耆走进寝宫,香喷喷的鲜美之气漫延迂回萦绕鼻端令人垂涎欲滴。“喝点吧。”黎帕那则问他:“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尉屠耆在床边坐下来,若无其事地回答说:“国王被汉人抓走一时没有下落,老祖母打算封我父亲为摄政王暂时住持朝政。”
“来,我喂你喝汤。”他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汤,汤香鲜美鱼肉质细嫩爽口。黎帕那喝得很入味:“谁炖的汤?”
尉屠耆笑道:“是我亲手炖的啊。只要你喜欢,我愿意天天炖给你喝。”
看,又犯傻了。黎帕那故意钻牛角尖道:“鱼汤再鲜美天天喝也会厌烦。”是啊确实是这样……她的话令尉屠耆尴尬:其实呢我想说只要能让你开心,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你说什么?”玛雅王妃正坐在梳妆台前让侍女侍奉着梳发辫,她则用眉笔把眉毛描得很细、很长并在眉宇之间连结起来。远看,在一对湛蓝如海的大眼睛上面横卧着一条波纹似的黄褐色眉毛。原来吐火罗女人描眉的原料是一种草本植物的根茎,其方法是榨取其根茎的汁用细木棍缠上棉花,蘸其汁描眉。吐火罗女人还用海纳花的花瓣捣成泥抹在指甲上数小时之后指甲就变得艳红还可以保持数天不变。既描眉又染指甲当然胭脂也不能少。用一种野生的四瓣紫花直接涂于脸蛋瞬间脸面两侧便出现和谐的红润色。
“我都亲眼看见了。”舍缇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将自己躲在王子寝宫外偷窥到的场景如实描述给王妃听:“他们两个孤男寡女可亲热呢,王子还一口一口地喂她喝汤……”
尉屠耆,尉屠耆!你推掉婚事害得老娘颜面尽失,现如今又把别的女子带到你的寝宫。你故意向老娘示威对吧!
玛雅气炸了,漂亮的脸蛋变得难看,碧眸里燃烧着熊熊怒火,鬓角有一条青筋轻轻跳动就连肠胃和五脏也仿佛变成遇到大火的干柴般呼呼地烧起来了,“老娘和你没完!!”军事贵族出身、出嫁前是地位显赫的千金之躯,从小锦衣玉食的女子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她一时激动将手中的胭脂盒狠狠掷在梳妆台上“啪”让正在梳发辫的侍女始料未及,不慎失手扯疼了头皮。“啊!”
“笨手笨脚,你怎么梳头的!”玛雅捂着发疼的头皮,破口大骂。
“王妃,对不起对不起”侍女见状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赔礼:“我再给你重梳……”
“梳什么梳,”玛雅将一肚子的火气发泄到她身上,骂声不断:“老娘的兴致全让你梳没了!滚滚滚滚!”侍女弯腰行抚胸礼,唯唯诺诺退出王妃寝宫,舍缇主动上前说:“王妃。我来帮你吧。”
“不用。”玛雅稍微缓下语气,看了看镜中自己的妆容,“也差不多了。”手中的胡杨木梳子随随便便往梳妆台上一甩,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舍缇见状忙问王妃你要去哪儿?玛雅没好气地说:“我去找尉屠耆,我要亲眼看看那个小贱人是什么货色!”
“王妃。”舍缇拦住玛雅说:“我觉得眼下当务之急并非处理王子的事情。”玛雅好生奇怪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舍缇暗示说:“王妃!想必你也知道太后要封亲王为摄政王,而你作为亲王的正妃,应该有些想法吧?”
“想法?什么想法。”玛雅听出舍缇的话中所指,表情平平淡淡。童格罗迦被太后封为摄政王这件事她是梳妆打扮时童格罗迦慌里慌张闯进来告知的,她并不觉得高兴。反正也就是暂时代理国王住持政务而已嘛,等过一段时日国王回来了或则出岔子回不来了,两位分别在汉和匈奴为质的王子当中的其中一位被送回楼兰立为新王,届时童格罗迦仍然还是亲王。有什么值得高兴?她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觉得丢人!说到底,太后只把非亲生的童格罗迦当成掌中玩物,王位终究属于陀阇迦这一系,童格罗迦这一系还是旁系。
“王妃。”舍缇眼见玛雅不开窍,索性巴话挑明了:“亲王当上摄政王并非坏事,恰好是一个助护国大将军官复原职的好机会。”“你说得轻巧。”玛雅白她一眼,“我哪有熊心豹子胆开这个口?等国王回来不扒掉我的皮才怪。”
“这事不一定非要我们开口。”舍缇暗示说:“亲王可以呀,反正现在国难当头正是最需要护国大将军的时候。国王即便知道了也没有怪罪的理由。”
嗯有道理。等回头见到童格罗迦就和他说说让笺摩那官复原职……玛雅心想着又有侍女急急忙忙跑进来说:“王妃,王妃!”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
“怎么了。”玛雅懒懒洋洋地问:“这会儿童格罗迦亲王已经坐在王椅上摄政了吧!”侍女结结巴巴道:“是护国大将军、他……”
玛雅惊诧地问:“笺摩那怎么了?”
侍女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话:“太后召护国大将军进宫觐见呢。说是要官复原职。”
“真的?”玛雅喜出望外:“我还琢磨着怎么和亲王商量呢。幸好太后她老人家明事理,主动出面住持公道。我省下费口舌的力气了。”
被禁足多日的笺摩那应召来到太后寝宫时,正值她老人家太后坐在矮桌前当着国王古里甲、王后珤勒尔、所有的王公贵族大臣的面向全国百姓宣布册封陀阇迦王的异母弟童格罗迦亲王为摄政王,代理所有事务,直至国王归来或新王登基。
童格罗迦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揣着一颗隐隐忐忑不安的心,不得不硬着头皮临危受命,要说审案我或许可以。但这处理政务……我真的一窍不通。母后啊母后你非要立我为摄政王,出岔子你别怪我。
楼兰国王是楼兰的最高统治者,也是全国土地的占有者。楼兰国拥有自己的一套法律。楼兰王任命各级执政官,负责执行各种刑法例律包括税收、水利、土地、狩猎以及刑法和遗产处理法等,全国臣民都有为王室服劳役的义务。寻常人眼里国王是最幸福的,事实果真如此吗?
每日早上天色刚蒙蒙亮,平民百姓起床开始劳作的时刻,王宫里也开始忙碌了。比国王起得更早的侍女侍从们伺候国王更衣,端来热水伺候洗漱,整理锦铺等等;梳洗打扮之后,用早膳然后将这一整日当中精力最佳的时刻用来听取王公大臣们将差事逐一汇报,若遇到要紧的事情必须当堂讨论,有可能要持续到午后。
日落之后便是用晚膳,再之后还有约半个时辰的念佛诵经然后是妻妾侍寝,楼兰王也是为了繁衍子嗣而临幸妻妾,好好歇息,直到天色蒙蒙亮,新的一日又开始了。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历代楼兰王就在如此辘轳式的繁忙中渐渐老去,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童格罗迦你该高兴才是啊。”索芒挤到远房表兄身边意味深长地说:“没什么可担忧的。遇到困难还有我们。”同时拍了拍胸脯,信心满满道:“我们一定尽全力辅佐你摄政直到国王回来。”
“王后,你说对吗?”
“哦,是啊。”紧绷着脸多时的珤勒尔稍微放松筋肉,就势下台阶,假笑着附和道:“索芒亲王说得对,摄政王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修书大单于,请求让他多多包涵。咯咯咯。”
“笺摩那,来得正好。”太后又把目光投向笺摩那。“微臣见过太后。”笺摩那弯腰向太后行抚胸礼问安。“如今国王落到汉人手里生死未卜,楼兰国难当头之际岂可没有护国大将军保家卫国?”
太后再次宣布第二道国令:“从即日起解除你的禁足,立刻官复原职。”笺摩那再行礼谢过太后。“不过。”太后正色补充一句:“本后让你官复原职,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明白了吗。”索芒注意到笺摩那表情出现细微变化,但转瞬即逝,“是。太后教训得是。微臣以后一定多加注意。”
黑夜之神的羽翼以铺天盖地的速度将整个楼兰国掩埋与于其中,大地黑得出奇,伸手不见五指。黑云中似乎酝酿着一个个居心叵测的阴谋,眼前除了黑还是黑再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啪!”珤勒尔铁青着脸挥起一掌狠狠拍在梳妆台上。“太后册封童格罗迦为摄政王。明摆着不把本后放在眼里!”
“太后也是无奈啊。”贴身女官依娜姆在旁边安慰说:“加拉瓦王子年纪太小尚撑不起大局。”
“你懂什么。”珤勒尔没好气道:“如果国王在长安出个三长两短,大单于没来得及把二王子送回来,拥兵自重的笺摩固然有能力抢在前头拥护童格罗迦继位,届时轮到童格罗迦一族风光得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