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记忆宫殿（2） ...
-
虽说这个休息站的官方名称是“记忆宫殿”，但这里并没有童话故事里那样宏伟的宫殿，几栋高楼与现实的公寓模样别无二致。
若是此时再往身后看去，就只剩下了一栋车站模样的建筑，最初的码头和海岸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
“你说新生，是因为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吗？”蘑菇头问，“所以……我们都是现实里死了的人？”
“不是。”老人想了想说，“严格来说，这里还是你们一直以来生活的现实。”
他左手拄着长柄伞，伞尖一下又一下地轻点在地上，带着众人沿着唯一一条道路往前走去。
“不过这里算是现实的一个虚拟空间，你可以把它当成是一个庞大的全息解谜游戏。”
——如果仔细辨别，可以发现他其实并没有直接回答蘑菇头的每个问题，后者被他后来的话吸引去注意，自然也没有发现。
但察觉到的两人都没有问。
能说的话迟早都会说，不能说的就是问了也没用，又何必浪费口舌。
一旁邹旭沉默了片刻，忽而往沈林初身上瞥了眼，不咸不淡地说：“那你们这游戏可真够刺激的。”
老人能听出他这是在“护短”呢，闻声也只笑了笑：“来到这里的人有些是坐火车，有些就和你们一样是坐游轮，经历的案件各不相同。普通情况下，系统会根据案件内容安排一些辅助的角色，不过这次因为情况特殊就取消了。”
说罢，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邹旭。
后者道：“因为我就是这次的‘辅助角色’？”
老人没有承认或否认，紧跟着就道：“相信不用我提醒，你们已经发现自己失去了现实的记忆，也不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才来到这个地方。”
这会儿蘑菇头倒是积极说道：“手机上的日期还都停留在同一天，而且根本说不出口！”
“那也是一个线索。”老人略微点头，“这个世界里通用的规则，就是‘解谜’。”
“解什么谜？”蘑菇头问，“我们还会遇到像游轮上的那种案件吗？”
“当然。”老人说，“当你们回想起部分记忆时，系统就会把你带进副本，无论你身在何处，记得随时做好准备。”
“而在这些副本里，除了必须的解谜任务之外，记住一点，就是事件中的任何细节都有可能成为你需要的线索。”
道路走到尽头，老人在一处指示牌下停住脚步，回身看去。
记忆宫殿如昼般的背景灯光下，老人徐徐说道：“如果想要回到现实，你们最终需要解决一个谜团。”
“而那个谜团，正是你们自身。”
·
记忆宫殿中的所有高楼都是住宅公寓，分布在整个记忆宫殿的东南西三区，正中则是中心广场。乍一看去，商场饭店一应俱全，几间小资咖啡馆要是放在现实生活里，指不定都能成为拍照打卡的网红圣地。
不过越是远离中心地带，就只有路边几盏薄弱的路灯照亮道路，沈林初对着自己手机上的地图朝东区走去，没出几步就头也不回地说：“邹警官，放心好了，我不会大半夜的出去随便找两三个人杀着玩玩的。”
蘑菇头和短发女生分别住在西区和南区，只能在分岔路口与他们道别。沈林初身后，邹旭手上挎着对方刚还给他的风衣，深蓝衬衣衣摆随意地垂在长裤外边，衣领在晚风的吹拂下微微翻动。
他缓步走近，干脆与沈林初并肩。
这会儿邹旭感觉自己已经掌握了部分规律——只要这家伙把自己说成什么大逆不道的恶人的时候，那十之八九就是故意为之，不必理会。至于剩下的十之一二，他也能有自信甄别成功。
于是他转口就问：“你住哪栋？”
“怎么？”沈林初开玩笑似的说，“邹警官准备之后突击临检？”
蓦地邹旭一字一字地唤道：“沈林初先生。”
——这还是他第一回连名带姓地喊人。
夜色遮掩下，沈林初半垂视线，注意力依旧落在手中的地图上，看起来似乎不为所动。
邹旭没对他的沉默表示太多看法，紧跟着就突然说道：“刚才那位接引人说了，要想回去现实就得解开自己身上的谜团。现在我有两个线索，一个是说不出口的日期，一个是我一见到你就回忆起来的目的，你给分析分析，我该不该对你多关注一些？”
他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就是容易让那位被关注的人听起来不怎么舒服。沈林初波澜不惊地说：“我现在倒真的是有点怀疑，你下船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了。”
话音落下时，也不知是不是顺手的习惯，他用那只被包扎过的手推了下眼镜，旋即又插进了口袋。
越渐深邃的夜幕之下，只听邹旭声线低沉地轻笑了一声，恍若在虚空中拨出了一片涟漪。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在片刻后道：“不要想太多，我们只是正好顺路，而且我也不会天天没事干去敲你门的——你把我当什么了。”
沈林初睨了他一眼，心里想的显然不是什么正常东西。
每个区域的高楼并不多，东区满打满算只有七栋，不多时只见上坡尽头只剩下唯一一栋高楼还隐没在夜晚的薄雾背后。
邹旭低头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一转话锋：“东七栋106室，我们不会又是对门吧。”
十分钟后，事实证明他并没有一语成谶。
“虽然不是对门，但好歹也是隔壁邻居了是吧。”邹旭说。
东七栋是一栋高层公寓，走廊一侧并排罗列有十扇房门，另一边则是露天阳台。
轻盈夜风穿堂而来，一只蓝白野猫踏着优雅的步子缓慢走过，沈林初站在105室门前，一侧首就看见邹旭对着他展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眸光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他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但很快就彬彬有礼地颔首示意了一下：“邹警官好好休息。”说罢就按下了门把。
“哎！”邹旭忙喊住人。
等对方循声看过来后，他指了指沈林初那被包得跟哆啦A梦一样的手：“记得定期清洁，不然就等着我真的来登门检查吧。”
·
沈林初合上房门，啪嗒一声打开了室内所有照明，直接把手上的纱布解了开来，只留下了最后的两层，旋即向房间看去。
如果只从外面看的话，每扇房门之间距离不过只有一米，可室内光是门口衣帽间的大小就已经超出了该有的范围。
——这好像又是另一片虚拟的空间。
无论是衣帽间内部还是外面的鞋柜，里面都装满了衣物和鞋，沈林初粗略一瞥，就在其中发现一双和自己脚上正穿着的一模一样的鞋，以及那件被他丢在游轮上的西装外套。
沈林初第一反应就是——这或许就是他现实中的住处。
然而不消片刻，他就自行否定了这个想法。
整个房间分二室一厅，以原木色为基调，打理得十分干净整洁。各处转角都装饰有大大小小的植物，阳台上更像是一处小型的植物园，正在夜色之中安静地沉眠。
而除此之外，更能让他确信这里不是自己住处的是电视机柜旁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猫爬架。
客厅墙上挂钟的指针滴答滴答走过，成了整间屋子唯一的动静。
房间里没有任何动物踪迹，猫爬架看上去也没有任何磨损痕迹，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沈林初轻手抚过猫爬架，倏忽一哂。
多余的东西太多了，他心想。
被灯光打在墙上的影子安静许久，方才略微动了两下。
沈林初翻出手机，点开记忆宫殿的app，开始在帮助栏里寻找起了丢弃家具的方式。
而就在“一墙之隔”的106室内。
邹旭抚摸过电视机柜旁的猫爬架，没有吭声，继而往整个房间简单地逡巡了一圈。
阳台上倏忽摇曳的盆栽枝叶让他转过去的视线短暂停留了一瞬，蓦地，他迈出脚步，转身朝房子深处走去。
走廊内部只能依靠客厅的灯光勉强看清左右布局，每个房间都是房门紧闭的状态，但邹旭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其中一扇房门，就好像身体早已经记住了这间房屋的结构一般。
——不出他所料，那果然是间卧室。
月色透过房间南边的整片落地窗挥洒进来，依稀照亮了房间内简洁干净的双人床和橱柜。邹旭没有开灯，视线瞬间落在左侧的床头柜上，上前拉开了抽屉。
刷——的一声，里面某样东西明晃晃地呈现在邹旭眼前。
刹那之间，无数场面如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接踵而至。
最初的时候，他不过还是六七岁男孩的模样，正位于某处明亮的室内走廊，某扇房门后接连不断地传来交谈和翻查纸张的声响，烟雾从缝隙中缓缓钻出房间，在走廊上空萦绕不停。
他坐在长椅上，身侧是另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男孩，穿着白色衬衣配深红色的针织衫，皮肤被衬得愈显玉白，看起来十分乖巧。
突然从房门后走出一个穿着警服的男子，他就立刻拎着手上的东西小跑过去。对方弯腰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问道：“阿旭怎么突然来警局了？”
“妈妈说最近你们在查大案子，就特地熬了些汤让我带来。”他把手里的保温汤盒交了出去，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糖出来，“还让我提醒你别抽太多烟，真要熬不住就吃点薄荷糖。”
男子一一接过，捧着汤盒浅浅地笑了：“替我和妈妈说声‘谢谢’。”
他连忙“嗯嗯”两声，忽然想到什么：“对了爸爸，那边长椅上的人是和案子相关的人吗？”
然而这会儿回头看去时，他却倏忽一愣。——
原本老老实实坐在长椅上的那个男孩已经完全没了踪迹。
也不知是在记忆中的他还是现实，邹旭不待多想，下一刻光线就在走廊中聚焦，逐渐将六七岁的他彻底吞噬，带着思绪盘旋而上。
再回过神时，他落在了一处漂浮着浓郁消毒水味道的白色房间。
病床上的人被一张白色床单盖过了头顶，而这时的他已是少年，脸上隐约能瞧见几年后硬朗的影子，身高在经过几年的发荣滋长后已经大幅超越了身侧的妇女。
“妈。”他开口道，“我还是会去警校。”
“阿旭……”
“我还记得，之前爸一喝酒就会说起十年前经手的一起连环杀人案，嫌犯在逃至今没有任何踪迹，被害人尚不瞑目，他原先的家人也只能在保护机制下隐姓埋名生活。这起案子一直都是爸心中没能拔除的刺。”
“妈，罪恶是不会像我们希望的那样彻底清除的。”他说，“我不想再让更多人经历这份痛苦，也想替爸继续坚持下去，给相关人员一个交代。”
清晨的阳光穿透病房的单薄窗帘照入房内，光束凝聚成足以穿越时间与时空的隧道，带着邹旭再次在记忆中沉浮。
他看见自己在不久之后进了警校，以第一名的成绩顺利毕业，如愿以偿加入了父亲生前所属的公安局刑侦总队；能看见自己与队友一起侦破一桩桩案件，勇守第一线将嫌疑人一一逮捕归案；也能看见自己偶尔在清闲时，会将十几年前的旧案从头至尾地查阅一遍，在全国各地搜找有没有在逃嫌犯的相关信息。
然而这时，邹旭试图继续回想在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回忆却已然走向终点，记忆中的暖黄光芒倏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身后飘来的清冷月光。
邹旭缄默少顷，将床头柜抽屉里的警察证拿出来翻开。
警徽一如往常在夜色中反射出耀眼的光，照片上的人褪去了少年模样，身穿警服，以容光焕发的姿势迎接未知的未来。
而在照片下方，除去警号以外，正清清楚楚地印着两行字——
东扬市公安局
邹旭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记忆宫殿（2）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