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品墨

16、第16章

　　自那天白水涧回来后，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林意欢看到墨池就觉得莫名的心虚，说个话都磕磕巴巴，墨池虽然表现得很淡定，但是总有意无意地避开她。

　　墨澜马上要中考了，这个暑假不去补习的时候就在店里做卷子，看她的样子不仅仰天长叹，“我说意欢姐，你的眼珠子都快黏在师兄身上了。”

　　林意欢收回了落在墨池身上的目光，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小孩，好好学习，少管大人的事啊。”

　　“我不小了好吗，你和师兄这个样子真是看不下去了，喜欢就喜欢么，两个人扭扭捏捏的。。。”后半句话已经消音在林意欢的手心里。

　　“不要乱说。。。”林意欢又不争气的红了脸，连脖子根都红了，她偷偷瞄了一眼墨池的背影，不确定他听到没有。

　　“我又没有乱说。。。”墨澜还在她掌心下呜呜咽咽地挣扎。

　　“你再说我就把水叮当叫来，”她使出杀手锏。

　　墨澜立马就乖了，露出一个标准的美少年笑容，“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我去补习班了。”

　　她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在心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墨澜乖巧地收拾完书包闪去补习班了，留下两个人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咖啡馆里默默无言。

　　心事在这样诡异的沉默里慢慢发酵，无端地让人坐立难安。

　　她的脸匪夷所思地红了，缓慢地挪动到墨池身边，仰着脸看他。

　　墨池手一抖，差点摔碎一个杯子，“林意欢，你干嘛！”说完，习惯性地打算闪人。

　　被她一把拉住。

　　“你在躲着我？”长长的尾音拖起一个小钩子，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没有，”他绷着脸冷声答。

　　“那为什么我一过来你就要走？”她不依不饶乘胜追击。

　　墨池不吭声了，抿住嘴，女孩这样突然的咄咄逼人让他有点无法招架。

　　夏日的午后冗长而静谧，日光轻盈地洒进来，落在他寂静的眉眼上，一切虚幻得像一场柔软而美好的梦。

　　林意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能是墨澜的话把她点醒了，也可能是很早很早之前她就想这么做了，她轻轻地踮起脚尖在男孩的脸上印下了一个吻。

　　墨池整个人刹时僵住了，他感受到女孩温热而柔软的气息，轻轻地扑在他的脸上。

　　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跃出胸腔，“你在做什么，林意欢！”他听到自己几乎从牙缝里迸出来沙哑的低喊。

　　她眨巴着眼很无辜地看着他，“亲你。”

　　墨池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只是低声说:“别闹！”

　　“我没闹，”她目光灼灼，有些倔强又有些固执地看着他。

　　他却是沉默了下来，寡淡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的波动。

　　林意欢看着他，慢慢地觉得自己的眼里有雾气弥漫，渐渐地看不清眼前的人。

　　他的沉默让她的心一点一点灰了下来。

　　她听到他说：“我们不可能。”

　　墨池几乎是狼狈地逃离了有林意欢的地方。

　　她美好得像是童话世界里纤尘不染的公主，而他却不是王子，他只是个深陷无尽泥沼的瞎子，斩杀的是世间最邪恶黑暗的凶鬼恶灵。

　　他和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配不上她。

　　日光渐渐稀薄，夜幕降临，林意欢没等到墨池回来，推门而入的是一个仿佛从唐宋画卷走出来的英俊男子，他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只是脸上的表情有点焦急。

　　“小意欢，我们家澜澜来过这里吗？”

　　这个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看到林意欢呆滞的表情，水叮当很不耐烦地给了她一个白眼，“这世界上长这么帅的男人除了我九尾狐一族，哪还能找到第二个！”

　　“水叮当！”林意欢惊呼出声，以往每次见他，都是狐狸之身，还是第一次看到水叮当变成人的样子。

　　“墨池那臭小子呢，怎么不在？”水叮当皱了皱眉。

　　“他出去了，找他有事吗？”

　　“联系不上墨澜，他没回家看来也没来这里，”水叮当的眉皱得更深了。

　　“他应该去补习班了，还没回家吗？”

　　“这个点补习班早下课了，”说完水叮当甩门要走。

　　林意欢着急慌忙地跟了上去:“我也去找他，墨澜他这么大个人了，应该会照顾自己的，你别担心。”

　　水叮当却没搭理她，刚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住了，眸光沉沉地看向前方，夜幕下有一个人正垂着头慢慢地走过来，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是墨澜。

　　水叮当不声不响地盯着墨澜的身影，夜色掩映下看不清他的神色，他轻轻垂下眸，再抬眼却又换作平时懒洋洋没正经的样子。

　　“小澜澜，”寂静的街道被他拖长的声音打破。

　　墨澜抬头看向他，神色郁郁，也不像平时一样见到水叮当就又皱眉又闪躲的。

　　水叮当扯了个漫不经心的笑容，走上前一把揽住少年的肩膀，“我饿了，要去你那里吃鱼。”

　　“我那里没鱼，水叔，”墨澜仿佛此刻才回过神来。

　　“那狐狸粮也行，”水叮当很干脆的说。

　　“狐狸粮是什么？”小少年呆呆地反问。

　　水叮当脸上的笑意加深，“一切给我吃的东西都能叫狐狸粮，”顿了顿，加重语气说道:“说了不准叫我水叔，叫小橘！”

　　“。。。小橘”墨澜的表情更呆了，他还来不及和林意欢打声招呼就莫名其妙地被水叮当挟持走了。

　　林意欢看着眼前猝不及防发生的一切，若有所思，水叮当对墨澜好想很不一样呢。

　　站了一会她转身想回去，居民区零星的灯火下，昏黄的路灯曳出一道挺拔的身姿。

　　她的眼睛一亮，像寂夜里最闪亮的星星。

　　墨池静静伫立，夜色迷蒙中，他清隽的容颜晦暗不明，仿佛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晚风轻轻吹动。

　　林意欢迟疑了一下，换了一盏目光，仿佛收拾好了心情才笑着上前:“墨池，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墨澜的补习班出了事，我去查了下，”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下午的事。

　　“我是看墨澜怪怪的，发生什么了？”她想起小少年刚才神色抑郁的样子。

　　墨池却摇摇头，往咖啡馆里走去。

　　林意欢忙跟了上去，“到底怎么了么，跟我说下呀。。。”

　　“跟你无关。”

　　“不行，你明天去的话我也要去。”

　　“。。。”

　　“带我去嘛!”

　　林意欢发挥了牛皮糖的功夫，第二天成功地跟着墨池去了墨澜补习的地方。

　　学又思是全国知名的的补习机构，很多中考高考的孩子们寒暑假都会去补习，在教育内卷的大势下，此刻学又思环境清幽典雅的校区内还是书声琅琅。

　　墨池在林意欢的额头上轻轻施了咒术，两人躲过门卫悄悄地溜进了校区里。

　　“这么神奇？他们真看不见我们了吗？你教我好不好？”林意欢拽着墨池的袖子，还在为隐身咒兴奋不已。

　　“隐身术是不存在的，这只是利用咒术扩大人的视觉盲区而已，你要是再这样蹦哒，什么咒术都不会有用了，”他微敛着眸子，神色淡淡地说。

　　她吐了吐舌头，立马闭上了嘴。

　　迎面而来一个胖胖的女生，哭红着眼捂着脸从他们身边走过，她小心侧身避开，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这女生怎么了啊，很伤心的样子。

　　两个人在校区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任何异样，墨池的眉蹙得更深。

　　“到底怎么了？”林意欢忍不住问。

　　“这里发生了几起恶性伤人事件，应该是有恶灵作祟。”

　　“可我们什么也没发现啊，”林意欢看了看四周，郁郁葱葱的校园，只有读书声和笔尖划过本子的沙沙声。

　　墨池顿了顿，清俊的脸上看不出更多表情，“墨澜把那个恶灵藏起来了。”

　　“什么？！”林意欢瞪圆了眼。

　　这就是为什么墨澜昨天一反常态的原因么。

　　就在这时，二楼的走廊里传来一阵喧哗声，在寂静的校区里显得格外突兀。

　　墨池和林意欢立即上楼悄悄地挤进人堆里。

　　是刚才那个胖胖的女生，此刻女生一反刚才掩面哭泣的样子，凶狠地拽住另一个女生的头发，拼命地扇那女生的脸。

　　那女生被打得鼻青脸肿，眼泪鼻涕全都糊在脸上，嚎啕大哭。

　　那胖女生仿佛着了魔一般，一边打一边嘴里喊着:“我不是死胖子，你才该死！你们都去死！去死！”

　　有几个男生想上前劝阻，可那胖女生力气大得惊人，几个男生都拉不住反倒被推到一边，一时之间竟没有人赶上前劝阻。

　　林意欢在咒术上的修行小有所成，此刻看那胖女生额前隐隐有黑气萦绕，忙双指结印想制止暴行，却见墨澜正隐于人群中，神色郁郁地看着，他轻弹指间，一道几乎不可见的微光瞬间没入女生的额头，黑气倏地消失不见，女生似乎清醒过来，掩面飞奔而去。

　　“是墨澜，”林意欢小声说，她看见墨澜跟着女生消失的方向去了，忙拉上墨池追了上去。

　　这幢楼一共23层，两人看女生坐了电梯直奔顶楼，也忙坐了旁边一部追了上去。

　　顶层天台视野宽阔，胖女生正哭闹着要跳楼，墨澜在一旁把那女生拽了下来。

　　“你没错，为什么要跳楼，”墨澜皱眉看她。

　　“呜呜呜，大家都不喜欢我，现在我这样大家更不会喜欢我了，”女生呜咽着，其实在学又思的学生中一直存在无形的等级制度，学习好的就是一等学生，而像她这样又胖又内向学习还不怎么样的自然成了众人排挤的对象。除了时不时受到别人的语言侮辱，过分的时候还会扔她的书包，作业，甚至把她反锁在女厕。

　　补习机构的老师大多唯分数论，对这种情况就算知道了也是不咸不淡地批评几句，并没有引起充分的重视。

　　“错的是那些欺负你的人，你不应该轻贱自己的生命，”墨澜语气沉沉。

　　就在这时，一声大笑突然在顶楼上响起，吓了众人一跳。

　　林意欢扭头去看，只见一道淡淡的身影笼罩着黑气出现在大家眼前，是一个又高又壮年级跟墨澜差不多的少年。

　　那少年大笑着，本该年轻的脸上却布满深重的恨意，他阴翳地看着墨澜，“就凭你也配说这些话，第一个该去死的就是你！”

　　听到那恶灵这样说，林意欢大吃了一惊，墨池却微微蹙眉，指尖一动银矛就要出手。

　　“师兄，”墨澜回头看向他们，“不要，”眼中盛满了恳求之意。

　　“他是恶灵，你私自掩藏他已犯族规，现在还要维护他？“墨池面沉如水。”

　　墨澜不响了，他只是低下头，神情执拗。

　　墨池面无表情，手上银矛的蓝光如离弦之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那恶灵，墨澜却不管不顾地挡在恶灵身前。

　　墨池显然也没料到，想收手已然来不及，闷哼一声传来，却不是墨澜，一只狐狸突然一跃而起硬生生地迎上了半空中的银矛。

　　狐狸被咒术之力打出了一个抛物线，落地的一瞬间幻化成眼带桃花的男子模样。

　　“小橘！”墨澜大惊，忙飞奔着扶起他。

　　水叮当唇畔挂了一丝血迹，脸色惨白，却还是扯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小澜澜，下次这么危险的事别做了。”

　　“小橘，你不要紧吧？”墨澜此刻哪还顾得上听水叮当的笑语，忙前前后后看他的伤势。

　　“咳咳咳，”水叮当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才笑道:“我是九尾狐，有九条命死不了，”说着他语气一转，恢复了惯有的戏谑，“小澜澜，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紧张我啊。”

　　墨澜都快哭出来了，“都这样子了还开什么玩笑！”

　　墨池皱眉，动了动嘴，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水叮当看着一旁已经被一连串变故吓傻了的胖女生和恨意满满的恶灵，才开口:“小澜澜，不如你说说看为什么要维护这恶灵吧，是什么事值得你违背族规也要藏住他，你不是没看到他怎么作恶的吧。”

　　墨澜垂着头眼睫微颤，手紧紧攥成拳，良久，他似再承受不住般地一下子跪倒在地，崩溃大哭:“都是我的错，是我杀了他！”

　　那恶灵却仰天长笑，“墨澜，既然都是你的错，那你就该去死啊，你怎么不去死。。。”

　　“闭嘴！”墨池手一指，那恶灵立即痛得满地打滚，说不出话。

　　“你说清楚，墨澜，究竟怎么回事？”墨池沉声问。

　　水叮当顺着墨澜的背，似乎在给他传递着无形的力量。墨澜哭了一会，才平静下来，他抹干泪缓缓开口:“这个恶灵是我的小学同学曹深，我也是来这里补习以后，才知道他已经死了，自杀死的。。。而他之所以会自杀。。。都是因为我，”他的语气带了丝颤抖。

　　“我是猎鬼师，从小学的就是斩妖除魔之类的，我就一直觉得自己代表的就是正义，那个时候曹深仗着自己人高马大经常在学校里欺负比他弱小的同学，我就想好好教训他一下，有一天放学的时候当着全班的同学狠狠地打了他一顿，我踩着他的背问别人他的样子像不像吃屎，还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曹吃屎。。。”

　　墨澜痛苦地用手捂住脸，继续说道:“后来没多久我就转学了，这件事我也没放在心上，直到，直到我发现在这里作恶的恶灵居然是他时，才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

　　恃强凌弱，见风使舵是人的天性，当原本强势的人转眼间成为弱势的一方下场只会更惨，那些原本被他欺负过的，那些冷眼旁观的，那些幸灾乐祸的，全部调转枪头对准了他，很快曹吃屎传遍了整个学校，他成为了整个学校嘲笑暴力的对象。

　　接下来的日子对曹深来说大概就是地狱吧，整个学校仿佛燃烧着滔天的黑色火焰，把每一个人燃烧成了散发着恶意的魔鬼。

　　曹深跳楼了，他在这上补习的某一天中午，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日子里，从这幢楼上跳了下去。

　　曹深的妈妈早逝，爸爸患病，家里一直很困难，在得到大笔的封口费后，这件事被压了下来，很快再没有人记得这个叫曹深的孩子曾活在怎样充满恶意的炼狱里。

　　你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居高临下做着自以为对的事，却不知道你可能就是凶手，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一句不经意的话可能会毁了别人的一生。

　　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加害者，就该被贴上坏人的标签，我们看到的都只是自己所能看见的，在没有了解事实的所有真相时，谁都没有权利评论评判什么。

　　或许只是自以为的正义，或许是无知，嫉妒，愤怒，更或者只是一次无伤大雅的玩闹，可恶意就是恶意，有些伤害一旦做了就再回不了头。

　　水叮当抱住墨澜颤抖不已的身躯，传递着无言的安慰。

　　在场之人一时无人说话，只有墨澜的呜咽之声和恶灵的嚎叫声回荡在空旷的天台顶上。

　　林意欢内心酸楚不堪，这就是为什么明明曹深在这里作恶，墨澜非但没有收了他，反而掩藏了他的气息让其他猎鬼师无法找到。

　　她习惯性地去看墨池，却听他冷冷开口，神色依然是不变的冷淡孤傲:“就算有千万个理由，也不是作恶的理由，不管墨澜当年做了什么，你遭受了多大的不公，把怨恨恶意施加到无辜之人身上就是错，当诛。”

　　为善不应该导致更多的恶，更不应是为恶的动机。

　　说完，墨池的银矛再次对准地上的曹深，“去吧，来世可期。”他的声音和他的神情一样冷淡，平静，透露出一丝正义的狠戾。

　　墨澜的不字只吐了一个音，银光之中，曹深的身体已渐渐变淡最后消失。

　　墨澜看着曹深消失的地方，整个人还被情绪拉扯着，回不了神。

　　水叮当轻轻地叹了口气，温柔地拥抱住他，“都过去了，让他回到他该去的地方，对他来说才是解脱。”

　　良久，墨澜才把头抵在水叮当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

　　我们这一生都会做错过一些事，正是因为有这些事，悔恨，内疚，痛苦，自责，因果循环缠缠绕绕，我们也才成了今天的我们。

　　小少年，别哭，未来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