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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谋策(下) ...

  •   我不知如何跟随陛下的讲述,回到那些性命攸关的时刻。十几年河清海晏,清平盛世之后,这一切竟然又接二连三的上演。太子与魏王,不知是谁,似乎手握一部武德九年的秘笈兵书,丝毫不顾原是陛下最通晓其中的奥妙,偏偏就要以此为案本,一次次地扰动时局。
      “陛下,你打算怎么做?”
      “魏王不是已经回府去了吗?告诉御医,让他迟些时候再去,只说此毒难解,看看魏王府的反应如何。若真是泰儿自己下毒,他们自然按捺不住,救人要紧。”陛下已然是心如明镜。
      “嗯,此法甚好。《括地志》中所载的方子在此,也一并交给御医,见机行事吧。”我也明白,如果过上一会,魏王的状况好转,那么就可说明此毒本就是出自魏王。”
      “那太子呢?”我想起太子刚才看着我的那双眼睛。
      “来人,去把东宫的那个宫女给朕找来。朕有话问她。”陛下回头向侍卫吩咐。我忽然想到,若是柳儿便是受到魏王指使之人,那恐怕她就会……不由心头一紧。
      果然不出所料,不一会儿,侍卫带来的果然是宫女柳儿已在房中自尽的消息。陛下点了点头,他已然知道必然是这样的结果。
      “陛下……臣妾得知此事的时候,也想去找到柳儿留住证据,怎奈臣妾并无法子进入东宫带走宫女,才耽误了时候。” 我一时自责得很,可就算她不自尽,一番查问之后,她也必死无疑。这宫女也是可怜人,或许是受魏王胁迫,或许出自情真。但这些都不重要。
      “毒。一向都是宫中大忌。长孙皇后在世时,-调-教-后宫,宫规森严,最禁毒物。那年,嫔妃为争皇宠有了歹念,皇后严加惩治,连无意夹带毒物的宫女也受了重罚。自那以后才消停许久。今日竟然连这等毒物也轻易地带了进来。可见如今的后宫再也不能有皇后在时那般稳妥。”陛下叹息着。他深知宫廷伎俩,今日之泛滥,后宫无主,也是根源之一。
      陛下又看着我,又有些无奈地说,“惠儿到底年轻,这些事上又毫无经验,差了些,也是自然,你不必自责。”
      我红了脸,“是。臣妾的确做得不好,臣妾知错。”
      “罢了,此事也本与你无关。起来罢。”我站起身来。只见陛下凝重的脸色,叹道,“皇后,如果你还在世,他们也定然不会如此了。”
      我扶陛下到殿中坐下,陛下又召来几个东宫的官员与内侍细细查问。他们大多认为此事太子含冤,不会做出此等事来。陛下心中大抵有了判断。
      过了一会儿,御医前来回禀,说魏王回去不久,还不及他赶到,便已服下了解毒的汤药。如今又用了些,现下已无大碍。陛下遣了御医下去,与我对视一眼,“果然如此。”我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
      “走,回甘露殿。传旨,今夜之事,勿要再告诉他人。太子和魏王的事,朕自有明断。惠儿,你也回去罢。” 陛下对着四周众人疾声下令,我屈膝称是,恭送陛下离开。
      我独自行走在东宫的台阶下,遥望今夜透明的月色,却见太子妃和象儿站在不远处。“太子妃,小殿下,夜深露重,快回去吧。”我连忙上前,看她们焦急的神色,想要安慰几句。
      “徐充容,我想去看看太子。可以吗?我知道他是无辜的,他不会做这样的事。”太子妃声音呜咽,向我询问。
      “此事陛下自有圣断。你先不要乱了方寸。此时若违背旨意,倒是不好。你要相信陛下会给太子一个公道的。”我一面劝说她,一面抚着象儿的头,“小殿下,快扶你阿娘回去。”
      “称心死后,陛下更加厌恶太子。我自知无法挽回这一切,如今只想着能平安就好。争与不争,让与不让,又有什么意思?”太子妃妆容零乱,留下泪来。
      “别这样说,等这件事过去,太子还需要你来鼓励和照顾呢。”我放缓了声音,劝慰她,见看她仰头望月的样子。
      “若母后在,太子,魏王,陛下,也许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皇后天不假年,我能体会那种痛心。有时候也恨我没有那个分量,能够做上一点半点。”这些日子,我更深切地体会到陛下与皇子们对长孙皇后的怀念。无论是刚强的陛下,还是太子、魏王和公主们,自那以后,都好像没了根基的散沙。
      “充容,你可知道妻子和母亲,在孩子和丈夫面前,究竟是怎样的角色吗?”太子妃突然这样问我。
      我听了,摇了摇头,苦笑着,“太子妃所说的,怕是我今生也无缘体会了。”
      她好像觉得这样问有些欠妥,连忙陪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往心里去。我只是想说,丈夫和儿子,往往就像随时准备格斗的猎豹,若是没了妻子和母亲,各自的领地都护不好的。丈夫力量大,打骂、怒火还是枪林弹雨,随他性子的时候都由妻子承担了下来,到了儿子那,就没什么伤害了。可若中间没了妻子,儿子还不得是头破血流吗?”
      “你说得也有道理。如今,我也日日祈愿长孙皇后的在天之灵能护佑着他们。快回去吧,都会好的。”这些话有些让我难过,我不愿再停留下去,便微微欠身,离开了东宫。
      秋夜寒冷,这一日,似乎更是漫长。我回到延嘉殿中,独坐时久,不禁感觉到阵阵凉意。不知不觉,一曲《燕歌行》涌上我的心头,我轻轻地提笔写着:“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我有些挫败的感觉。我终究不是他的妻子,面对他和这些儿女如今所面临的困局,我大多并不能够得心应手。若有旁的,倒还好些,可他心中又别无他物。若不能为他分忧,生活琐事之中的侍奉实在是微不足道。我也有些责怪自己,这些年并未用心学习料理宫中事务,不然或许也可以多少帮的上他。
      不知为什么,我悄悄地流起了眼泪,竟是胡乱睡了一宿。
      第二日,我听说陛下昨晚秘召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入甘露殿深谈。魏征已是重病缠身,听说了此事,也特意送去奏本,可以想到,他仍然要尽力保护太子。
      又过了两日,宫中的口风倒是有了变化,说魏王那日并非中毒,只是宴饮之上的野味不洁,与身子犯冲,又兼饮酒过量,故而吐血。如今经过调养,已经没有大碍。而误传魏王中毒,引起朝野窥测的内侍已被惩处。
      这意味着,陛下已然认可太子并未给魏王下毒,这样太子便不会因此而遭到责备。但毕竟事出东宫,总得有人出来承担罪责。结果,是太子宫中服侍的宫女、内侍,连同尚食局的内官,认下“宫宴饮食服侍不周,误伤魏王”的罪名,轻则杖责,重责赐死。
      太子已然被陛下释放了出来,东宫一切好似恢复了寻常。可几日之间我并未听到陛下对魏王有过任何处置,哪怕是旁敲侧击都没有过。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些日子陛下也是头痛地紧,眼下我刚刚进入甘露殿,便连连唤我上前为他揉捏。我跪在他的身后,轻轻地揉着穴位。只看陛下闭着眼睛,面容倦怠,心情肯定是好不了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起来。手里捏着一份敕令,想来想去,说道,“还是罢了吧。”
      “陛下,是什么事?”我轻声问道。
      “下毒的事,该罚的已然罚过,算是有了定数。但朕心里明白。泰儿这次铤而走险,连朕也差点信了。朕总是想要做出个决断来。”
      “那陛下的决断如何?为何又说要罢了呢?”这也是我一直都想问的,因这涉及朝局,我并不敢多言,只在他想说话的时候说给我听。
      “泰儿虽然有错,但他毕竟是朕的儿子。这敕令原本是要逐泰儿到封地去的。朕不舍得封他去偏远之地,就想把兖州一带,连着洛阳以东,都给他。”
      “这样也许是好事。至少也可以让太子心安些?”其实魏王原本就该去往封地,都是陛下的疼爱,才让他一直留在长安。如此当然不算什么惩处,只是依例而行。
      “让承乾心安?他心安与不安,不在朕,不在泰儿,而在他自己!”陛下一下子抬高了声音,想来这样的做法,他也是不同意的。
      “陛下……”我倒不觉得陛下这话是对的,想为太子再进一言。可陛下却打断了我。
      “泰儿是朕的次子。惠儿,你是没受过做次子的罪啊。没人比朕更清楚……所以,朕总是想多偏宠他一点。谁知这也很难啊。朕想了又想,还是罢了。就算这次都是泰儿的不是,朕也要给他一次机会啊。在朕眼皮子底下,至少还能知道他要做什么吧?”
      “陛下……可此事已经发生,难道陛下便不多给魏王一些提点吗?”我察言观色,十分小心地说道。
      “惠儿,你那天想要拦住朕,是为了什么,你还记得吗?你告诉朕魏王孺人的一番话,说她希望能既救了太子,又不伤害魏王,才去找到你的。怎么,如今朕这么做,你倒觉得不妥了?什么时候起,你也这般向着太子了?”
      “没,没有……臣妾不敢……”我看陛下决心已定,态度又这般强硬,自然是说服不动,也只好作罢。如今陛下心思难琢磨,我也不敢轻易触他逆鳞。
      “那便是如此了。你等一下,带些调养之物去东宫,交给太子。他也被关了好几天了。”
      “是。那臣妾告退。”
      我从甘露殿中出来后不久,却又见到魏王孺人正向宫门外的方向走去。“孺人,你这是要去哪。”
      “回魏王府中去。”她面带温和,好像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不要……你现在回去,魏王会怀疑你的。”我拦住她,知道此事不成,魏王一定会找出问题的所在。若发现她曾经走漏消息,又怎会放过她呢。
      “这是陛下的旨意……”
      “你等等!我去求陛下,让你在宫中多留些时日。”我挽住她的手臂,又一次触碰到她小臂上的伤痕。那粗糙的感觉令我有些心痛,不禁想要努力地把她留下。
      “不必了……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能有什么差别呢。我还是要谢谢你。他们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那你呢?”
      “我是魏王府的人,自然要回魏王府中去……不过,我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了。”她转身走去,尽是满满的苍凉。
      “丹云,她如此回去,必死无疑。要不你陪我再去求求陛下吧。”我心中还由有很多的不忍,“她是善良的,她也不会危害到谁……”
      “充容。这恐怕不妥。”丹云扶了我,诚心诚意地劝道,“她是魏王的孺人,陛下又怎么好让她一直留在宫中呢。再说……她虽然并无恶念,但她心系太子,又舍不得魏王。终究会带来麻烦……就像,就像……当年的杨夫人一样。”
      “杨夫人?”我掂量着这个名字,想起这些年偶然听到的往事。大抵杨夫人当年对陛下和巢剌王也做过同样的事。所以,没有人比陛下更懂得此间的玄妙与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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