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李世民陛下之明月贤妃》玄时蘩

60、余波

　　我见到太子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之上。我奉了上好的补品，还有亲手做的桂花糖粥给他。眼见他形容有些清瘦，心里倒是酸楚。
　　“太子殿下。”我屈膝行礼，“怎么不进殿中坐？秋天深了，小心受凉。”
　　“你怎么来了？父皇让你来的？”他并未抬眼，只是冷冷地发问。
　　“的确是。陛下让我带些补品来，前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你带走吧，或者，去不拘交给什么人收起来就是了。”
　　“这是陛下御赐之物，怎能随意。”我见一旁还有侍从，连忙劝说道。太子倒是十分配合，起身谢恩，又让侍从拿去交给太子妃。
　　眼见周围无人，我把桂花糖粥递给他，“这个是我做的，请殿下尝尝看。”
　　他撇了撇嘴，感到意外。“算你有心。也算我还有福气。”他端过来尝了一口，点头称赞，“这清甜幽香的味道倒是很久都没有过了。”
　　我在一旁服侍他用完，不知怎么的，看着他吃得香甜，我心中也浮起一阵暖意。他如今能有片刻如意的时刻，我也是高兴的。
　　“殿下。这件事的确与你无关，实在委屈你了。好在陛下心中明亮，不会影响到什么的。”
　　“明亮？这件事上我有什么错处？都是李泰一手策划的。原本指着父皇明鉴，给我讨回个公道。可父皇呢？他竟然不闻不问，全然不治李泰的罪！反而惩处我宫里的这么多宫人！”太子提到这件事，情绪有些激动了起来，他当然对陛下心有期待。
　　“殿下！也不完全如此。事出突然，陛下也许，并不能确定这就一定是魏王所为。但也不好轻易苛责他。也许，也许还是宫人有错……”魏王下毒之事陛下已有定论，我也不好在此多言。
　　“你若也这般冷血无情，便走吧。我不想和你多说。”他有些轻蔑地看着我，重重地拂下衣袖。
　　“殿下，我……”
　　“你看看，你看看。我这宫里换了多少人，如今，我认识的都没几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环顾着四周，指着四周摇落的秋色，有些怆然地说道。
　　“殿下，陛下也是为了你好。太子多艰难，我能理解。”我的不忍涌上心头，上前一步，想给他多一些的温暖。
　　“你既然理解，为什么不帮我？在父皇面前劝他，让他好好地惩治李泰呢？”
　　“魏王毕竟也是陛下的儿子。即使知道是他的错，也还是想再给他一个机会。他是你的亲弟弟，也许你也应该容忍。”
　　“容忍？使出这般手段要害我的人，还要叫我容忍？我有时真是搞不明白，父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若真的想废了我，那就下诏好了。要处死我，一刀下去也就算了。可他偏偏还就不！
　　说他不吧，那他就对我好一点！看不上我，责骂我，冷待我，让李泰随意地欺凌我……连李泰要杀了我他都不管！这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左摇右摆？
　　你，你不是他的宠妃吗？整天在他的身边，你倒说说，他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太子说得痛彻，好像一种巨大的痛苦正等待着喷薄，但仍然被压制了下去。
　　“殿下，你不要这样说。若传到陛下耳朵里，总归不好。”
　　“传吧，传吧！今日不传，明日也要传。你不传，他去传。总归这些人来来往往，都是这么回事……”
　　“殿下，陛下心中一直不愿行废立，你是知道的。他担心的，唯有你如今的德行才干，究竟是不是能担得起大唐天下，能不能成为有为之君。你若早些改过，何必如此，又有什么好担心呢？”
　　“你走吧。我不愿再多说什么。人若被逼到绝境，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他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睛里露出寒光，冷得让我不敢再看。
　　“殿下，你千万不要行差踏错！最好的方法，还是振作起来，圣人之道，天下之责，做个好储君吧！”
　　他起身就要离开，背对着我，传来一阵冷笑，“事到如今，我还能听得进去吗？就算我听的进去，又还有什么法子呢。”
　　“殿下……”我几乎是凄声唤他，他头也不回……
　　渐渐地，这件事平息了下来。长安已是深秋，万物静谧。还在枝头傲立，不愿归根的零星叶子，也已落满了霜尘。我并不会赞美它们守死于枯木，也不会悲吟它们错过绚烂之秋，只想找到一枚时光的指针，铭记它们终将飘落的一刻。
　　陛下曾经亲临魏王的府邸，表面探望，实则是出言告诫。听闻李泰泣涕连连，伏地认错，哭得陛下心软，连斥责都不重。
　　不久，我就得知了魏王孺人染病不治，离世的消息。没有人知道她更多的故事。原本想去问问太子，又怕因此而追溯往事，若再有纠葛，反而引来太子更深的怨恨。我沉默良久，更加慨叹皇室中人的命运。
　　让我揪心的还有兕子。今年入秋以来，她的身子总是时好时坏。御医们看似忙碌，其实并无他法，只是变换着方法调养着。
　　禄东赞留下的灵药“软紫烟”，曾有些用处。去年薛延陀部寇边，驿路中断，久久不至。好在文成公主一直惦记着，终于跋涉千里，派人送来宫中。但却不知为什么，这次服了，却不似从前有效。
　　我正在明丽馆中陪伴兕子，她虽有病色，但也是闲不住的性子，拿着自己这几天练的飞白给我看。
　　“兕子，你的飞白已然是炉火纯青，我自是比不了了。”我捧着她手书的一篇铭赋，不由得赞叹道。
　　“徐姐姐，我当然知道，这练字上，你肯定是赶不上我了。但这是不是你一直都不上心的缘故啊？”兕子还是一副鬼灵精怪的口吻，我拿她总是没有办法。
　　“哪里有？写字之事，还是看些天赋的。再说我毕竟已不是闺中女儿，要侍奉陛下，就也再不得专注了。”
　　“看来，还是朕耽搁了你呀。”陛下的声音从馆外传了过来，他一面笑说，一面快步走了进来。
　　我和兕子连忙起身向陛下行礼。“父皇怎么这个时候有空过来？”兕子见到陛下，高兴得缠在陛下身边。
　　“朕原本是在甘露殿的，但懒得听大臣们在那议论，就遣了他们回去，特意来看看兕子，在做什么呢？”
　　“练字呀。父皇快来看看，儿臣的飞白写得究竟如何。宫中之人总说我已经和父皇写的一模一样，父皇觉得如何呢。”
　　我看陛下一脸慈爱，心里也是安慰。他近来都少有放松惬意的时候，今天难得兕子好些，便让他们父女一处多待一会儿。我起身下去为陛下和公主斟茶，又因点心的搭配耽搁了些时候，回来之时，正听得陛下在为兕子的飞白指点一二。
　　“兕子，你写得的确已经很好了。描摹朕的笔力已有些出神入化的意味。形么，八分相似，神么，六七分相似。这已是很难得了。”
　　“原来才得六七分像，我就知道他们在哄我。看来，我还是要勤加练习了。”兕子一听，觉得有些沮丧。
　　“人不同人，哪有非要一模一样的？再说，你仿效古帖，古质今妍，写出自己的风格和神韵，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学朕的字呢？”
　　“宫中妃嫔、天下臣民学子，不是都在学父皇的字吗？就连大哥、四哥他们，都是下了功夫的。可偏偏他们天资不足，学不得法呢。”
　　“哦？你大哥自幼习钟繇，泰儿么，素善王右军。怎么，他们现在也都在学朕的飞白了？”陛下眼中掠过不易察觉的神色，想来兕子还不能读懂。我看在一旁，心中也咯噔一下。
　　“是啊。说到这儿，也只有九哥不长进，我劝他同我一处练，他偏偏不，说什么‘习字在用，何必勉强……”
　　陛下听了浅浅一笑，“嗯。治儿的话也有道理。他从不苛求这些，心思也纯净。”
　　“父皇，那你告诉我，能习得十分像的秘诀？”兕子摇着陛下的手臂，见陛下不开口，又把茶盏亲手奉给了陛下。
　　陛下笑着接过来，“朕不告诉你！差了这一点半点，才够你琢磨的。再说，若真的一模一样，岂不是有了麻烦？所以，你的字练得好，朕要赏赐你。但更鼓励你写出自己的风韵来，好不好？‘神气冲和，不逞姿媚’，就是这个道理。”
　　我在一旁微笑，心下不禁赞叹，陛下之言实在高妙，简单几句，切中要害。
　　兕子也是聪慧，不再追问下去，“儿臣明白了，那儿臣就听父皇的。”眼见陛下点头，又放下茶盏，便问道，“父皇，今年可要去温泉行宫吗？儿臣想陪父皇一起。”
　　“今年便不去了。朝中事多，离不开朕。而且，丽质走了，她从前是最喜欢温泉宫的。朕思念她，也怕睹物思人。”
　　“嗯，不去也好。儿臣知道父皇最近辛苦了，温泉对身体好，儿臣原本也想让父皇能得些休养的。”
　　陛下让兕子坐在身边，和蔼地安抚着，又指了指我，“有这么多人伺候朕，你放心吧。元日快到了，朕让后宫里好好热闹热闹，一定让你不觉得闷，好不好？”
　　兕子自然高兴。父女俩又腻了一会儿，到了该进药的时间。陛下亲眼看着兕子进了药才走的。我跟随陛下出来，陛下不住地向馆中回望，“哎，孩子们要都像兕子这般玉雪可爱，该多好？朕就能少操多少心啊。可这孩子这身子，怕随了她母亲和姐姐……倒更令朕忧心啊。”
　　“陛下，公主这些日子调养得好些。陛下若得了空，多来陪陪公主也好。”我与陛下走得缓慢，我陪伴在他身后。陛下一面深呼吸，一面和我闲话。
　　“朕分身乏术啊，这不，刚躲了一会，便又得回甘露殿去，没得又是些麻烦事。对了，承乾和泰儿，他们都很努力习朕的字，确有其事吗？”
　　“这臣妾倒不敢妄言。公主说的，应该是真。何况后宫的确如此，新人们习陛下的书法成风，都想以此讨得陛下的欢心呢。”
　　“亦是好事，亦是坏事啊。”陛下叹了口气，说得意味深长。转而回头吩咐王德，“去，让尚制局的内官来见朕。”
　　王德才去不久，眼见有内侍匆匆赶来，“启禀陛下，魏右丞病情突然恶化，怕是不好……”
　　“你说什么？走！快！传御医，速速到魏府去！”陛下听了大惊，急得拔腿就走。
　　“陛下，魏大人是太子太师，请陛下携太子同去吧。”我在后面唤着陛下，也是恳求陛下。
　　“他若还有良知，他自己会去！”陛下并未回头，留下这样一句话，渐渐凝固在冷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