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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隔壁的水电工 ...

  •   在台北生活其实挺不容易,一开始来的时候国语说得不标准,才开口同事们便惊喜地说:啊,你是香港人吧?
      其实顾惜朝知道别人未必有恶意,但是他不喜欢回忆在香港的那些日子,所以笑着敷衍过去算数。
      总以为换个环境会好一点,可是生活一如既往,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养的猫发情的时候跑了,养的狗发情的时候他吸取了教训,带着去找女朋友,结果,回来的路上兴奋过头,出车祸——死了。
      听说那只母狗也是第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经验,总之没有怀孕。
      就那样,子嗣都没留下。
      下一次,或许还是阉了算数。
      没有下一次了,顾惜朝觉得还是养花比较适合自己,只是对着一棵植物说话,似乎有点自闭症的先兆。
      处理掉剩下的狗粮,清理了狗笼子,那天早上没有来挠卧室门的爪子,他睡过头了。
      醒过来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里一片茫然,只听见外面“嘭嘭嘭”着急的敲门声。
      一脚踩下地,忍不住咒骂出声,水龙头忘了关,一夜之间水漫金山,他刚刚装修过的地板啊!红橡木的地板!和晚晴跳舞的时候光脚踩在上面,如同踩在云朵上。不是说硬度,而是那种飘飘欲仙之感。
      等等,他刚刚想起了什么?
      正努力回忆的时候,敲门声变得更加急促,外面一个男人拉高嗓门喊着:“喂,屋里有人吗?
      顾惜朝抱着欲裂开的头,打开门来。
      男人只穿着一条大花沙滩裤站在门口,手里握着手机,看到顾惜朝时,他忙跟电话里解释,“啊,没事没事,我看错了,不用过来了,对不起对不起!”
      顾惜朝穿着睡衣,光脚站在水里,不过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出水的芙蓉花,尤其还一头乱糟糟没有打理过的头发,脸没洗,牙没刷。可是眼前这个男人更加不堪,上下打量一番,他知道台湾有□□,搞不好这家伙还是个东南亚毒枭。他皱着眉头拿鼻孔看回去,“有何贵干?”
      “我住隔壁的,我看你家里有水流出来,我以为出什么事了。”
      “水龙头忘了关而已。”
      “哦,那没事。”男人探头看了看,被顾惜朝截在门外。
      “还有别的事吗?”
      “没事,没事。我住隔壁的,我叫戚少商,顺说,我是个水电工。”
      顾惜朝“嗯哼”一声,“你广东人?”
      “有口音啊?”戚少商搔搔头皮,“哈哈,老乡啊?”
      顾惜朝沉下脸,“我香港人。”
      关门的时候,戚少商高挺的鼻梁差点给撞扁,于是忍不住再次“咣咣咣”敲门。
      “还有什么事?”
      戚少商刚刚串上的三分火气,在乍一看到顾惜朝冰冷的面孔时,给冻住了,“没事,提醒你一声,一个人喝闷酒伤身,想喝酒,下次我陪你啊。”
      顾惜朝愣了愣,回头朝卫生间看看,“厄……哦……我得去关水龙头。”

      找了半天,卫生间水龙头都是关得好好的,戚少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自来熟地闯进来,东看看,西瞧瞧,“水管爆了吧?”
      “不可能,家里新装修的。”
      戚少商耸耸肩,“就是新装修才容易爆水管,你请的水电工偷工减料,或者技术不行,早知道你应该请我的。”
      “我以前没见过你。”
      戚少商“啊”一声恍然大悟,“我前两天刚搬过来的。”
      半个小时以后,顾惜朝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而戚少商用扳手敲着一处水管,“应该是从这里漏水的,得敲墙才能确认。”
      顾惜朝眼睛扫过地板——红橡木的地板,他曾经跟晚晴在这里跳舞,他心疼那地板。
      可是,晚晴是谁?
      他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这个名字好像近得如同昨日,又好似远得相隔千年。
      或者是昨夜春梦一刻,他只记得他好像很爱她。
      “喂?在想什么?我技术很好的,保证敲开一点点,补回来的时候一定天衣无缝,一点看不出来。”
      顾惜朝叹气,“那就敲吧。”
      没一会儿,戚少商回隔壁去提来全套的工具,开始敲墙。
      顾惜朝看着他干活,脑子里又开始神游。
      今天要不要去上班?
      这个好像不重要。
      那么早餐吃什么?
      算了,可以跟中饭吃一起。
      好半天以后,他又考虑放这个水电工进来修水管敲墙,是不是太无厘头了一点。至少也是先打电话物业,万一人家敲诈勒索漫天要价,自己是不是能打得过他。
      看到那一身结实的肌肉,汗珠子从脊背上往下淌成一条条水道,洇湿了花短裤里面的内裤LOGO,顾惜朝吞了吞口水,跟他打,明的不行,只能暗算!
      说不定水管爆了是假,根本是人家接了皮管捅到自己家里放的水,然后自告奋勇来修水管,趁机破门而入。当顾惜朝脑子里一片血肉模糊时,戚少商探起头来,他找到了漏水源头,居功甚伟,一定要拉顾惜朝过来看,“诺,这里,看到没有,接驳处的手法不地道,生胶带都跑位啦!什么烂水平。”
      顾惜朝吁了口气,一边庆幸自己没有碰上歹徒,一边替这个水电工庆幸,他可是连怎么防卫,怎么捅刀子都想过了。

      “我下楼买水泥给你补好,晚上你就可以正常用水了,地板赶紧擦一擦,不然就泡烂了,彻底坏啦。”戚少商一溜烟似的跑下楼去。
      顾惜朝茫然四顾,刚刚还为地板心痛不已,听说还有救,倒也没有多少开心。
      难道他已经彻底失去快乐的能力?
      厨房的柜门还打开着,洗手台下暴露的水管让他的脑部漏跳一拍。
      他几乎听见钻戒“当啷啷”掉进存水弯的声音。
      眼睛盯着那一处弯道,他走上前蹲下身去,当手指接触塑料管时,仿佛灼伤一般又收回来。
      “怎么啦?”戚少商已经站在他身后。
      “这里有东西。”顾惜朝指了指。
      “去拿口锅来。”
      顾惜朝立时明白过来,卸开水管的时候,弯道内将有不少水漏出来。
      戚少商躺下来,用扳手一点点拧开水管。
      “哗啦”——伴随着水管接口掉下来的声响,一样亮晶晶的物什正躺在浅水里。因为是新装修的房子,厨房几乎没开过火,水管里很干净,于是那个东西格外显眼。
      顾惜朝犹豫着,刚想伸手去拿,被戚少商抢先一步捻在手上。
      他在裤头上擦了擦,举高了对着光瞄了瞄,“哇!这玩意是真家伙啊?那得值不少钱吧,我只在电视里看过这么大的钻石。”
      顾惜朝自嘲一笑,“假的,拿来哄女孩子开心的。”
      “那送给我吧,我去哄女孩子开心。”
      顾惜朝一把抢过来,“放屁!假的也值不少钱!”

      戚少商把敲开的墙体修补完以后,已近中午时分,顾惜朝站在客厅里掏出皮夹数钞票,“多少钱?”
      “俗了啊!邻里互助嘛!”
      “那也不能让你白干。”
      戚少商收拾起工具,“你请我吃中饭吧。”
      顾惜朝数钱的手停了下来,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喂,修水管的,你一个月挣多少?”
      “干什么?”
      “你一个水电工,哪里来那么多钱租这样高档的公寓,还做我邻居?”
      戚少商噌噌鼻子,咧开嘴笑,“不错不错,会逻辑推理了。”
      顾惜朝的脸刷地变难看,“你到底是什么人?”
      “台北水电工。”戚少商一字一顿地说出来,脸上带点猥琐的笑,意味深长。
      顾惜朝点点头,“嗯,你这一手活的确漂亮,要去劳动力缺乏的欧洲,保证比大学教授挣得多。”
      戚少商眉开眼笑,“我也正有此意,就是我英语法语德语都不好,想找个翻译一起过去啊,可是人家说放不开这里的一切,没答应我。”
      顾惜朝想了想,选择了闭嘴。

      送戚少商出门的时候,顾惜朝恍惚想起哪一年,他也经历着相似的一幕,还记得门把上的手突然抬起来,紧紧扣住自己的后脑勺,灼热的吻盖下来。
      “哦,对了,别叫我修水管的,我有名字,戚少商!”
      过去和现在两张笑脸相叠,顾惜朝的注意力集中到他的唇上,然后打了个寒战。
      为什么他会觉得对方似乎随时要扑上来吻自己?
      “我想起来了!”
      戚少商眼睛一亮,“想起什么了?”
      “你是三天前搬进来的。”
      “哦,是的,记性还不错。”
      “下回一起吃饭。”
      关上门,顾惜朝环顾四周,只觉得天旋地转,他颓然坐倒在沙发上,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哽住了一般。
      具体已经记不清了,大概自己刻意去忘记的,但是记忆正一点点恢复。他想起来她不爱他,她另有喜欢的人,直到结婚的前一天,还曾去找过那个男人。
      总以为自己可以用耐心一点点把那个男人的影子驱除出去,可是她没有给他机会,这个世界上唯一让一切机会都丧失的可能只有一种——她不在了。
      不在那里,也不在这里,不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笃笃笃”外面又在敲门。
      顾惜朝不耐烦地打开门,“是你自己不要报酬的,都说了请你吃饭,还有什么事?”
      戚少商站在门口,耸耸肩膀,“你想起她了,有没有想起我?”
      顾惜朝的眼神利得像剑,一刀刀扎过去,似乎要把戚少商大卸八块,“水电工还兼职心理医生?”
      “我不如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不过我觉得这两样,我还勉强能胜任。”
      顾惜朝觉得戚少商给他的感觉永远只有两种,当他得意而他倒霉的时候,自己忍不住得瑟,忍不住心花怒放,当他倒霉而他得意的时候,自己又忍不住要火山喷发。可是他们的确也有过好时光,那时候天很蓝水很绿胡杨树一片橘红,西北的风沙迷了眼睛。
      顾惜朝抬头,抬眼,看着戚少商,“你想和我重新开始?”
      戚少商笑得灿烂,“鄙人水电工一枚,戚少商!”
      “我不需要你可怜!”顾惜朝碰地关上门。
      “咣咣咣”敲门声震天响。
      顾惜朝隔着门喊出去,“你再敲,我打电话报警了!”
      没一会儿听到“咔嚓咔嚓”撬门的声音,顾惜朝一翻白眼,拉开门,气势汹汹,“干什么?”
      戚少商挠挠头皮,“看来你还没恢复记忆啊!咱俩压根没开始过,怎么叫重新开始?我这边刚有一星星小火苗,就让你给掐得一点不剩的。你说你说,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是不是把我按倒了非礼百八十遍的?”
      顾惜朝瞪大了眼睛,然后,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点点黯淡下去,“对不起,她刚刚去世,我没心情!”
      戚少商拍大腿,“刚刚?!打我认识你的时候她就去世了,现在N年过去了,我当这个水电工要当到什么时候?老子不干了,我明天就去欧洲,你爱干嘛干嘛!”
      “等等!”顾惜朝拉住他胳膊,“怎么会N年?家里不是刚刚装修过?我和她准备度完蜜月就住进来的。”
      “蜜月蜜月!你的蜜月是跟我一起去西北度过的,咱俩在零下十度的荒郊野外雪地里看星星!回来以后我陪你在这里装修了多少回了?一起折腾啊,疯啊,你要还一直惦记跟她的蜜月,那就算了,咱俩玩完!”戚少商一甩手,顾惜朝却是扣住他的胳膊不放。
      “你这算最后通牒?”
      “是!”戚少商干脆地哼了一声。
      顾惜朝松开手,捻捻自己的下巴,“你上一回也说是最后通牒,上上一回也是。我在考虑还要不要相信你一次。”
      这下轮到戚少商石化了。
      “敢耍我!”戚少商好半天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推进屋里,反手关上门,“不管你今天是真糊涂也好,假糊涂也罢,老子一定要霸王硬上弓了!”
      顾惜朝又不着边际地瞎想起来,“你真的是水电工?”
      戚少商╮(╯▽╰)╭,“走走走,我给你COSPLAY一个台北水电工你就明白了!”然后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发现,你脑子里想的东西有时候也很□□。”
      于是在水漫金山后的红橡木地板上,有人重重地被踹了一记,惨不忍睹地跌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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