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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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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蕾辛·英格拉姆用手掌紧紧的锢住罗莎德琳的肩膀,用一种低沉的,咬牙切齿的,充满神经质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越是生活我越是感到绝望……没有人将我们看作人,他们只把我们当作物品,起先是因为他们,我们用束腰把自己勒得快断气,当我们的腰细得一握就能折断时,他们反过来批评我们病态的爱美如何扭曲……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声音被无视了,我们没能力发出自己的声音,是的,尽管是我们自己穿上的束腰,是我们的母亲给我们穿上的,是我们的乳母给我们穿上的,好像是我们自己选择的,实际上我们并没有选择的自由,尽管这是我们自己建构的。”
      罗莎德琳如同个木偶那样面无表情的听着,蕾辛用漂亮纤长的结开她束腰的带子:“罗莎德琳,你恨我吗?我们每个人都想要向你灌输我们的思想,而我们的痛苦正来源于我们的思想,可是你不思考,不考虑,就像个木偶。我羡慕你,你就像个只为承载美,天生内部空荡荡的载具,要么天生是笨蛋,要么绝不思考,这是我们现代人能走向幸福的唯一方法……”她用手抚摸她的□□,然后继续说,“你不要思考,绝不要思考,不要让虚无缥缈的东西斲伤你的美,有些人思考了一点,就会高谈阔论,虚荣可笑,有些人思考得太深,就会走向绝望,你就应该是你,美就应该是美,不要再掺杂别的东西了……你绝不要思考,我看到你就觉得还有希望,说明这世上理想的模型是可以存在的,但如果你作为模型轰然倒塌,我会绝望到自杀,不,我是被杀害了,被不平等,被世界的弱肉强食,被邪恶的欲/望,黑暗无所不在,痛苦如影相随……”
      1812年3月13日,蕾辛·英格拉姆举枪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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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克尔索勋爵结婚的那一年,罗莎德琳说:“请你指引我吧,你非常年长,也曾经约束过自己女儿的婚姻,你肯定知道什么是正确的路,我过去受了一些奸邪的人的引导,我的思想混乱了,我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老人嗫嚅着说:“……我不认为我知道,我至今为我所做出的选择后悔,我至今仍然会思考,我那么阻止玛格的婚姻是否是正确的,大家说,我那样做是对的,显然它给我带来的是痛苦……世界上没有正确的路,至少对我来说。你的内心清楚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吗?你想要内心坚信的正确,还是社会道德的正确?很明显,我无法给你你想要的指引,因为我的内心也是一团乱麻,尽管我已经是半截入土的朽木,但是有些问题随着年龄上来并没有迎刃而解。”
      他是1815年去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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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刚和威尔士亲王恋爱的时候,是令人心醉的春天,她和克尔索勋爵离婚后无权继承他的房子,那房子在过了期限后过继给了勋爵的男性亲属,她在泽金府度过苦闷的春日,府内空洞洞犹如雪洞,就在那种春日,大篷大篷鲜花被送来填满了致命的空虚,洋白的水仙,柔橘的金盏花,黄点似的挤挤挨挨点连成片的金银花,两色绣球与雏菊种种被同色带子缠起,他有时候戴着便帽悄悄过来,说:“门口那些金鱼草没到开的时候长得像一串串骷髅头,与里面的人不相配,和你喜欢的大丽花一样,寓意也不好。”
      罗莎德琳说:“就是因为寓意,我才喜欢它们。”
      大丽花的寓意是为了美丽在所不惜,哪怕结局悲催也无关紧要。金鱼草则是“贪婪”与“欲望”。
      威尔士亲王说:“戴上你的帽子,我们一起去河边走走。”她戴上她的长麦秸杆帽子,隐住她的半边脸,两个人牵着手走,他好像无忧无虑,有时候随便看到坡上一片花海,都能乐呵呵蹲下来,一看上半天,他从来不谈论严肃的话题,不管她怎么引导,她说:“求你了,理查,我需要你的指引,不要讳莫如深了,如果你都不能指引我,只怕我会发疯。”
      他说:“你怎么会觉得我的指引就是正确的?走你自己的路,罗莎德琳。”
      “我的路已经被人歪斜了。你是国家未来的掌舵人,你的所作所为一定是正确,我需要你,不要闭口不谈。”她的脸上写着一种要崩溃的神情。
      于是他说:“每个人都迷惘,不只是你,罗莎德琳,自己的路要自己想,自己走。我怎么可能即是正确呢?亲爱的,我和你谈恋爱即是不正确的,没有人看好我们,大家都在阻拦我们,你这样想,还觉得我是永远正确的吗?我的心内也存在着迷惘,大家都这么迷惘,可是没有谁像你这么血淋淋的袒露出来,我们处理自己的问题就够筋疲力竭了,不要再为难我了,让我们轻松愉快的,简简单单的谈一场恋爱,不要掺杂别的东西了。我也不明白你为何痛苦到这个地步,哪怕你觉得什么东西……让你觉得很残酷,很黑暗,但是成熟的人都会学会接受生活的真相并且热爱它,做不到的人都走向了崩溃。”
      “但是有些真相是无法让人热爱的,它可以活生生压死人。”
      他扯起一根长草,说:“说明你还不够成熟,总是自哀自怨这份痛苦与沉重,不如站起来吧,罗莎德琳,诞生将这世界全部改变的雄心壮志……我要告诉你的是,哪怕我是王储,哪怕将来我成为王,也不代表我有改变这世界的能力,它固有的一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也许下一个改变世界的,就会是你。”
      后来不久他们分手了,他叫人给她送来了最后一次花,秋水仙,在一种怅然里昭告两人,美好的过往已经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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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兄长截然不同,约克公爵尼希是个喜欢高谈阔论的人,谁都能看待他在公众场合带着戏谑、玩世不恭的微笑批评“一个蛀虫,生活在名为法兰西政/府的大米缸中”,又或是“一条肥水蛭源源不断吸着俄国的血”,不过他对自己的国家倒是从不讨论,大家觉得他难以接近,性格乖僻,都是敬而远之,他在公众场合里给兄长的情人罗莎德琳的评价是“雷伊斯第二”“我国的勃琳维莉侯爵小姐”“工于心计的美女蛇”。
      那时候罗莎德琳在宴会上见到他,他正发表着一番看似有意义,实则全是废话的人言论,她刚和威尔士亲王分手,已经处于一种精神半绝望半疯魔的境地,对他的讲话,她毫不留情的出口刺人:“不要把你真正的心完完整整隐藏在那套玩世不恭的评论后面!说出你真正的想法!”
      他的脸色骤变,随即他们开始了恋爱,约克公爵是个外强中干的人,不是指才能或是什么,而是他的性格,外表他喜欢高谈阔论,内心却虚弱迷惘,而他用玩世不恭的外表包裹自己脆弱的心,包裹里面的空虚、迷惘、无意义和无目的的虚无主义,他这个人的人生好像笑话一样,因为晚出生几秒便无缘于王位,而名字本身,nihil就像拉丁文的意思那样昭示着他的命运——什么都没有,虚无主义吸空了他的内心。
      他说:“罗莎德琳,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没有意义,没有目的的,大家却要强造生加一个目的与意义上去,甚至在我们这个现代,秩序、目的、方向、理想、价值、意义都全部消失了,徒留在我的胸中的只有最深的惘然,我现在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毫无意义,然而我强自活下去又是为了什么?……我们现在都是可笑的,就比如现在你身上时兴的豪华衣服,二十年后只能逗旁人一笑,而我们现在的思想、言论都会在以后变得可笑,当我沉默,我会不快,而我开口,又变得可笑……在这种重复中,我是什么都得不到的。”
      “那今后你就免开尊口,老老实实做个什么都不思考的笨蛋,不思考的人有不思考的幸福,现在我觉悟过来了,甚至思考的人并不比不思考的人高贵,我们现在这么痛苦,是因为有钱而且太闲了,才有余裕想得那么多,你去做苦力,累到麻木,什么也思考不了,就不会有这些问题。在我们之下的那些人根本没时间去思考社会的本质,世界的真相,我们应该都这样,全部都这样就好了。”
      后来他们结婚了,尼希变得讳莫如深,一心投入哲学,他变得更加古怪,有时候手指会奇怪的痉挛发抖,像癫痫病人一样全身过电的抖,他每天伏在案上,不停的写,然后又暗自哭泣,罗莎德琳从不关心他在写什么,因为她从他那里什么都得不到了,因为这个人已经被虚无主义掏空了。他深夜常常莫名其妙的精神崩溃,尽管这一天什么坏事也没有遭遇,他兄长皱皱眉:“他这种情况纯是有些无病呻吟了,因为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压垮了他,仅仅是他脑内自己的思想,如果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能压垮一个人,那么他活着也确实没什么意义了。”
      1820年,尼希吞枪自杀了,罗莎德琳只翻看了他日记本的第一页:她不知道是他摘抄的还是自己的话:“哲学将不能引起世界现状的任何直接变化。不仅哲学不能,而且所有一切只要是人的思索和图谋都不能做到。只还有一个上帝能救渡我们。”她喃喃的说:“但是上帝已死。”这是尼希爱说的话。然后她将那个日记本丢到壁炉里,火苗舔舐那些被泪水浸湿的日日夜夜时,她觉得好像内心的某个部分也被吞噬了。这个人是社会上所谓的“无能的人”,因为他没有遭遇什么变故,仅仅是被一些虚无缥缈的思想击垮了,在葬礼上,她戴着黑面纱,问威尔士亲王:“他说生活的真相就是虚无,你说真正的勇敢是知晓生活的真相还热爱它,如果体察到的真相是虚无,你还能热爱吗?”
      亲王说:“是的,我会持之以恒的热爱,我将痛苦紧紧埋葬在偶尔的睡乡里,并且决定继续热爱生活,尽管我不可能改变现状。每个人有他自己的生存之道,尼希选择走向了毁灭,但我要选择生存。”
      “会不会这种选择的不同,来源于你从出生就担任着非同寻常的责任,成长过程中强烈的责任感,矫正自己道路的正义感,以及无可比拟的信念感?但是你知道尼希,他身上没有什么责任,所以才会今天这样。”
      亲王没有说话。
      从那天起,罗莎德琳就疯了,过去她还只是饥饿时发狂,那天后她无时无刻不在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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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召开每天的讲话前不久,罗莎德琳刚刚失去自己的女儿朱莉娅,监视屏上每个人都忙碌得唇色发白,神情麻木,她一字一顿的说:
      “……我们的成就是可喜的,大家的生活水平在不断提高。”
      “妈妈,你觉得谎言说一万遍也会变成真相吗?”

      “大家物质丰裕,精神也无忧,”
      “大家都忙得像工厂工人,没有一丝一毫时间思考,这是你认为的幸福吗?我只能埋首于哲学寻求答案。”

      “我们众人也是平等的,大家也从革命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传统的统治是金字塔型的,从上到下,但如果我们变革一种卡里斯玛型的支配,只有一人在上面,其他人全部平等,垂直的统治,然后我们像造神一样塑造最上面的这个人,即上帝死之后我们再造一个新的上帝,代替昔日的信仰、秩序、意义、目的,这样大家会不会得到幸福?但是苦于一个人手中没有权力和财富,是无法改变这个世界的,我只能被困于理论模型的世界里反复推演,坐困愁城。”

      “……现在诸位感受到跟我同等的幸福了吗?”
      “你将诞生这世界全部改变的雄心壮志。”

      讲到最后的时候,她感觉到有眼泪从脸颊滑下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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