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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天道有常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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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玉衡道君,俗名何温然,花妖之子。
食人恶妖将要死在我刀下的时候,将这个情报说与我听,以期换取生的机会。那张斑驳嶙峋的面庞丝毫不见人的迹象,恶妖艰难维持着尊严,不想就此倒下,用充斥惊恐与渴求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好。”我说了句好,眼看着妖的眼睛里升腾起劫后余生惊喜,嗤地笑了一声,“不过我早已知晓,我的前师尊,可是个十足十的好人,哪能容你这般诋毁。”
在妖十分绝望与悲愤的视线中,将最后一刀斩向他。
“你怎么能不恨!你怎么能不恨!他可是生生取走了你的金丹,毁了你的经脉!你怎么能不恨!”
我擦着嗜血的刀,吹了一口气,吹散妖的白羽。
“凡此种种,皆是定数。且听且行,莫失莫忘。”
7、
封越眠醒来的时间实在不巧,正是我合上他哥哥眼睛的时候,手堪堪停在半空中,被他一把握住。
少年泛着红血丝的眼里升腾起暴怒,很快氤氲起水光一片,他狠狠拉着我的手,出口悲怆:“是你杀了我哥哥!妖女!亏我当初还为你跪在掌门面前勉强求情,你根本和他们说的一样,没有良心!”
我平静的看着他解释道:“我没有杀他。”
封越眠越捏越紧,并不相信:“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
“我没有杀他,他却毁了我的康庄大道,算起来我们是有仇的。”我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将他的手指掰开,将一个剑穗塞到这个绝望少年的手里,拍了拍他冰冷的脸颊,“不明白?不明白没关系,你回师门,把这个剑穗交给你们掌门,就能明白了。”
我提着刀,走在山川间,脚下软糯的泥土被雨水化开,已是极不好走。我开始思考修真的意义,开始思考人与人的关系,开始思考薛白露的结局。毫无疑问,我能感同身受这些世界的一切,并不单单只是画本里的一笔带过。沉重。一个人负重在黑暗里前行的模样,令我想起当初在天界仙君门下拜学的屈辱。学好了被妒忌,学砸了被嘲讽,仙君不似仙君,倒似吃人的恶魔。最后我“学无所成”,去了最不吃香的打杂行业。
我走着走着,目光却转向身后的少年。他浑身湿透了,脸上也甚是狼狈,发丝胡乱地粘在脸颊,流云剑早已不知去向,他深一步浅一步,仿佛飘零的鬼魅。
我见不得别人在我面前魂不守舍的模样,于是做了个阵,将他送回了虞山仙门。
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善。
至于今天虞山仙门是如何的天翻地覆惊涛骇浪,那与我无关。
8.
“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师姐,实在是你来的不巧。”
薛白露顿时被迷晕了,躺在冰冷的地上,耳边是封越戎的安抚。
“师姐,你且忍忍吧,实在是你在一日便没有我的出头之日,我的家族不能没有一个大弟子撑腰啊。师姐,等过了这阵子,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因愧疚,倒也显得诚恳。
薛白露想:这个世界,好脏啊。
然后,她的心被剖开了。剖心的是她疼爱的小师妹楚湘灵。小师妹残忍地将心魔放入薛白露的心脏,用以秘术将伤口愈合。
楚湘灵的眼里满是嫉妒,多好的根骨啊,要是能据为己有……
才伸手,便被封越戎不赞同地制住。
“师妹,此番已是对师门的大不敬,不可再贪图旁人的东西。”
楚湘灵不想撕破脸,才盈盈一笑作罢。
“师兄,我只是想帮师姐把衣襟扣上罢了。”
封越戎脸一红,待楚湘灵整理完急忙把薛白露抱回她的房间才出来。他对楚湘灵说:“师妹,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帮你做到,师妹,这就是我的真心。”
而后,是滔天大罪。
玉衡道君来得不巧,正是乾坤洞府被尸地吞噬,我在其中。这里山川秀丽,方圆百里只我一个洞府。
他叹了声,便即刻挥剑,虞山最正统的剑术他修炼的已是极为精纯,不出三招,尸地便消失的七七八八。
我画出最后一张符咒,双手结印,四方阵法这才显现威力,将余下的魔气拔除。
“道君别来无恙。”我客气道。
但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要是不来,我还能保住我的洞府,哪还能对着一堆被剑气所破的房屋憋气。假好心。我心里骂到。
“白露,受伤否?”玉衡道君走到我身边,打量着我。
冷漠:“无碍。”
玉衡道君看到了我面前的烂摊子,“你的洞府怕是不成了,跟我回虞山吧,届时屋子修葺好了再住也不迟。”
我一股子气直冲脑门:“道君可是愧疚缠身,听了虞山计策,规劝我来成全你?狭隘的人世上千千万,道君莫不是也学起凡间的那一套了?你的道是道,我的道就不是道了吗?”
玉衡道君赶忙解释:“不是……白露,我从未想过利用你,我只是……想要弥补。”
“不是最好。恕我直言,我过得很好,并不需要你的弥补。这回看清了吗,道君?人,就是这样肮脏的。”
我的下半句让他闭了嘴,想来一个天之骄子是如何也不知道歉为何物的。
我与他背道而驰,边走边道:“为什么世间容不下纯粹的心。”
人间狭隘,我的心里却有一条康庄大道,这条路上畅通无阻,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9.
尸地极为阴邪,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生灵涂炭。最可怕的是,它出现得极为不规律,亦可受人控制。伴随着尸地的现世,四方古魔也开始蠢蠢欲动,万年前的封印恐压不住复苏的古魔,各门派也是为此忙碌奔波。
岐蛇率先挣破封印,东洲沦陷。
我受邀前往东洲的路上,遇到了入魔的楚湘灵,她脸上的魔纹极暗极繁琐,看来已是长老级别。随行的十四门派无一不唏嘘虞山叛徒的罪行。
楚湘灵坐在高高的座驾上,睥睨着我:“师姐何必赶尽杀绝,我魔族有大好的前程,何不与我一同分享,魔君对你甚是满意,师姐意下如何?”
我道:“不如何。”
楚湘灵笑道:“那可真是不识好歹。”
我道:“魔族的本事难道都花在叫嚣上了吗?口气这么大,倒是不知力气如何?”
楚湘灵收敛了笑意,冷冽的脸上满是明暗的魔纹,显然是动怒了。
楚湘灵与我交手几十回合后,明白打不过便往东逃去,被我一刀斩于东洲交界,化为黑气。
几刻钟后十四门派这才赶上,与我一同入了东洲的境地。
“那是曾经虞山玉衡道君的亲传大弟子,今已亭亭玉立,独立一门派尔。”
“修仙途中,机缘会被夺去,修为会被夺去,肉身会被夺去,可有一样东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夺去的,那就是风骨。仙门第一人,薛白露当如是。”
10.
岐蛇狡猾,洞穴无数,踩点几天方才找到它的真身。
不过上古魔物名不虚传,十四门派皆败也无一人能近它的身。
后玉衡道君率众仙门赶到,才堪堪限制了岐蛇的范围。我乘机一刀砍向岐蛇的七寸,却被岐蛇其他几个头挡住,我见刀断便赶忙撤回。
“白露。”玉衡道君一把接住我。
见是他,我却说了句极不符场合的话。
“楚湘灵死了。”
楚湘灵,就是虞山玉衡道君的三弟子。也是迫害我的师妹。
玉衡道君平稳道:“虞山逆徒,理当伏诛,你做的好。”
“道君可觉得我残暴。”
“世间因果有轮回,你做的很好,便是错了,错也在为师,白露,你能否原谅师尊?”
玉衡道君笑了,仿佛迸发出春风化雨的光辉,那笑令我百感交集。
原谅?也许对原身来说最需要的就是这个师尊的信任。可人心难测,有了这一次的不信任,焉知没有第二次第三次。
未等我回答,岐蛇发狂,令大家痛不欲生,我撑着断刀才堪堪不倒地,玉衡道君也抵不住地弯下身来。
要是没有第三支援军,我与众仙门怕是要葬身于此。
直到一声异响。
锁龙阵开阵,八方水柱灵活穿梭在岐蛇四周,堪堪困住岐蛇各方去处。岐蛇一仰头,发出声震耳欲聋的叫声,生生让各门道君倒退十数步,修为低的弟子被甩出了百米,好一片惨叫。岐蛇法力大涨,窜动在阵内,游离于暴走的边缘,锁龙阵随着它的挣扎越来越小。手中断了的思量没了刀刃,显得极其不趁手,我就这样看着血液从我握刀的手臂流出,没了提刀的力气。
忽而,优美的旋律响起,有人在唱歌,大家纷纷寻找声音来源。天籁之音不仅影响了我们,也影响了阵内的岐蛇,岐蛇不再挣扎,渐渐平息,盘在地上。
不好。
我朝天上看去,正看到少女的献祭之舞。
“开阵人竟是个女娃娃,后生可畏啊。”
“这……这是天上的仙女吗?如此大妖,竟也降得。”
“这阵竟能缩小?”
“我从未听过这般好听的歌。”
“这是什么舞?”
“如此精妙的阵法,该是何等的天资……”
大蛇四周荧光四起,在落日夕阳中分明是绝美的场景,终于在众人惊叫中,少女冲进了阵,宛如一道紫色的流光,闪亮成决绝的模样。
“她在干什么!”
“她是自投罗网吗?怎么……”
“那可是上古之魔神啊,她怎么能进去!”
“女娃娃……此生不孚,来世当以太平盛世报之。”
我喉间一阵冰冷,眼睁睁看着锁龙阵破阵,少女吞下岐蛇的魂魄。那是上古魔神遗留的魂魄,少女咬牙咽了下去,也咽下了血气。这好像是,一个必经的悲剧。所谓大义,就是牺牲个别,成全众生。修仙之途漫漫,一个微不足道的名字,终将湮灭。
而一把纯正的伏魔剑,深深刺入了少女的胸口。
那个持剑的少年也在垂头看着这个将死之人,神色晦暗。
魔神的魂魄在消散,少女的魂魄也在消散。少年抱着少女降落,越抱越紧,如手握散沙,终成空。谁也没有见过地府,谁都不知道到了地府,会不会喝上一碗孟婆汤,忘了来人世间走过的一遭。这一遭,是真的糟糕。
在一片唏嘘中,岐蛇复苏,邪气的法力酝酿在它尖锐的牙和眼中,没了三魂三魄,它体内还有最后的一魄。它张牙舞爪,九个蛇头朝上空的少年笼罩围困。
眼见着少年和少女即将被岐蛇吞噬,我终于忍耐不了。我避开何温然的挽留,提起刀,大叫着飞奔去。众门派见此异状,赶忙结阵辅助。
“你疯了?莫要提刀!你的手要废了!薛白露你回来!薛白露!”
我不再计算法术与手博的得失,凭着本能挥舞这柄无比顺手的刀,刀刀砍向岐蛇的致命点。没了法术护体,岐蛇便是肉胎。斩灭岐蛇最后一颗头颅,踩着漫天血雨腥风,我伸手拾得一滴泪。心中怒火方才平息。
鲛人一族的绝命一击,挥发的威力远不止自身的十倍,但一生只此一击,一击必杀。
大魔已死,肉身在消散。
少年极力挽留的姿势让人难以想象出,那一剑的犀利。少年人,未来路总是漫漫。我将手中旋舞的泪滴,送予少年。
“鲛人泪千金难求,你可要收好。”
少年睁开沧桑泛红的眼,死死盯着这滴泪。咽下了许多哽咽后,英姿飒爽而立,他才开口,“……谢谢。”
他捻起异色珍珠,一阵默然。
我伸手拂去他肩上的血珠,红色液体滴滴答答落了一地,唏嘘道,“真是稀奇,你身上竟是鲛纱,鲛人一生,堪堪只够几寸,这得是多少修为。”
少年怔怔地睁大眼,问道:“你说……什么样的人,会牺牲自己,来拯救苍生。”
我回他:“心怀天下之人。”
少年笑道:“理当如此……我竟误会她了。”
我不语。
少年说:“她的心上人,不应是我这般看似心怀天下实则心胸狭隘之人。”
“可你心里有她,不是吗?”
少年沉默片刻,被悲伤打败,大步离去,瘦削的背影有了可靠与沧桑之态。
“她叫重溟……”
“什么?”
“她叫重溟!”
少年深红的眼眶里,不堪重负落下大颗的泪滴:我不想后人提起我的心上人时,只是一笔带过。我也不想后人对妖族嗤之以鼻,我的心上人,是个海妖,龙族遗脉,心怀天下,泽被苍生。
此战的结局是,大魔已灭,我也倒在了何温然面前。
11.
我与思量无缘,改用左手后,竟再也握不起它。于是,我的法器,由刀改为了叉。妙哉。
妙就妙在,它够小。我一脸嫌弃看着只比拂尘大上一些的半月叉,不住挑刺:“平日里瞧不出,你这藏宝阁竟然净出些破烂玩意儿?凡间的打铁铺难道就是你家分店?”
恒言君啧了一声,睥睨着我的病弱之躯:“薛白露,给你三分颜色,你便要开染坊,瞧瞧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难道你还是当初力能扛鼎的仙门第一人吗?”
我:“……”
ok,fine。
最后,因着我与恒言君道侣碧波仙子的关系匪浅,破格赠与了我另一样法器:破魔箭。
箭身金黄,很是贵气。不过只有弓未配箭。
恒言君说:“除得了魔,算我输。”
我们赌了十金。
不要小瞧一个赌狗的疯狂,我当晚就离开虞山赶往不肆洲用破魔箭除了赤魔。
恒言君直呼妙哉,不情不愿奉上压箱底的十金。
12.
虞山后山惊现一尸体,经查为玉衡道君座下第三弟子楚湘灵。此时玉衡道君大弟子自立门派,二弟子身死道消,已无一人继承真传。
我远远瞧了瞧虞山的这出闹剧,便顾自朝西走去,这次是最后一只古魔了。
想必告别是过于矫情的。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浮尸遍野,天光大开。大魔哀嚎着,将爪牙的残影拂过我,我却独独透过大魔看见了那个人。他朝我奔来,冷清的脸上表情生动了起来,怒目圆瞪,大张着嘴,喊着我的名字。
我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了不赞同。
神明的心,应当在世间万物,而不在一人。
天道有常,而我,是破了规则的第一人。
也大抵明白,我此番穿越时空寻找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