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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天道有常1 ...

  •   1、
      我从梦中醒来,探在我额头上的那只手也收回得时机恰好,任凉意灌进这具凡人的躯体,这一收回我正好看清来者。
      虽我不是好色之徒,仍倒吸一口气。
      好家伙,这是我不花钱能看的吗?
      白衣尊者面色冷冽,分明是玉面乌发的俊俏好皮相。含情目,一勾唇,轻轻转动过眸子拂过我的那一眼,眉间清冷,眼尾迤逦,这一眼妙就妙在只令人觉春风拂面,来不及心驰神往,便生生被那周身的不近人情定在原地,只剩心有余悸。这是个不好惹的人,我对自己说。
      虞山一脉得以在仙门中实力拔尖地位稳固,有一半的原因是师祖座下的关门弟子,号玉衡道君。此人天生仙骨,年少成名,到如今堪堪几十载,实力几近半仙,据说就差最后一道天道磨炼了,是个各派需要掂量掂量的角儿。
      也是我的……前师尊。

      玉衡道君白袍银剑,仙风道骨,衬得逼仄的屋子也亮堂起来。
      再仔细些,就能发现,现在所处的,并非虞山,而是凡间简陋的客栈。啧,落魄了啊,竟只是一间坤字间。
      玉衡道君像是坚定了什么,舍去了先前的犹豫:“白露,你莫怪师尊,你犯下如此败灭门风的滔天大罪,能保住你的性命已是极大的宽容。此番尽了师徒情谊,望你早日堪破俗尘回归正途。”
      毕竟是曾经悉心教导的亲传弟子,一朝剃去修为,多少是有些惋惜的。
      我又倒吸一口气,气息开始不稳:“师尊当真觉得是我所为?”
      此番话,听在他的耳中成了辩解,是非是他判的,刑罚是他执的,如今质问,倒显得我执迷不悟了。
      玉衡道君皱眉薄怒:“人证物证俱在,事实如此。”
      是啊,眼见为实。
      我怒了我怒了!额头上爆起三个。
      开始为原身薛白露不甘,如此正派到不近人情的师尊,难怪原身被人诬陷散尽一身修为,还要被魔族夺去生机,侮辱至死。
      而所谓的滔天大罪,却是师弟师妹为情所困的误伤。师妹受伤昏迷,师弟攀咬我心思歹毒。仙门长老唏嘘我的狡辩。
      狗血的爱情只会伤害折腾周围人。

      我反问:“修仙之路漫漫,师尊怎知弟子包藏祸心?”
      玉衡道君却郑重看向我:“白露,你向来严于律己,是仙门弟子表率,可修仙之人,修的是心,其次是道义,你身怀业障,魔气缠身,又怎能心怀天下,泽被苍生?”
      我辩驳:“你只知我身有业障,心魔丛生,走了歪魔邪道,可你怎么不问问我,这心魔从何而来?”
      思索许久,他才问:“从何而来?”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这心魔,是被人生生挖开心脏放进去的。道君生来就站在高处,未尝过人生百苦,大抵是不会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因私的。就像我不明白,为何我只顾修炼,却平白遭了人妒忌,在虞山上仙门中道君院内受了这等侮辱一般。”
      仙门大弟子在门内被人下魔种,论谁不说一句荒唐。
      玉衡道君:“是谁?”
      我:“是谁大抵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我已是陌路人。虞山我不会来了,道君大可放心,你有你的仙门,我有我的道义。”
      “可你已经没有修为。”
      “那也与道君无关,希望道君明白,人或有正邪,但绝无贵贱。”
      那一日玉衡道君在门外站了许久,叹了长长的气,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薛白露原不是仙门后人,而是玉衡道君人间除妖带回的年幼小儿,养在玉衡道君门下,收作亲传大弟子。情分与后来入门的师弟师妹不可同日而语。
      可我不想与英年早逝的结局挂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拖着病弱残躯,往西走了。那里有妖魔横行的魔界,也有我唯一的出路。

      2、
      人间朝暮能几回,于偌大天地,我不过是匆匆过客。这个世界如何,我且不做评价。成仙几百年,修炼对我来说早已如喝水一样简单,一朝沦为剃去修为的凡人,也乐得自在。
      [你曾经可是风光无限的虞山大弟子,呼风唤雨,御剑山川,除得了大妖,入得了无妄境,薛白露,你站过那样的巅峰,怎甘心平庸而埋没于泱泱人海。]
      [仙门之人,谁不渴望力量,难道是错吗?]
      [我不是魔,我就是你。]
      [薛白露,你想报仇吗?我帮你。]
      我的心里传来一阵骚动,抚摸上心口,那里砰砰跳动着我的心脏。也寄生着心魔。

      荒漠黄沙四起,寸草不生。狂风吹落了我的纱帘,光秃秃的宽大帽檐生生被吹掀。
      这条路向来难走。我拄着长剑,一步一个脚印向西走去,身后的脚印很快被风沙覆盖。
      可是不走这条路,我的结局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是活不下去的,我不想认输。
      又往西数百里,冰川延绵,我几次昏死在雪地里,却又在噩梦中醒来,僵化的四肢本能地支撑着自己起来。从这里倒下,三两句的结局太过潦草,我仿佛还能看到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正拍手一片笑骂。所谓不甘心,就是一鼓作气,杀之后快。
      [修仙百年苦,成仙更苦,心受九九八十一难,身遭九九八十一雷劫,为仙者限制颇多,哪有自由可言,人活一世,不就图一个快意吗。]
      [你看看这条路,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是真正成功的?十之八九身消道陨。]
      [薛白露,这个世界上,有谁是真心待你的?]
      [你所坚持的,却是所有人的不齿。]
      [看看吧,我即是你。]
      又往西数百里,冰消雪融,春暖花开,我抱着我的剑,走过无数破冰的美好。只是当我的路被劲装少年挡住时,我终于停下前进的步伐。
      异乡花鸟徘徊在灌木,羊肠小道上,我与异族少年相隔十步对视。发丝紊乱,割裂着视线,我眯着眼,猜着他的下一个杀招。
      少年黝黑严肃的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浓密睫毛下狭长的眼睛眯了眯。兀鹫盘旋在天空,发出阵阵怪叫。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危机感与胁迫感随之逼近,他微微扬起下颌,客气地问道:“女郎何故来此。”
      我滚动着干涩的喉咙,对着少年道:“听闻天玑昆吾君隐居于此。”
      少年举起弓,搭上箭,压低脑袋眯着眼睛瞄准了我。
      “那真遗憾,你没碰到你的故人,而是遇到了我。”
      [薛白露,快躲开,他很危险。]
      我当然知道他危险,死在刀剑下败得光明磊落,好过折辱于魔族之手。
      我笑了一下,箭镞飞快朝我驶来。
      是一击毙命的一击。
      而后倒地。

      3、
      黑衣魔者倒地化为灰烬,随风而逝。
      “少侠好身手。”
      我抚摸着脸颊的血痕。
      少年眉一挑,“我的厉害可不止于此。女郎请。”
      言尽于此,我并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跟着他一步一步前进。
      心魔又开始撺掇。
      [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我可以给你至高无上的力量,你难道不想要吗?]
      “你所言,确实诱人,可惜你猜错了,我本就是仙,尘世浮华于我而言,不过过眼云烟。相见是欢,别离是痛。聚有时,散有时,爱有时,恨有时。你看,七情六欲本质上是很复杂的东西,并不是修仙者就要摒弃所有杂念。为仙者,就是,当我看向自己,就能看到我的道。”
      “你看到我的道了吗?”
      [你是……]

      少年克烈在狭小的山洞里与我坐下谈判。
      “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看着眼前桌上的破旧茶盏,其中沉浮些许碎茶叶,我缓缓吹着气,吹散茶水上的浮沫,问道:“你要我替你做什么。”
      克烈压下暗自的惊喜,郑重道:“我要你替我杀一个人。”
      “谁?”
      “西烈国的国君。”
      我抬眼看他,确认道:“那是一个仁君。”
      克烈眼里的恨意刹那泛滥成灾,重重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可他杀了我父亲才篡的位,掳夺了我母亲,还派出十大高手追杀我至此蛮荒之地。”
      我看着裂开的桌子,“我明白了。”
      十日后,西烈国政权动荡,先王党以清君侧一由,将来路不正的帝王拉下了马,并快刀斩乱麻秘密处死了帝王。先王后派出王城兵来接关外先太子归国。
      看着洞门外的大臣与王城军,克烈双目幽深,千万的算计都咽回了肚子里,转头问道:“这么短的时间,你怎么做到的?”
      克烈逆着光,嘴角带着笑,仿佛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寒暄。
      我并没有解释,只说了句:“您有一个好母亲。”
      克烈并没有食言,又或者这只是昆吾君的试探。拜别了克烈后,我进入了重重关卡与符阵。许久,才真正进入昆吾君的境界。威压下我的骨骼在不断打着颤,我走过层层花海,跪伏在庐前:“晚辈薛白露,拜见昆吾君。”
      昆吾在庐内踱步,顾自捧着书卷,未曾回头,语气淡淡道,“你可知剜去心魔,要付出什么代价?”
      我道:“知道。求昆吾君成全。”
      “古今剜心魔者活,未有十之一二,你既然有这决心,想必已经打算好了,进来吧。”昆吾君放下书。
      后来,当我走出这间屋子的时候,秋风吹落的枯叶带着冬的讯息飘到我的手掌,万籁俱寂。
      心魔已除。

      4、
      我要杀一个人。
      不过并不需要亲自动手。
      当榜上前十的恶妖被我除之七八时,我已是声名鹊起,其后入主乾坤洞府,自成一派,访客无数。
      这次我并非以剑入道,而是以刀入道。刀者,霸道凌厉,血性狠绝。
      今非昔比,惊才绝艳的虞山亲传弟子早已成不齿谈资,更惊才绝艳的乾坤洞主跻身修真界上流。薛白露三个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你的剑本可以问道乾坤。”玉衡道君的拜访在黄昏后,他的语气颇为惋惜,那身玉骨凤髓的皮囊却未有片刻的动容,倒让我免去了不必要的纠结。
      我嘲讽道:“我的刀已经问道乾坤,这世上的法器又何止剑一种。”
      有人以兵器入道,有人以符丹入道,有人以七情六欲入道,万事万物皆是道。天道有常,此道需是大道。
      洞府简陋,只一桌一椅一塌一株菩提,另一人一刀。玉衡道君气势太足,倒显得与这片平和格格不入。
      “你的身上没有心魔。”玉衡道君皱了下眉,颇为肯定地说。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坎过不去了是不?
      我顾自擦拭刀刃,甚至比划了一下,“我本就心无杂念,何来心魔。道君莫不是又要定罪与我?”
      “既然清白,为何不解释?”
      “清者自清,道不同,不相为谋。”
      玉衡道君诚恳地挽留,“我是真心想要你回来。”
      我当然知道是真心,毕竟谁会跟好名声过不去呢?然并卵。我还是拒绝了他。
      “我也是真心的拒绝您,玉衡道君。”
      错误已经酿成,且伤害不可逆转。人总是天真又残忍的忽视已造成的伤害,而摆弄别人来弥补自己的缺憾。最终,我与玉衡道君不欢而散。
      我是独居客,一届散修,斩杀妖魔时,总是独来独往。最近,我被一黑衣人跟踪了。当杀完那魔时,黑衣人很快落了网,没有经验是他的悲剧。失去遮挡的脸出现在我视线内,是个年轻的少年郎,穿戴着虞山内门弟子的服饰,手持一柄流云剑,莫名的熟悉扑面而来。
      “跟着我作甚?我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有吸引力了。”
      封越眠咬牙切齿真心骂了句:“妖女……”
      名门正道的后起之秀,连骂人的词汇都如此匮乏,这可怎么办。
      我就不客气了。
      “呐,骂的真好,再多骂几声。”
      封越眠词穷:“你……”
      竟是你不下去了,救命,词穷也该有点高度吧。我高估他了。
      于是我给他出谋划策,指点江山:“如果你只是为了骂我的话,你应该在虞山雇一批人,在我这府前叫骂。哈哈,届时一定很热闹。真有趣。”
      封越眠自被发现后,自暴自弃,光明正大跟在我身后,连闪躲的姿势都不屑摆弄。对此,我直呼不敬业。

      5.
      终于在几次任务后,我忍不住对他大打出手。倒也不是那么夸张,完全就是单方面碾压,只是来了套基础式,他就已经倒地不起了。
      山洞简陋,怪石嶙峋,大妖的尸体就在他身后不远处,成了这个虚弱貌美少年的背景板,好不凄惨。
      “能死在你的手下……并不冤枉。”他说话艰难,中间还吐了一口血。
      我啧了一声,“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难道不照照镜子的吗?就你这筑基三层,也好意思和我这个天花板比。”
      碰瓷失败的封越眠直接气得两眼一翻,昏了过去,临了掉了两颗委屈的眼泪,还嘟囔一句,“我虞山仙门竟有你这等烂人……”
      “是是是,我听着呢。”不过我并不打算取封越眠性命。
      我直接坐在石墩上靠着墙壁,打起了盹。染血的刀甚至还没来得及擦拭,洞内一派祥和。
      封越戎的到场实在聒噪,自带bgm,几个简单的剑花打了几团空气竟也能猎猎作响,吵醒了熟睡的我。内卷,太卷了。
      我睁开眼,看着这个黑衣男修心里评价道,样貌难得的清俊,脑子也是不一般的好使。
      我好声好语道,“你脑子有问题,冲手使什么劲?”
      封越戎沉默了半晌,许是接不上茬,换了个话题,“我们之间的仇恨,与越眠并不相关吧。”
      我笑了一下,“当然。”
      封越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带着讨好意味恳求,“那请你高抬贵手,放了我弟弟吧,他还小,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
      我自然没有被背信弃义的小人暂时的姿态迷惑,哪怕这人曾是日升月落一起修炼的师弟。
      我轻点折扇,计算着,“不急,好戏这才开场呢。”
      封越眠有一瞬的慌张,“你做了什么?”
      “一报还一报,你看,这不就来了吗?”
      封越眠朝着我指的方向,转头望去,神色已经是几欲崩溃。我残忍地推了一把,过去的噩梦如果难以平息,倒也不妨亲手圆满。
      “你怎么不能忍忍呢,你不是很会忍吗?你看,当初我也是这样的无助,师弟是这么说的。可惜噩梦终究是噩梦,是会吃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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