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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朗读 ...

  •   路临真是披了个少女的壳,实际上里面的芯子已经是三十多岁,经历过几次和不同对象的正常恋爱交往,然后是结婚、失和、争吵……这些从恋情萌发,到爱情坟墓的流程的现代女性。

      周冲在她后面期期艾艾,少年怀/春的样子,就算几周前她没有看出来,现在也开始心知肚明:小朋友年轻冲动,对她这个“老阿姨”动心了。

      这件事让她好笑又奇怪。

      她早就过了被他人爱慕就沾沾自喜、心动揣测的年轻时代,也没有年岁渐长后,热衷拿下年轻男子来显示魅力的想法——毕竟现在这具躯体是属于民国少女,小东西的。她一个异界来客、孤魂野鬼,依傍他人求活,还要在民国这个地界里找个小朋友恋爱?有那个想法不如多搜刮肚子里对这个时代的记忆,看看能不能试着投机倒把,或者文抄一篇,不容易在这个综合了各种名著故事的民国撞上原型的小说,发家致富。

      全因路临真她自己原来的模样,便完全不是这副仙气少女白瘦幼的风格。她打从青春期起,就是艳丽高挑,人间富贵花,没有斤两的人不可高攀的那一派。从不缺人讨厌,也不缺人追捧喜欢。男女之情得来的容易,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成年前后的生活重心更多的在事业,而不是情爱里。

      少年周冲对她有意思这件事情,好笑就好笑在,她的实际年纪够当他母亲。但要是从生日说起,真活到她成长时代的民国少年周冲呢,又算得上一个“百岁老人”。二人的年纪,怎么算,怎么奇怪。

      好奇是因为想到在原著剧情里,周冲是该喜欢上了家里后来的女仆四凤的。

      四凤为人,就话剧本身剧情和周冲对四凤的形容来看,是个美丽纯朴,具有劳/动人民美好品质,但同时又简单天真,是个好骗到了哪怕从父亲鲁贵口中知道了情人周萍,做下过引诱继母的丑事,都在装聋作哑、自欺欺人的笨姑娘。

      路临真觉得自己同周冲相处的时间里,既没有展示出善良热心的品质,更没有纯朴天真的行为,和周冲该喜欢上的“四凤”的类型是完全不一样的。

      事情奇怪的很了,她在一处僻静的转角停下,回身问周冲:“怎么?周小先生要同我道谢,却不好意思开口?”

      周冲被她先占先开口,乱了阵脚,抓着画板的带子磕绊的说:“啊,多谢,多谢路小姐援手。我今天遇到,不,今天学校出来采风遇到你,真的太巧。”

      路临真看着他原本合身的西装被抓紧的带子带动的皱皱巴巴的,上面学校的校徽委屈的在男孩胸口缩着,就像周冲在她面前展不开手脚的样子。她暗想原著周冲没有说过四凤是不是他的初恋。

      但他年级那么轻,却那样通达长远的为四凤规划出去读书的路子,甚至说出“就算后来不跟我在一块也没事”的话。在一场没有开始的恋爱交往前,就如此通情达理的好少年,难道是存在着原著剧情没有写到提及,但实际上周冲按剧本的人生轨迹,在四凤之前就该有的一桩恋情里,会有一个性格样貌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同学,教会了他的东西?如今自己穿越来的蝴蝶效应,影响下顶替了那个不知名的女同学,要开始教会周冲怎么去爱一个人?

      “是巧了,今天是我们德功女塾,也出来踏青采风的日子。不过是我不愿意往人多的地方走,才在书店遇上你了。”路临真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可能会有被人一见钟情的魅力。加上她认为剧情的力量根深蒂固,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是顶了某位剧情里不知名小姐的缺,才让周冲对自己上心。

      比起潘月亭、周萍、周朴园这些人,满怀希望的少年周冲,自然在这个压抑可怖的旧社会里,很让人喜欢。联想他在剧情里为了救四凤触电而死,那让人唏嘘的结局,哪怕硬心肠如路临真也为之可惜,不愿意冷漠的同他说话来打断了他的热忱。

      加上不久前,路临真拿到了《侦探半月谈》痛快的采用自己稿子后,寄过来的三百多块钱的花旗银行的支票,距离她自立的路已经踏出一步,无形的命运和剧情的绳索好像被挣扎开了,心情舒畅下看见命运里仍然有一片雷雨乌云的周冲,不由替他打算起来。

      “德功女塾?路上我和同学的马车……马车路过时,遇见的几位女同学也是德功女塾的。她们当中有两位是读书互助联合会的,今天要在公园里朗读讨论《侦探半月谈》新刊载的一篇小说,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那几位女同学本来载她们时周冲能坦荡的下车,邀请她们乘坐。但面对路临真,周冲怕她误会什么了,模糊的把这一节带过去,还有些心虚的自我疑问:光天化日,我根本没有同那几位小姐说过什么话,更别说不堪了,为什么我不想要提这个呢?甚至还算的上是同路小姐撒谎了。

      周冲的不自然被路临真一起当做少年心动的忸怩,她听闻是朗读《侦探半月谈》上的一篇文章,并没有完全的自信是自己的《宋慈洗冤录新编》——后面的新编二字,是编辑部写信同她商定改过后加上的。

      就算她去过很多家书店,亲眼看着一张张“当期《侦探半月谈》售罄,三天后赶制到货”的牌子挂出来,她还是觉得自己文抄后缝合的作品,还是没有那么高的文学性,足以让人各个文学社团朗读讨论。

      “好啊,我刚好也很喜欢《侦探半月谈》上的侦探小说,那么就麻烦周同学带路了。”

      她看了不少这年头当红的通俗小说、侦探小说,摸清了现在通俗小说果然还是有爽文的元素存在,大胆的进行她的文抄后,想要看看现代的学生、知识分子们是怎么看、评论、赏析通俗小说的。

      周冲见她答允了,想到日后就可以用类似的读书活动同她打交道,一扫刚才的惴惴不安,眼睛晶亮亮的点头,一直和她说话时太紧张,加上路上小跑,热的额头发汗,这时才抬起袖子,像是个摔跤了的小孩子胡乱擦着说:“好啊,今天朗读的是新刊载的新人的作品,是一位叫路尚的先生的《宋慈洗冤录新编》,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喜不喜欢?”

      路临真来了这个世界才开始习惯带手帕,因为她习惯用纸巾,擦过的手帕老是不小心丢了。手包里被娇惯她的陈白露一齐塞了好几张手帕。这时正拿出一张递给周冲,听到是自己作品时,胳膊一动,正好同少年指甲修剪干净,气盛发热的指头碰在一块,手帕掉在了地上。

      周冲头上的汗出的更多了,俊秀的脸上的红色,已经不是太阳和温度可以作掩盖了。他像着只着急蹬地要跑开的兔子一样,立马跳出一丈远,同路临真边鞠躬道歉边往后倒在墙根那:“不,不,对不起,这,我,我失手,手绢…不是有意的,多谢,啊,对不起,是我冒犯唐突……”

      有句话是一个女子的脸红比万语千言更加动人。那么男子的何尝不是这样呢?

      路临真极少信任别人,更何况在这之前她和周冲只有一面之缘,但是见周冲木木的在那不停道歉,算是明白自己以前同龄的朋友们为什么钟爱年轻的男孩子——周冲这个年纪的男孩喜欢一个人的样子总是笨拙可笑,可少年人说不出口的心意比千般甜言蜜语还要真挚。

      心中叹息,因为路临真知道,自己不是良配,起码在这个时代,她不是原住民,更不是皈依者。

      周冲慌乱的同路小姐道歉,他受的是西式教育,但家教很严格。家里的女仆都是上了年纪的嬷嬷,从小开蒙的夫子到私塾和中学,都是清一色的男性的环境。周家搬来北方后连亲戚家都少走动,同龄的女孩子根本没有,能接触到的最年轻的女子还是他的生母繁漪。这是他第一次和同龄的年轻女子接触,还是有好感的路临真,彼时虽然已经有男女同校,但周冲知道,前几年街上巡警看见男女同行在路上,不是夫妻是要被抓进警察局的。

      可眼前却忽的出现一只手,因为低头的太快,他的一滴汗擦着那只手坠落下去了,抬起头,路小姐并没有笑,但并不是生气,她语气很正式的说:“周同学,多谢你的邀请,作为同学和朋友,我们可以握一握手吗?”

      他慢慢的握住了那只手,和小说里说的柔软的白玉和蛋糕一类的比喻完全不一样,路小姐的手不软也不嫩,上面有茧子,不是写字的茧子,是挑水、抓握、做事的茧子。这种茧子小时候替他洗头的嬷嬷手上有,给他驾车的车夫手上也有,虽然和老仆们比起来很薄,但已经显出手掌的主人在过去人生里劳作时吃过的苦难。

      换一个人会吃惊、会厌恶,但周冲望着路临真不闪不躲同他对视的眼睛,手掌轻轻的用力,用自己更细致但也更宽大的手掌平静郑重的握住了,羞涩的红色还在脸上,但他不再慌张了:“当然可以,谢谢你,路……同学。”

      路临真和周冲气氛自然的去了公园读书互助联合会的地方,他们到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除了带了书本,早有准备的坐在格子餐巾布上的联合会成员外,更有很多别的学校的学生或者公园散步的行人,三三两两的聚在四周,以朗读《宋慈洗冤录新编》的一对男女学生为中心围成一圈,周冲路临真二人赶到时,联合会正讲到宋慈进京赶考后,牵扯进客栈里一桩涉嫌科考舞弊的考生畏罪自杀案件。

      周冲本来还留心和路临真说话时,找一找约好在这见面的同学,但听着听着,同公园里的这越来越多的几百来号人一起,雅雀无声的听着那对男女学生的朗读。

      故事逐渐展开,因为死者同考试试题泄露舞弊的大案有关,整个客栈的考生被关在客栈里等待审问时,接二连三的看似自尽,其实是密室杀人案发生后人心惶惶,又牵扯出往年官场上的一桩旧事。剧情跌宕起伏,手法闻所未闻,又在宋慈等人细心推理发现线索之下抽丝剥茧。而在诡异凶险的奇案中,聪慧正直的宋慈和忠厚迟钝的孟良臣与机灵心细的店小二薛玉组成探案小队,在孟良臣提问疑难,宋慈解答推理,薛玉作补充和查探之间,真相和任务性格逐渐清晰起来。待到最后真相揭开,原来凶手为了构陷今科主考官等人,制作出死者自尽的密室,某位看同窗才华出众,而嫉妒不已的考生看出密室的手法,用同样方法再次杀死同窗,全部栽赃给凶手,让查案钦差匆匆结案。最后揭开真相,主角宋慈与杀害同窗的考生对峙;

      “你杀害昔日同窗,说是因为他素有文名,全因家世高过你,多次在众人面前依仗权势使你难堪,你又被他逼迫,夺走了家中传家宝,忍无可忍才,争执发怒中才失手杀死他,因为后怕才装出自杀的密室。却只字未提你好赌成性,同窗心地慈善,见你母亲双目具盲,借你不少白银使你才能逃脱赌坊出千,要被打手折断手的厄运,又为你赎回被你典当的家传宝砚。而你屡教不改,又从老母手中抢走砚台想要当掉,被这位同窗看见,才在大庭广众之下斥责你不孝,夺走你的砚台。你的确大可以不认此形状,咬定自己当时失手砸了他,不知道他未死,更不知道后面用冰柱杀人制造密室才致使他死去。但你解释不了为什么你的手掌上有被活人抓挠的青紫,为什么鞋子底上有人活着才能不被冰冻而流淌出的大片热血。苍蝇老是跟着你不是因为你住的三等房不干净,而是它们闻见了你靴子底下刷不干净的铁证!”

      朗诵的男学生抑扬顿挫,全程几乎没有看手上的杂志一眼,最后一段宋慈的独白他全部背诵了下来,如同表演话剧一样,化身揭开真相的宋慈,指着地面,仿佛那有一个缩着脚的书生被苍蝇环绕,让罪恶在光天化日之下再也无处可逃!

      “好!”

      雅雀无声的人群那一瞬间一起大吸了一口气,几百号男男女女全部瞪大眼睛看着那块地面,不知道是哪一位路过的京剧票友,听完之后,当堂大喝,才唤回来众人的魂魄。这片场地响起雷鸣一样的掌声,伴随大家习惯性的往男女学生脚底下扔东西打赏的“大雨”,一起响彻着这片原本开阔如今水泄不通的场地。两个面嫩的学生和联合会员一起站起来鞠躬,同时维护秩序。

      路临真一看,原本偏僻的角落现在四周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他们本来站的圆环圈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中环了,里面夹着还好几个黑衣带着警棍防止暴////动和演///讲的警/察也忘了工作一齐打赏起来,甚至有人爬到高处扒着柱子,听得入神一起拍巴掌叫好,差点掉下来栽倒进水里。

      作为悄咪咪窥屏的小说作者,她在这片热闹当中摇头失笑。

      这本《宋慈洗冤录新编》,是她大概缝合了《大宋提刑官》和《少年包青天》这两部“童年阴影”的作品的产物。在大致纲要和立意上,她采用了《大宋提刑官》的完整故事线。但为了兼顾可读性和创新性,她融合了更为青春轻松,案件种类多样的《少年包青天》。

      然后进行了一丢丢现代网络爽文的二创。

      ……毕竟从少年考取状元郎的才子佳人话本,到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西的龙傲天,无论哪个年头,爽文都是很受人欢迎的。而售罄的牌子,和现在观众们反应,证明了哪怕是民国的各位,依旧特别吃某点杰克苏爽文的套路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朗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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