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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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冲自从潘家公寓的宴会之后，心里生了不自知的好感，就一直惦记着那位花房里看书的那位路小姐。但他读书的中学是一家寄宿制的外国天主学校，校风校训严格，学生们既不能带家里的仆人，也不能随意出校门。爱国卫生月放假休息了一日，也是因为学校为了开展防治鼠患、蚊虫的消杀卫生工作。之后回学校上课的几周里便再没有假期，掐指算来最近的清明节也是要去祭祖的。他有心想要派人去潘家公寓打听，却怎么也抽不出身，也想不出该有什么好理由不唐突的同路小姐搭上话。
恰好月末的周日学校组织了踏青采风的集体活动，方才有机会离开校门，和同年级的同学们一道带着画板，租了马车去往天津公园。
周冲坐在马车上，望着四面的人流和摊子一同渲染出来的热闹人间，总是爱热闹的他格外沉默。此时因为有好几个学校为了好组织，也挑了这个时间一齐出来踏青，加上天津公园附近就有不少学校，一时这条路除了普通的行人，最多的就是黑色改良中山装戴着帽子的男学生，和蓝色竹布上衣黑色下裙携手搭伴的女学生了。
周冲少年懵懂初晓相思，未知甜蜜，已经晓得思念的滋味。看见路边打着一个辫子，上面系着浅色发绳的女学生心就跳的厉害，惴惴不安，等看到正脸又不是想的那个人，复而失落。如此多次，同车的几个同学早就发生不对劲了，搭住他的肩膀拉长了声音念着几句残诗：“溯洄从之，溯游从之，不知伊人，在水何方呢？”
周冲善良明朗，脾气又好。在学校里有很多感情真挚的同窗。少年被勒的带着脚边的画板一齐往后倒，和同学们先你来我往的在座位上闹做一团，接着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才互相捡起掉落的帽子和钢笔一类的小东西重新坐好，其中最好事的同学还提议：“你们看这里已经靠近公园人多了，马车也走不快。倒不如咱们一同下车，请后面那几位女同学坐了，这样既有机会同她们搭话，还能慢慢的看了这的春景早市。”
周冲无可无不可，但几位同学有意自认也不拂人家的兴致，于是腿跑的最快的那个同学翻下车去，往前面马车的学监和老师那问了。学监和老师都是在中国多年传教和学习的外国人，自然答允男生们的绅士举动，还说马车不够，就一齐让了他们的出来。只是让学生们不能强人所难，要得体绅士，得到女士们的同意。
于是一群男孩子让车夫停车在一边，跳下车，挨个去请女同学们坐马车。女学生们终归脸皮薄摆手拒绝的多，但也有几个大方的答应了，挽着手上了马车。周冲的同学里机灵的，殷勤的弯腰，学西方绅士的礼仪替她们开门时，最大胆的女孩子耳朵尖都有些发红。
他们因此搭上话来，马车蹄声哒哒的慢慢走。几个男生一旁背着画板缓缓的跟着。周冲心里有事，只是在最后面应景的听着同学们同女生们说话。男生们之前邀请他们时已经先自报家门，现在开始先问她们姓什么后，便开始互相称呼“密丝（miss音译）某某某，密斯陀某某某”，然后才是学校和平时在看的书刊报纸。
几个德功女塾的女孩子中，姓张的小姐同姓李小姐的两位最是活泼明快，问完姓名和学校后她们身边三个同学就不怎么说话了，她们两个眼睛发亮的同步行的男生们说起《侦探半月谈》新连载的《宋慈洗冤录新编》，言语间十分推崇。
待听到《宋慈洗冤录新编》，连后面三个女孩子都心痒的一同过来说话了。只是这类侦探小说最为忌讳提前知道作案和凶手，几位女学生只大概的说了是讲宋慈进京赶考时，先是路见不平，替百姓破了地痞流氓的诬陷，然后在客栈和同窗遇到了命案。是那一桩不仅牵扯到共同赶考的几位学子，还有科考主考官的凶案。
“可是我记得《侦探半月谈》之前苛待残声先生，引发大家联手抵制过。怎么还有人给这种报刊投稿呢？”周冲的同学问道。
“都是《侦探半月谈》那个打人还仗势欺人的主任的不对。杂志本身不是已经在《大公报》等报纸上登报道歉，还在当期首页封面讲明白过了吗？”张小姐很喜爱《宋慈洗冤录新编》，一听此话就忙着替小说和作者分辩：“而且路尚先生同这件事情并不相干，他是新投稿的作者，在孙残声先生的事情过去后几个月才投稿的。”
男生们见张小姐一力维护的样子，都笑笑，“绅士风度”的不想要拂张小姐的意思。
这时后面安静坐着的三位女同学中一位戴着翡翠手镯，虽然不说话，但眼睛灵活的望着四周转来转去，把男生们从手腕上的表，到背着的画板上夹着的纸张看遍了的“密丝冯”，冯眉卿，找到了机会声音脆生生的插话发言道：
“新作者？我看这也是说不准的。《侦探半月谈》开出了千字5元的高稿酬，财帛动人心。谁知道是不是哪家已经成名的作家，想要钱，又怕挨同行的骂。要知道残声先生受的委屈多大啊，文人们要讲究气节的。所以这才换了个笔名写的？处/女作……”说到这三个涉及到女子贞洁的比喻时，冯眉卿故意把声音和脸一起低下来，好像被吸引来的目光看的不好意思了，才慢吞吞的说完下面的话：“第一次投稿写作就上了《侦探半月谈》，被张家姐姐这样子见多识广、交友广阔的人推崇，我觉得是不是新人作家这点，是不好说的。”
“不止我推崇，别的学校，比如师范，还有隔壁光复，都说好看。卖的脱销，一本杂志被整个年级借来借去，好容易才能看上呢。大家都说写作的笔法新颖，是新人无疑了。”张小姐说的急急的，她直性子，不知道冯眉卿这话听着是没有什么，可还是让她不由冒起无名火。
“男子师范？隔壁光复？都是男校啊？张姐姐的书友们真是……”冯眉卿拿帕子遮住嘴，露出两道眉毛一样弯弯的眼睛，男校两个字被她南方人软软的声音故意念的十分清楚。
“你……”张小姐的脸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红的上面几粒浅浅的小点都十分清楚。正要抬手拉去冯眉卿的丝帕，却被身边同行的李小姐一把按住。
李小姐对底下不知道女生们怎么忽而不对付起来，要吵起来似的红了脸，只好干看着的男生们，略微福一福身说：“你们看这春天太阳大的，热的很，把人都烫糊涂了。密丝冯叫着张姐姐，却都不记得她的张姐姐和我，都是读书互助联合会的成员了。也难怪，密丝冯入学时，家里私塾学的基础不大好，现在还在二年级。有些字是还认不大全，有些事情和道理也不知道。比如不知道学校里，除了男子师范，还有女子师范。除了男人，还有女人。《宋慈洗冤录新编》的作者路尚先生的笔下生花，她没有看过，也是不知道其中精妙的。”
李小姐也是南方口音，声音却不甜腻，像是广播里的播音员似的，鹢首徐回，行止文雅的同四周的男学生们亲切的说话。看也不看帕子掉下来，脸色不好的冯眉卿。一边被李小姐一只手按住的张小姐也立刻不生气了，嘴巴翘起来，露出脸上一只酒窝。
“那…可是谁知道事情其实是怎么样呢？”冯眉卿还不死心。
李小姐也淡淡的笑着说：“是啊，可是谁知道是怎么样呢？不过我和张小姐已经到地方了，就是前面了，读书互助联合会的各位在那边集合。我们今天要朗读赏析的，就是这篇《宋慈洗冤录新编》。各位有意向想要听一听的，不需要入会，也没有年级的门槛，都可以到公园的环形花圃边的喷泉那，去听听看我们的朗读和讨论。欢迎各位同学来听一听，评一评，这位作者路尚先生，究竟是不是一位沽名钓誉的作家的化名。”
李小姐和张小姐同几位男生，还有同车女生道谢，便携手下了车。几位男生被刚才所说的《宋慈洗冤录新编》有些感兴趣，但不方便半途放下脸色沉下来的冯眉卿等人。
周冲听见作者叫“路尚”后，想到那天花园里同样姓路的路小姐。接着联想到看书的小桌子上也摆放着一本《侦探半月谈》的事情。便自告奋勇，前去书报亭买杂志。
但无论是路边的报刊亭，还是稍微远一点的正规书店，都没有近期刊载了《宋慈洗冤录新编》的《侦探半月谈》的影子。
老板们几天来被问了很多次，已经叫人出去挂售罄的牌子了。不死心的周冲又来问，只好又笑又困难的同他打商量说：“前些天就断货了，各处都调拨不过来，不是一样断货，就是吃紧。正催了厂里加印呢。您留个地址到时候送过去也是可以的。实在不行，还有前几期孙残声还在《侦探半月谈》时的杂志呢，您收着，这种有纪念意义的刊号，看孙残声先生现在中国侦探小说第一人的名气，没几年就能当古董传家传下去了呢。”
周冲正要掏钱，打算勉强回去交差，没想到身边突然有人低低笑着说：“周小先生。你可别乱发慈悲做善事了。孙残声解约前后那几期早就被人卖断了货。到现在，为了《李文森探案录》的版权，《红书月刊》还在同《侦探半月谈》打官司呢。加上现在《宋慈洗冤录新编》正热，哪里有时间加印新的呢？他卖给你的是盗版的，看看没什么，你要是信了什么传家宝的话才是亏了。”
周冲几周以来一直牵挂恍惚的声音，就这么出现在他身边，心跳的连手都带着出汗，身子却已经猛的转过去，果真，不是路边摩肩接踵时幻听的只言片语，是头发两边各新添了一枚珍珠发夹的路小姐，语笑嫣然的望着他。
她同那天晚上一样，穿着蓝色爱国竹布的上衣，黑色下裙。当时这身打扮是灯下看美人，伴着灯影与香草，有积水空明的意境。
此时日光下澈，春日和煦，笑容中又有诗经风华中，传颂千年的桃之夭夭的美好。怎么能不叫心里本就种了情根的少年看了心折？
店家被叫破有些尴尬，两个人虽然都是学生打扮，言谈和打扮中出身不低。而且书店光天化日下卖盗版被叫破，在文人地位极高的当下也是有辱斯文。只好趁着人没有注意，过来道歉：“这位小姐您独具慧眼，小店不过是见这位先生心急，才出此下策，您洞若观火，这点小伎俩自然瞒不过您。这样，您二位留个地址，等新的《侦探半月谈》一到，书我就差人，给您和这位小公子送过去。分文不取，以表谢意。”
路临真含笑摇头：“您开门做生意，推销存货自然无可厚非，盗版的事情我又不是当官的，管不住。盗版充作正版这种一摸纸张就知道的门道，愿打愿挨。只是别再说盗版是正版的话了，不然就算有这位公子一样粗乎大意的人，明眼人又不是我一个，到时候回来找您，事情可大了。”
掌柜的见此道谢，知道人家人情练达，不愿意多生事端。只是和那位周小公子认识，才出声的，并不想要要挟什么。也就客客气气的收下这些话，送了她说看中的一本记事本。还想要处理那位“周小先生”的诉求时，才发现他已经跟随着那位小姐一起走了。
机灵的学徒早早的去门口挂了“当期《侦探半月谈》已经售罄”的牌子，在门口马扎那看戏，见周冲抓着背画板的袋子小步跑过去，又在那位小姐背后最后一步刹住，像低头找东西的一样边走，边盯着人家女孩子的鞋子后跟不放，就是没有脾气搭话。
看的学徒那个一拍大腿：“嘿！我就说嘛，这种学生公子哥总和演爱情电影似的，有意思了也和做贼似的藏着。多少好姑娘就是这么被耽误了好姻缘，让咱们看电影的也被耽误了好几小时，还只能看的眼泪汪汪。哎哎哎！……表叔别打，别打！我都十四了，再扒/裤子打可是有伤风化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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