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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言采其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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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言采其薇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吴歆一听这声喊就不由黑了脸,他轻轻巧巧地一个转身,便闪过那人作势要扑上来的双臂,随即一手拉过孟子飞,一手抬起折扇对准那人的脑袋猛敲了一记,“臭小子,你怎么来了?”
孟子飞这才看清楚,来人原是个中等身材的年青男子,同阿奇一样作灰色劲装打扮,面容却不似阿奇那般棱角分明,而是浓眉大眼、嘴角含笑的一张娃娃脸,看上去甚是讨喜。
“爷,您跟阿奇出来游山玩水,却把我扔在府里头吃苦受罪,实在偏心得紧!阿正这回可是来给您送信办正事的,您倒好,刚见着面就嫌弃我……人家好伤心!”
那青年嘴上如此说着,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却不断瞟着被吴歆挡在身后的孟子飞,显是极好奇这人与自家主子的关系。
阿奇也走了过来,满脸无奈道,“主子还不知道你?定是把府里搅了个天翻地覆乌烟瘴气,才被福叔踢出来跑腿送信的吧?”
阿正一扭头,委委屈屈地蹭到他身边,“奇哥,你不帮我说话也就罢了,还专拆我台……咱是多少年的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话原只是说出来做样子的么?”
他边打哈哈边偷眼去瞧孟子飞,正对上孟子飞好奇地往这边张望的视线,一见之下不由张大了嘴巴,“美、美人!”
阿正立马欢天喜地地凑到完全没弄清楚状况的孟子飞面前,捧着脸做痴迷状,“水灵眸子长睫毛,唇红齿白嘴含笑,小脸儿也是粉嫩嫩的,好想捏捏看!”
幸得阿奇眼疾手快,在吴歆一脚踹到阿正屁股上之前抓住了他的魔爪,一把将他拖到旁边去了。那小子还边挣扎边嚷嚷呢,“就说奇哥你怎的拦着我不让我见主子,原来是怕我跟主子抢人呐!放心放心,虽然我俩眼光一致品味相投,但阿正我绝对不会挖咱三爷墙角的!”
吴歆难得地揉起了额角,一脸痛心疾首老子绝对不认识这人的表情。他无奈地摇摇头,侧身对孟子飞道,“这家伙经常发疯,见到长得俊美标致的人便疯得更厉害些,你别见怪啊。”
孟子飞却没显出半分儿气恼模样,只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无妨,这位阿正兄弟只是直爽性子快人快语罢了,倒比不得他家主子,不动声色老谋深算,那才是寻欢猎艳的第一把好手。”
吴歆听得眉头皱成了山,转脸狠狠瞪了阿正一眼——被你拖累了!
孟子飞对他们主仆三人一拱手,正要告辞离去,却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忍着笑道,“起先我还疑惑,阿奇大哥的性子如此忠厚正直,怎会跟了你这般的主子。”他话音一顿,看了眼阿正,带着笑意的目光又转回吴歆身上,“不过现在看来,‘有其主必有其仆’,这句话还当真没错。”
吴歆和阿正一起转脸狠狠瞪阿奇——被你拖累了!
阿奇长叹一声,默默望天——到底是谁拖累谁啊……
这边正热闹着,冷不防又是一声大喊传来——“臭小子,你往哪里跑!”
众人一起转头看去,就见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正站着个横眉怒目的壮实汉子,一边骂骂咧咧地撸袖子一边大踏步地向他们走来,那架势像是要冲上来大打一场。
孟子飞眼尖,一眼便认出那正是周筠的邻居、义父韦应新收的弟子彭自真,不由有些吃惊——阿真虽然一贯脾气暴躁,但总归是个懂事明理的人,拜了义父为师之后更是收了原先那些玩闹生事的性子,日日勤于练功,誓要闯一番事业,怎的今儿这般杀气腾腾,莫非是谁招惹了他?
吴歆与阿奇对视了一眼,同时伸手抓住正要溜之大吉的阿正,没奈何地问他,“小祖宗,你又闯啥祸了?”
“没,没啥……”阿正一脸无辜地扭头看向红了眼的彭自真,不由吞了吞口水,索性一气儿地把话讲完,“进城的时候我不认得路,上人家问路又碰上这家伙光顾着练功不理人,我就往水缸里撒了点肠清粉,然后把他家茅厕门给堵上了……”
众人哑然,吴歆嫌恶地瞥了阿正一眼,拎着他的后脖领子就把人扔了出去。
“自己干的好事自己处理,打赢了跟人赔个礼道个歉,打输了就别回来见三爷!”
彭自真虽然膀阔腰圆,有一把子力气,不过论武艺倒真不是阿正的对手,两人过了几招之后功夫高低立显。偏偏他是个执拗性子,那股子蛮劲上了头,也不管打不打得过,认准了就不撒手。阿正性子更加恶劣,跟逗小猫小狗似的将他耍得团团转,还觉得挺有趣。
孟子飞站在一旁可看不下去了,他皱着眉头瞅了吴歆一眼,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正迟疑间,就见吴歆含笑侧脸,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想要我帮忙就直说么,又不是外人。”
孟子飞脸一黑,狠狠瞪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吴歆已经笑眯眯地提声唤了句“阿正!”
阿正瘪瘪嘴,纵身跃到太白楼门前的石狮子头上,对早就晕头转向的彭自真摆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再打下去我怕你先累死了啊……”
彭自真哪肯罢休,他挥舞着拳头喘了两喘,骂骂咧咧地还要继续打,却被孟子飞一把拉住了,“阿真,别打了,你不是答应义父再不随便打架了么?”
“子飞?你怎么在这里?”彭自真这才瞧清楚孟子飞的脸,他也是累得够呛,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哼哼地指着阿正道,“这小子太气人了,竟敢往水缸里下泻药!亏得我娘今儿不在家,若是喝了水闹了肚子,折腾出个三长两短,他岂不是害了我娘一条性命!”
他这话一说,阿正倒是露出些自知理亏的神色来。他原本只想同这憨头憨脑又有些蛮横的汉子开个玩笑,可没存着害人的心思。再听这彭自真言语,亦是个至孝之人,不由更加愧疚,讪讪地走过来认错道歉。
彭自真为人最孝,把自家母亲看得比什么都重,因此这回是实实在在地冒了火。不过见阿正爽快地认了错,还摆出一副任凭责罚的样子,兼之孟子飞在一旁劝和,他也算是消了气,哼哼了几声,便把这桩事揭过不提了。
阿奇瞧见阿正蹲在一旁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由忍笑,戳戳他的肩膀低声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
一句话惊起阿正一身鸡皮疙瘩,睁大了眼睛像只被吓到的兔子般看他。
阿奇摇摇头,笑得格外开心,“叫你下次还胡闹!”
阿正这才明白他在逗自己呢,蹿起来就要与他互掐。
那边两人闹得欢畅,这边三人之间的气氛可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彭自真喘够了,从地上爬起来,盯着吴歆看了看,转脸问孟子飞,“这人是谁?”
“呃……”孟子飞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要怎么介绍吴歆,说是朋友吧两人似乎算不上,说是路人吧好像又不太合适……
吴歆倒是毫不介怀地一笑,拱手言道,“在下吴歆,奉京人士,来这里做些小买卖。”
“难怪看着面生得紧。”彭自真大大咧咧地拍拍胸脯,“我叫彭自真,家就住前头不远的墨子巷里,俺娘酿得一手好酒,东山城人人都知道,你要是上酒楼请客吃饭,可得上我家买酒去啊。”
他拍拍孟子飞的肩膀,“嘿嘿”一笑,“就冲子飞的面子,一坛果子清只收你一吊钱!”
孟子飞没好气地斜了吴歆一眼,轻哼道,“我跟他不熟!”
“啊?”彭自真有些愣,就见阿正凑到孟子飞身边,笑眯眯地揽住他肩膀,“美人儿,别说气话么!咱们爷虽说是风流了点花心了点,嘴巴毒了点脾气怪了点,但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的……”
他转头盯着吴歆瞧了瞧,挑起嘴角笑,“至少这张脸还是很拿得出手的对吧?”
吴歆眉头抽了抽,伸手将阿正不老实的手扒开,恶狠狠地瞪他,“皮痒了是不是?回去抽你啊!”
阿正撅着嘴巴绕到另一边,继续搂住孟子飞的胳膊,“爷,你就是这么凶才把人气着的,沈二爷说了,对美人儿要温言细语、柔情蜜意,以诚感人么……硬来是行不通的!”
吴歆气得磨牙,阿奇赶紧过来把那个专门捣蛋的家伙拎走,不然可难保三爷真的怒极攻心,当街抽这小子一顿。那边彭自真也拉着孟子飞嘀嘀咕咕,他本来就瞅着阿正不顺眼,再听他满嘴美人什么的,更加不痛快,连带着连吴歆也看不惯起来。
“走了走了,师父还等着呢。”彭自真拽着孟子飞衣袖就要往回走,边走还边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嘟嘟囔囔地说着,“这些家伙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子飞你可别成天跟他们混在一起,小心师父又要训你!”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让吴歆几人听得真切,阿奇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家主子脸黑成包公,阿正还在一旁没心没肺地边蹦跶边朝子飞挥手呢,“美人儿保重!等我去看你……哎呀!”
话没说完就挨了吴歆一个爆栗,他揉着额头委委屈屈地抬眼看过去,“爷……”
吴歆哼了一声,背着手往回走,阿奇阿正对视一眼,赶紧跟上。
“最近又出什么乱子了?”吴歆走了几步,方才开口问道,声音冷冷清清的,有些凛冽。
见他问到正经事上,阿正也收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低声道,“府里倒没什么,老爷最近忙得很,脾气也不好,大家都收了性子小心翼翼的,就怕触了老爷霉头。”
顿了顿,他又看了吴歆一眼,吞吞吐吐地把话说完,“福叔让我来,就想跟您说一声,让您尽量赶在老爷五十大寿前回去……他还说,好歹是父子么,何必弄成这般剑拔弩张的样子……”
吴歆冷冷地笑了一声,惊得阿正缩到阿奇身后,一个劲儿地摆手,“不是我说的,是福叔让我带口信来着……”
阿奇横了他一眼——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阿正更加委屈——我才不想提这茬,不过福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唠叨,兄弟也扛不住啊……
“府里没事,那就是外头有麻烦了?”吴歆似是不想多提自家老子,转了话音淡淡问道。
“哦……也不算麻烦啦。”阿正挠挠头,有些无奈地说,“还是那位爷,成天嚷着要出来转转,幸亏头上有尊佛爷压着,他也没敢胡来。您也知道,这捻子军刚闹完,四下里都不太平……”
吴歆点点头,又问,“林枫那里事儿办得如何了?”
“一切顺利。”阿正回了这一句后,又迟疑了一瞬,“不过来之前他让我提醒您,得小心提防一个人。”
“谁?”吴歆挑眉看他。
“两广总督,凌啸远。”
拐过街角,彭自真抓抓头又摸摸下巴,终是忍不住问道,“子飞,你跟刚刚那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刚认识的朋友而已。”孟子飞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他之前帮过我和周筠几次,就是性子特别了点,人不坏。”
“嗨,你可得提防些,这人不简单。”彭自真撇撇嘴,甚是认真地对他说,“你看他那个随从功夫好不好?”
“挺厉害的。”孟子飞回想了下,如实答道。
“那小子出招很有章法,刚猛利落,几乎没有防御只有进攻,像是军营里才练的八极拳。”彭自真虽说看上去一副粗蛮样子,其实倒挺聪颖,跟着韦应学武之后又多了不少见识,心眼自然也不会少,“那个姓吴的更不一般,看他那双眼睛就知道,贼精贼精的,你可莫要被他们哄骗了啊。”
孟子飞愣了一愣,下意识地点点头。
正说着,就见前头有人在朝他们招手,却是周森父女,还有张大爷与张巧儿。两人赶上去一问,才知张大爷不愿赖在周家吃白食,要带着巧儿回乡下去。只是两间茅屋都被盗匪一把火烧了,回去也没地方住,老大爷正犯愁呢。
周筠紧着向孟子飞使眼色,孟子飞自然领会她的意思,忙说还得等着衙门抓流匪呢,这会儿离开城里实在不安全,还是过一阵子再作打算。几个人好说歹说,才把老人家哄了回去。
安顿完这边,周筠与孟子飞又去看过隔壁的彭大娘,直到日头偏西的时候才告辞出来。孟子飞原想直接回家去,谁知周筠拉着他坐到河边的小石凳子上,似是有话要说。
只是他等了半天,却不见周筠开口,不由有些疑惑起来,“阿筠,你怎么了?”
周筠悠悠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这话没头没脑的,听得孟子飞有些奇怪,便道,“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有什么烦心事?”
周筠低着头没有做声,脸上却见了粉,露出些难得的小女儿情态来。
孟子飞这才明白过来,笑吟吟地看她,“原来是害了相思病啊……快给我说说,是哪位英豪这么好运,得了我们周大小姐的心?”
周筠听得一张脸蛋绯红,嗔怪地斜了他一眼,“别乱讲,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他……”
孟子飞乖乖点头,也不多言,只含笑听她慢慢说下去。
“虽然才相识不久,不过他人真的很好,体贴可靠又有胆魄,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周筠揉了揉通红的脸颊,转眼看孟子飞,“你觉得他人怎样?”
孟子飞愣了一瞬,心想与周筠相识不久,他也认识的人……莫不是吴歆?再一想那日晚间遇到吴歆的情景,孟子飞顿时了然——难怪吴歆误会周筠与雷大哥时她会那么反常,原来早已心有所属了么。
只不过,总觉得“体贴可靠”这样的词不是用来形容他的啊……
孟子飞胡思乱想了一阵子,见周筠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笑道,“他脾性虽然古怪了点,不过的确是个好人。”
“怪么?”周筠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笑得有些赧然,“我倒挺喜欢他那样性格的。”
孟子飞暗暗咧了咧嘴——这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再看周筠,就见她一脸娇羞和期盼,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模样,这小妮子总算是开窍了。只不过,孟子飞欣慰之余,倒有些隐隐的担心,那吴歆一看就知是沾花惹草风流成性的,不知道周筠能不能降伏得住他……
想到这里,孟子飞试探着问道,“那他的心意……你能确定么?”
周筠低着头想了想,而后轻轻应了一声,“应当没错,我有这种感觉。”
她既如此说了,孟子飞倒不好再多言,只笑着点头道,“两情相悦,最是美事,那我可就先恭喜你了!”
谁知听完这话,周筠却皱起眉头,有些哀怨地往河里扔了块石子,“那个呆子,要等他说出口,估计姑奶奶的头发都等白了!”
“啊?”孟子飞有些发愣,心想依吴歆那么肆无忌惮的性子,应当不会太腼腆吧?
“所以啊,我决定——先下手为强!”周筠一击掌,气势满满地站起身,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精致素雅的锦帕来,“子飞,你帮我把这帕子交给他!”
孟子飞有些为难地看她,“不要吧……我做不来的啊……”
“送个帕子而已!这等小事还用我教你么?”周筠一扬眉,脸红红又有些凶悍地瞪他,“反正你俩也认得,交给他就成了。他要是心里有我,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说着,周筠把锦帕塞到他手里,转身回家里去了。
孟子飞捏着帕子呆在河边,不禁有些傻眼——这算是怎么回事?
再想一想吴歆那张笑得奸猾的脸,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头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