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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2、反目 ...


  •   戚少商做了一个梦,在黑夜中醒来,回味良久。
      他知道那是一个有关孤独的梦。梦里的九现神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翻手为云覆手雨,只一挥手,便招来他山之石,在眼前列成望不到边的琼楼玉宇。然而许久之后,他终于发现不对劲,这天地之间竟只他一个,再无第二人与他说话,听他心声,和他谈琴论剑。
      他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到处寻找,终于看见前面台阶下有一个孩子缩成一团暗自饮泣。他直觉那人便是少时的顾惜朝,于是走上前去拍一拍孩子的肩膀,一张圆圆的脸回过头来,竟是他自己。
      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道,从洪荒上古至今,纵然武功盖世,纵然如神仙般无所不能,而这世上再无第二个人,上九重云霄,下十八层地狱也找不见那个人,那是何等可怕的世界?
      他一下惊醒。
      黑暗中传来顾惜朝轻浅的呼吸,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知道他在熟睡。心有余悸之下,他不管不顾突然圈紧了他。
      没一会儿,“噼啪”一声脆响,耳光重重地落在戚少商脸上。
      顾惜朝怒道:“你怎么还不走?”
      “做了个噩梦。”
      顾惜朝一愣,下一刻不客气地拍床大笑,堂堂九现神龙半夜里被噩梦惊醒,吓得抱住他发抖,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戚少商却笑不出来,越发紧地抱住了他,任他这样冷嘲热讽也是好的。
      笑了不多久,顾惜朝扶着宿醉后欲裂的额角,道:“你今次带的什么酒,喝了上头。”
      “上头么?每回来都把你藏的酒喝个精光,委实过意不去,前日里路过括苍山,兵荒马乱的,炮打灯是没有,这酒乃昔日旧友私藏了十八年的陈酿,他起名江海无风。入口从舌间至胃,当真妙极,却不晓得你喝着上头。”戚少商替他揉了揉,冷不防被一下掸开去。
      “你去括苍山做什么?括苍山上下,哪里来的江,哪里来的海?”
      戚少商摸摸鼻子,终于体会到什么叫言多必失,以及用十个谎来圆一个谎的痛苦难当,况且他本来就不是说谎的料。
      “好吧好吧,金人南下,皇帝逃亡海上,如今是连地方上的粮饷都发不出来了。我惦记你埋在王屋山下的那批财宝,是以偷了你的图出去想找找看。”
      顾惜朝轻轻一哼,那调调,仿佛在说,跟我斗,你还嫩着。
      “难怪上回来温言软语,一忽儿兵法,一忽儿琴曲,明明一手臭棋,竟不知从哪里求来的难局来考我。趁我不防备就把图卷入袖中了?这一回把我惯醉,怎地还不走,又裹了什么好东西去?我可告诉你了,我这里除了一屋子医书,再没更值钱的东西了。”
      戚少商真想一把掐死他,“那笔钱埋在土里都要发霉了,怎地还不挖出来?”
      “还不到时候。”
      戚少商翻身坐起,“那我可跟你说好了,我若寻着了,便归风雨楼了。”
      “若有愚公移山的决心,尽管去寻。”
      戚少商气结,“行,我先走了。”
      顾惜朝打了个哈欠,翻个身继续睡。
      过了一阵,纱帐里闲闲地一声,“怎么还不走?”
      “我落了东西在你这里,找找。”
      顾惜朝心中恼怒,无奈酒气上头,晕晕乎乎间又睡过去,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九现神龙早走了,约摸又是从窗子里出去的,他的轻功是益发好了,连窗台上养的自西域带来的仙人掌都没碰翻。
      等等,顾惜朝愣了半天,才惊觉那仙人掌明明是养在方无波的西厢房前,什么时候竟搁在他的窗台上了。想到戚少商回到风雨楼蹲在廊下一根根拔去手心里的刺,突然有点幸灾乐祸。恩,或许还扎在屁股上了。
      在起身洗漱的当口,眼角扫过书案,忽觉得哪里不对劲。随侍在书房的小厮见他起身后也不用早膳,反是上上下下翻找,到最后已经颇不耐烦,便道:“教主,你的绣囊不是挂在腰间么?”
      顾惜朝一下扯脱,狠狠掷在地上,“好你个戚少商!”自觉失言,此时却也顾不得了,转头向小厮道,“你去请萧堂主,说我有要事相商。算了,飞鸽传书至河北分舵,让他们小心提防风雨楼的人马,我随后便到。”
      “那萧堂主那边……”
      “留他在临安府外截住戚少商。”顾惜朝说着已经匆匆步出书房,只交代一句,“给我备马!”
      迎面撞上方乘风,白衣少年“哎哟”一声,“教主好大的火气!”
      顾惜朝终于不再客气,一把揪起他的领口,喝道:“是比告诉戚少商的?”
      “什么?”
      “那张地图里的暗号如何解,是你告诉他的?”
      方乘风眼睛滴溜溜一转,“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啊,地图里的暗号不是只有你一人知晓么,你又没告诉过我,我又如何去告诉戚少商。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告诉戚少商。风雨楼与我教虽算不上不共戴天,然则教主与他应是夙敌,我站在你这一边,对不对?”
      顾惜朝蓦地想起,当日明明自己作下的保证发下的毒誓,他虽然遵照诺言未去找过戚少商,而戚少商却隔三差五过来,虽然他喜静,住的宅子刻意选得偏,平日里也没什么小厮随伺,可是弹琴舞剑对弈饮酒,什么风吹不到前教主耳里呢?他不来兴师问罪,不过觉得该用更好的办法对付这种局面罢了。
      只要,戚少商和顾惜朝重新对立,何愁发过了的誓不兑现呢?
      方乘风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顾惜朝放开他的领口,替他拉拉平整,冷冷一笑,“小风,你要记住,最不可靠的便是人心,为了另一个人倾其所有,是最最不明智之举。”
      方乘风倒是笑了,一脸轻描淡写,“不过一批财宝,身外之物罢了,戚少商想要,送给他便是,他拿去是要做他的大侠,又不是拿去吃吃喝喝的。”
      “果然是你……”顾惜朝摇摇头,“你很聪明,已经解了那地图中的奥妙,否则凭戚少商,不一定想得出来。只是你想过没有,朝廷可向百姓征收赋税徭役,九天崖凭什么让天下苍生归顺?”
      方乘风道:“顾大教主,官逼民反的道理你不懂吗?你登高一呼,又是反贼出身,响应者众,这种时候咱还可以赊帐嘛!再说了,你莫要小瞧了大宋子民的赤子之心,这天下并非只戚少商一个傻子。金人南下之时,纵使有多少枭雄,可占山为王落草为寇者,矛头还是向着北地的。你不也一样?”
      “我没有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冰寒的眸子里射出两道精光。
      方乘风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他知道自己戳到顾惜朝的软肋了,乱世里,成王者便是英雄,至于这摇摇欲坠的朝廷,谁知道还能支撑多久呢?自太祖皇帝以来,举国上下一直重文轻武,如今终是尝尽苦楚,武人当道的年代已经来临,纵是一介书生,读了一肚子圣贤书,为的江山社稷也好,为的领兵打仗也罢,谁手里有兵,谁就能挺起腰杆做人。
      而顾惜朝是个多有意思的读书人?
      书上说天地君亲师,导人愚忠者告诫为官之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一个转身可以把读了一辈子的书全部抛到脑后干脆利落做了反贼。他渴望兵权,战鼓声声,金戈铁马,男人站在点将台上铿锵有力地一声清啸,阵前铁色森森。而山里的土匪,带的是寨兵,多不过几千人,连云寨鼎盛之时,也有两万之众。九现神龙在边关叱咤风云,令辽人闻风丧胆,而他在朝廷眼里,终究只是一个不肯招安的土匪。一把逆水寒可以使整个连云寨陷入一片尸山血海,那个人不是他顾惜朝,也会是别人。可笑至今所有人还把矛头对准他。也是,不对准他,又能对准谁呢?
      顾惜朝自然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前面走的路和戚少商已经很接近了,甚至隔岸相望,到了彼此可以打个招呼的地步。
      但是他要走的路更远。
      如果这不是乱世,他断不会走这条路。
      如果他还有别的路,他也断不会这样走。
      如今的顾惜朝,只得另辟稀径,而前面的方向,却从来未曾偏差过分毫。
      “你最好保佑我赶在戚少商之前得手,否则……”顾惜朝看了看已经被惊动,从外面赶过来的萧旭,“二十四刑堂的教规,你可以去查对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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