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啸山河》青邪

74、第 74 章

　　初春的朝阳总是来得格外的晚，街上已是人声鼎沸了，早市上人来人往，热闹翻天，天色却还只微微发亮。
　　大楚帝王散了早朝，又屏退众人，自己独身一人走到楚静敏的旧居，见林渊已经带着人候在内室，他嘴角不由挑起，愁苦了几天的脸色终于再次泛起了笑意。
　　“小渊。”他推门入内，先看了林渊一眼，视线跟着就转向十八，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倍觉百感交集。
　　说熟悉，那是必然的，当初陪伴楚静敏和亲的所有暗卫，都是他千挑细选出来的心腹，他如何不认得呢？但是说陌生也没错，是因为这张脸已有六年未曾见到，当年还是少年的他历经岁月的雕刻蜕变，为这张脸赋予了许多陌生的痕迹，已从少年长向了成熟。
　　“陛下！”乍见楚承德，十八心中激动万分，他上前几步，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陛下，十八愧对您啊……”
　　“十八，你先起来。”楚承德扶起了他，见他满脸哀怆，忍不住说道：“这不怪你，你能将宁儿带回，已是大功一件。对了，宁儿呢？”
　　十八胡乱擦了一把眼泪，指着不远处玩玩具的小孩：“小世子在那里，陛下，他有点认生，不喜欢我们接近。”
　　“无妨。”楚承德见那小孩玩得开心，便招招手，对着林渊说道：“总归是要归入你名下的，你要学会与小孩子相处，跟我来吧。”
　　“皇兄，或许，你可以先看看这个。”林渊手捧呼延宁的衣衫，递给楚承德，却见他摇摇头，满脸不赞同：“先跟宁儿说说话吧。”
　　林渊“嗯”了一声，慢慢走到呼延宁面前，用北戎语与他说道：“宁儿，我是你舅舅。”
　　“舅舅，是舅舅吗？我听阿娘说过，宁儿有两个好好看的舅舅。”呼延宁丢下手中的玩具，他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与林渊四目相对，许久，他双手一拍：“啊呀，真的好好看啊，比阿娘都好看。”
　　他抱着林渊的大腿，奶声奶气说道：“舅舅，宁儿喜欢你，你抱抱我。”
　　——噗嗤！！！
　　楚承德忍不住大笑起来，看着满脸羡慕的十八，心中有些无奈，说道：“我看挺好说话的，很乖。”
　　十八满脸窘迫，双唇嗫嚅了几下，低下头羞愧说道：“属下，属下不会北戎话……”
　　楚承德摇摇头，上前几步，对着呼延宁笑道：“宁儿这是有了小舅舅，就不要大舅舅了吗？”
　　“咦，两个舅舅？”呼延宁看看林渊，又看看楚承德，终于反应过来：“阿娘说过，宁儿有两个舅舅，一个大舅舅，一个小舅舅，你是我大舅舅吗？我阿娘呢，我要娘亲。”
　　“对啊，我就是你大舅舅。”楚承德将他抱起，哄道：“宁儿，你阿娘最近有点事，不能照顾你，所以你就跟舅舅玩几天好不好啊？”
　　“你们这么好看，跟你们玩也可以啊。”
　　小孩子一听有玩的，心思就活络起来，对爹娘的想念就被抛诸脑后，楚承德又哄了几句，对他说道：“这里以前是你娘住的地方，后面还有你娘小时候的玩具吗，宁儿，那位叔叔带你去玩好不好？”
　　呼延宁扭头，看着十八，嘴巴慢慢嘟起，满脸的不乐意：“他又没有舅舅好看。”
　　楚承德与林渊对视一眼，两人眼中蔓延出点点笑意。林渊学着楚承德那般，柔声说道：“宁儿乖，先去玩吧，待会舅舅带你逛街看杂技。”
　　呼延宁心不甘情不愿，被十八抱在怀里，带去院中玩耍。
　　林渊重新将衣衫递过去，说道：“我都看过了，里层的敛衣和外层的冥衣都有锈玟，皇兄，这是皇姐的手法。”
　　说到最后，他话音带着丝丝颤抖，和压抑出的沙哑感。
　　楚承德点点头，迅速查看了一番，说掉：“我只盼皇姐能安安稳稳生活，没想到皇姐聪慧，竟能深入北戎核心，许多事情，十八他们暗查不到，但是皇姐却可以从北戎皇室众人的反应推测个大概。”
　　“那宁儿的身世……”
　　“不急，不管宁儿是何种身份，都不宜宣扬开。”楚承德知道林渊的想法，这些年林渊走南闯北，身上不免沾染了江湖习气，做事更喜欢随心而动。然而朝堂上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便止住了林渊，冲院中喊道：“十八。”
　　“陛下，殿下，有何吩咐？”
　　“十八，这件事本不该告诉你，但是你既然将宁儿送来，那我自然是信你的。宁儿身上的衣服是公主亲手绣制，其中隐藏了北戎的行军布阵图、北戎朝堂的势力划分，以及宁儿的身世，我问你，你可知宁儿是谁的孩子？”
　　“小世子是我看着出生的，他自然是公主的孩子。”
　　楚承德笑着摇摇头，说道：“宁儿自然是公主的血脉，然而他父亲，却并非是什么北戎太子。”
　　话都说道这里，十八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满脸的不可置信，结结巴巴说道：“他，他不是……他是我的孩子？”
　　他又扭头，看着林渊，就见林渊点头说道：“皇姐母妃正是出身王府的绣娘，她从小便有一手好绣法。”
　　这是只有林渊两兄弟才知道的事，当年林渊离宫数月，归来后讲了许多的江湖轶事。那时楚承德听得津津有味，还想着也去闯一闯。而楚静敏心中虽然也是无比向往，无奈她的身份就注定她一生都无法见识那波浪壮阔的江湖世界，干脆便学江湖有名的绣娘，开辟了独特的锈法，以线代笔，将此生梦想都绣制在布料上，抒发自己的情怀。
　　她手下一针一线，全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全天下唯有林渊与楚承德才看得懂其针脚下隐藏的种种奥秘。
　　看着十八伏跪在地，林渊叹了口气，说道：“这是皇姐的自白书，她所有的期望与心事全部都在这里，皇姐与你惺惺相惜，自然是希望你好好活着，能好好陪着宁儿长大。”
　　“我以为，我以为是酒后乱性……”十八伏在地面哭泣：“我以为的，我没想到，公主……”
　　“皇姐是何等高傲之人，她怎么能容许自己生下敌国的血脉？”
　　“那安儿他？”
　　楚承德打断了他，说道：“不说这个，十八，你虽然是宁儿的父亲，但是宁儿毕竟也是皇姐的血脉，所以他放在小渊名下，这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十八又跪在林渊面前：“殿下，以后宁儿就拜托你了。”
　　“你当真想好了？”林渊问道。
　　“是的。”
　　“马匹盘缠我会安排好的。”
　　十八绕绕头，说道：“原来那匹就挺好的，跑挺快。”
　　林渊却说：“我另有安排。”
　　十八这才想起，那匹马的主人是卫蕴之，一想到他和林渊的关系，他立马就懂了，讪笑几声后，他退出门外，去逗弄孩子。
　　十八退出后，屋内只余林渊与楚承德。两人默然对视了好一会儿，楚承德才闷闷说道：“皇姐有心了。”
　　林渊盯着冥衣，幽幽出声：“皇姐何必愧疚呢，不过是为母则刚。就像是小时候护住我们那样，护住自己的孩子罢了，又有何愧疚？”
　　原来，楚静敏常给呼延卓儿下药，每每趁他睡着偷偷套话，再将情报整理好，递给听雨阁的弟子传回大楚。但是最后的兵力部署她却没有递交，反而截留下来缝制在冥衣里。若是宁儿没命，那这份情报就永远都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但是如果宁儿能平安无恙，那么解毒的时候自然会发现这份情报，这份部署图就是宁儿救命之恩的馈赠。
　　因为算计了两个弟弟的情感，楚静敏心里非常矛盾，特地点明此事，林渊这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一番的故事。
　　他说道：“皇姐爱子之心，又有何错之有？她疼爱我们，付出生命，也要替我们铺路，她爱宁儿，所以才会使这种小计谋，为孩子谋一个前程。”
　　楚承德点头称是，说道：“若不是被逼到困境，皇姐何必出此下策？况且她这样做，自然也是因为相信我们，不然他不会将宁儿的命交到我们手上。”
　　“我知道，我是怕你多想。”
　　楚承德一愣，他看着林渊，轻轻说道：“我怎么会多想，我是怕你……”
　　原来两人都担心对方，怕对方想太多而对楚静敏心生埋怨，进而牵连到孩子，这才不断试探对方的态度，没想到却都想到一起去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双双笑了起来。楚承德大手一挥，说道：“既然有这个筹码，那就可以请君入瓮了。来人，宣国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