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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十一

      宾客聚集在一起,四周熙熙攘攘的,隔了一会,忽的有人说了声:“新娘子来了!”

      人们便纷纷朝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素郁也站在人群之中,她往新娘子的花轿那头望,想看看这位身份卑微的女子穿着喜服究竟能成什么样儿。

      彼时她对许多事物都没有明确的概念。

      她不觉得望月阁迎娶的新娘身份卑微有何不妥,只是姑母与好友闲谈时常在耳边叨唠,说可惜了望月阁,娶了如此不匹配的妻,往后麻烦可就多了。

      素郁问姑母会有什么样的麻烦,姑母只是睨了她一眼,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什么叫门当户对,什么叫出身卑微?在那时素郁的眼里,望月阁的婚事是一个地位崇高的男人不顾宗族的反对也要迎娶一个身份低下的女人。

      她想,这个男人真勇敢,敢对那么多人的指摘置若罔闻。

      于是跟龟孙子在一起的时候她便也这么去想自己。

      她觉得自己也很勇敢,那么多人都不看好他们俩,可他们偏要长长久久下去。

      新娘大红的喜服印入素郁的眼帘,叫她忍不住浮想联翩。倘若有一日润安也将自己娶回去,她是不是也能穿成这样让喜婆背着自己跨火盆了?

      正这么想着,傅和哉已经从喜婆那儿接过新娘子的手,牵着她进到屋子里拜天地。

      “哎。”傅和哉的母亲站在角落里叹着气,她看着傅和哉和新娘子,只是一遍一遍地叹着气。

      而后的结局不尽人意。她和傅和哉这两个勇敢的人都以不同的方式失去了曾经所爱之人。

      此刻素郁和傅和哉面对面坐着,手边是用来充饥的军粮。

      既然是军粮,味道自然不能与平日里吃的那些饭菜相提并论。素郁啃着没有一点盐味的白馍,在第三次被噎得直翻白眼后忍不住问:“阁主到这儿有多久了?”

      “十日是有了。还有,在这里不必叫我什么阁主。”

      “那我便也称呼你傅公子了?”素郁试探地问。

      “嗯。”傅和哉点了点头算作默认。

      沉默了一会,素郁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只好又找起话题,“阁……傅公子刚刚新婚,留下娇妻在家独守空闺,不会想念她么?”

      傅和哉明显一怔,仿佛不知道素郁在说什么似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婉转想要表达的意思,回答道:“你是说翁如镜?我没有同她完婚。”

      素郁手里的白馍落在桌子上,差点从边沿滚到地上。

      “为……为什么啊?”

      “我无意再娶,勉强也没有好结果,便推了这门亲事。”

      “……哦。”

      傅和哉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素郁还能怎么问下去?也只能收了声,安静吃馍。

      稍晚一点,素郁回到了自己住的营帐。不过一会便见登歌骂骂咧咧地掀开帘子走进来,像是在抱怨些什么。

      “怎么了?”素郁拧了个干净的帕子给自己擦脸,听见脚步声扭过头去看登歌。

      “伍将军说我实战不行,留在战场上也是添乱,赶我回来休息了,还让我好好反思自己。”

      登歌将头盔甩在地上,露出了一头短发。

      素郁还没见过她将头发简短的模样,这么一瞧着实被吓了一跳。

      “那明日你还要去么?”素郁问。

      “当然,他只是让我反思,没说关我禁闭呀。”说着,登歌一把拿过素郁用过的帕子往脸上一抹,“累了,我先睡了。”

      “不洗洗再睡么?”

      “还洗什么,洗干净了明天又弄脏了。我在这儿都是隔好几天才随便洗一次。”

      说罢,登歌将盔甲一脱便钻进了被窝中。

      素郁微微蹙眉,望着乱兮兮的被褥踌躇了一会,才褪去外衣,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角落缩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素郁是被军号声吵醒的。

      她费劲地睁开双眼,见周围静悄悄的,本以为天色还早,待她穿好衣服出去才发现天早就亮了。

      素郁慌慌张张地奔去收治伤员的营帐,见几位军医已经忙碌起来,内心感到愧疚不堪。

      她昨晚还想着今天一定要一大早就过来帮忙,怎么就睡过了头?

      不过军医见她来得晚倒也没责备她,只问她昨夜睡得好么?有没有听见军号响了好几次。

      素郁不解,说自己只听见了早晨的这一次,那几人面面相觑,笑着说道:“可见你是真的累了,睡得这么沉。”

      素郁脸上一阵发热,觉得自己确是不稳重了,还好意思成天说自己在朝廷任过医官么?跑到战场上来还有本事睡懒觉。

      她赶紧帮忙救治伤员,又是用纱布帮他们止血,又是去熬消炎降火的药草给他们服用。

      “最近战事吃紧,我听说再没有突破,阵线就得往后撤了。”一位大夫说道。

      “又要撤了?每次后撤就很麻烦,伤员的转移可怎么办,哎。”

      “不是将望月阁的阁主请来当军师了么,连他来了也没用?”

      “咱们军力与敌军军力相差太过悬殊,这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办法呀。”

      “哎,少说晦气的话。”说到这儿,还扭头看了素郁一眼,“小姑娘,若是咱们得后撤了,你就赶紧先回家吧。”

      素郁对后撤没什么概念,此时的她对生死的概念还很懵懂。

      “目前的三十名伤员,如果真到万不得已需要后撤的时候,重伤不能行动的很可能会被放弃。”

      “放弃?为什么要放弃他们?他们不是治不好,只是伤得有些重。”素郁不明所以地问。

      “人力有限。给我们撤退的时间很短,那么短的时间里要运送这么多伤员几乎不可能。生死攸关之时,保全自己是没有错的。”

      素郁渐渐明白了这里跟朝廷是不一样的。在朝廷为人看病,身份皆是达官贵人,一点头痛脑热都得瞧仔细了。可在战场有太多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员。

      纱布不够,金创粉不够,就连可以用来清洗伤口的清水也时常短缺。从前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今也不得不提着水桶走出营帐好几百步路去挑井水。

      有时候忙到夜里,她累得瘫坐在营帐外,连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呆呆地望着璀璨的星空。

      她可以随时提出要回家,可她没有。

      渐渐地,素郁开始明白为什么其他大夫都说夜里能睡得着的都是刚来的或是心大的。因为敌军时常会在半夜发起进攻,军号声响彻整个军营,根本没人能够在这种环境里熟睡。

      有天她正在睡梦里,梦中听见了沉闷的军号声,便猛地从被褥中坐起。她缓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听到的是梦里的声响,而非现实中存在的。

      登歌就在身旁睡着,她倒是心挺大的,睡得比素郁熟得多了。

      素郁有时会忍不住想,也许她总有一天要回家去的。可在那之前,这场战事能够彻底结束么?

      日复一日救治伤员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以至于素郁都开始习惯了军营里不讲究的生活。

      某一天夜里,伴着东风呼啸的声音,军中决定集体后撤。

      命令一下达,素郁就同其他军医一起先将可以自行走动的伤员安顿妥当。素郁带领这些伤员先行前往后撤的地方,其他人垫后,将伤势更重的伤员转移。

      起初素郁想当然的以为所有人都能被安全转移至新的军营。她虽走在前面,但后方的其他人总会一点一点跟上。

      她将伤员带到目的地后又折返,想要帮着其他人将更多的伤员转移,然而走到半路才发现,半个时辰前才通过的一段路,如今却被敌军炸毁,碎石土块和大树将本就不宽阔的小路堵住,使得落在后面的人无法通过。

      将士们试图徒手将这些阻碍搬开,然而纵使他们将手掌挖得皮开肉绽也没有搬掉哪怕一个角落。

      “这样不行,只是消耗时间和体力。”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

      “那怎么办?敌军马上就要追来了,再不把他们救出来就完了!”

      素郁站在他们身旁,听见他们着急地吼叫着自己却无能为力。不知怎的,她想起了那个军医说的话,生死攸关之时,保全自己是没有错的。

      “快撤!敌军追上来了!不要站在这里!快撤!”有人站在人群中大吼道。

      众人纷纷拔腿就跑,素郁跟在他们身后,一边跑着,一边觉得双腿异常沉重。

      她频频回头,仿佛想要再看看那些被挡在路障后面的人怎么样了。

      他们怎么样了……他们会被怎么样么……

      等大家都撤到安全的地方时,还能见到他们么……

      素郁安静地为成功撤离的伤员更换纱布。与她一并的军医还有两人,另外两人暂时还没有任何消息,不知是在撤离的途中还是被路障阻碍了前进。

      没有人提起这两个人的情况,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会令人悲伤的话题就暂且先放一放。

      早饭是小米粥,素郁连咸菜都没有拿,光喝了两小碗充饥。她没什么心情去吃饭,若非为了自己能留有体能继续照顾伤员,或许连这两碗小米粥她也不想喝。

      至黄昏时,后方传来消息,被路障阻挡的伤员和部分将士无一生还。这些人中还包括另外两名军医。

      营帐中有人发出微弱的啜泣声。素郁咬紧下嘴唇,不让自己的脸上有任何不该出现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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