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安然》三伏第一天

91、一纸书，寥寥却陈情

　　两个仙官迟滞地抬起眼，目光甚是复杂，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从开口。

　　见他们两个迟迟不说话，丹纾有些不耐烦，转而看向昭华，“他们怎么回事？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昭华尴尬地笑了笑，同时偷偷去扯丹纾的衣角，示意他别心急，说话客气一些。

　　“二位仙僚，”昭华耐心向他们解释道：“你们也知道的，丹纾和我，都...收到了奉仙署的，咳，警告。我呢，自知在仙格上是差了一些...”

　　“丹纾呢，是差在功德上，至于仙格有无不足，还不知道。因此特来奉仙署查看，还要劳烦二位帮忙给瞧上一瞧。”

　　听了这话，这两位心上紧绷的弦才略微松了松。口中应付着昭华，眼神却觑着丹纾，“是这样啊。好说好说。其实也无需查看，我们心里都清楚得很。丹，丹纾他，咳，仙格始终都是满分。”

　　“满分？”华和丹纾具是一怔，同时在想，什么也没做，怎么就满分了？

　　丹纾随后皱起眉，很是不满地问道：“昭华他为什么不是满分？差了多少？”

　　昭华心中一凛，急忙说道：“差，差，差得很多。丹纾，在这个上面，奉仙署是不会有差错的。”

　　两个仙官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落了回去，抬袖抹了抹额上的汗，才要舒一口气，又听丹纾漠然道：“难说。”

　　昭华脸都红了，冲那两个仙官挤出些笑意，扯了丹纾便朝门口走。既然奉仙署说丹纾的仙格已是满分，那就很好了，此行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他很怕那两个仙官在逼问之下，据实告诉丹纾：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的仙格几乎毫无长进，因此每次的大考，他都是倒数第一。

　　这种事昭华过去从来不会在意。可今天在丹纾面前，他觉得格外丢脸。

　　丹纾被他扯着向前走出几步，忽然又站住，回过头问道：“那个...什么路，在哪？”

　　两个仙官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昭华扯起嘴角，跟着解释道：“是...天庭异闻录。”

　　那两个仙官又气又怕，奉仙署这么多仙官，怎么就偏偏盯着他们两个不放。

　　其中一个磨磨蹭蹭转过身，从一面阁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册子，递了过去。

　　丹纾接过来，垂眼看着。那本册子紫砂色的封面上，明晃晃写着四个鎏金的大字：异闻实录。

　　掀过封皮，丹纾面无表情地翻看着，一目十行，一页一页翻动得很快。

　　少顷，他“啪”地合起这本异闻录，转手递给昭华，冲那两个仙官说道：“你们奉仙署平常就是做这些事么？为什么要记录这种无聊的东西？给谁看的？况且，字又这么难看。落笔成书之前，是不是也该先把字练好？”

　　昭华接过那本册子，随便翻开一页，正好奇地看着。听见丹纾这样说，这才格外留意了一下书页上的字。

　　字写的中规中矩，方方正正，虽不出彩，但也绝不能说难看。

　　不过再细看这文字所述的内容，他不禁脸色一黑。

　　“玉皇953年，寅月初。显德灵君座下灵兽玉骢，因初登仙界，年幼顽劣，又疏于教化，趁其看管仙童懈怠之际，擅自离开显德灵君仙府，并潜入玉衡星君府上，与府内灵兽紫貆相斗，并欲行苟且之事。幸得府内仙童相阻，才未酿成大祸。

　　后虽玉骢受到责罚，然此事终究有损仙家体面。

　　特此记录，以示警醒。望各位仙官，以此为鉴，对自家灵兽严加管束，多行教诲，切不可松懈。”

　　再翻过一页。

　　“玉皇954年，午月中。广文清君大考夺魁，大喜，特设宴相庆。因其不胜酒量，却豪饮不休，席间大醉，于众仙官面前，宽衣解带，直至不着寸缕。清君非但不顾拦阻，且犹自涎笑逼问众仙官：“好看否？爱看否？”

　　鉴于此行径，奉仙署取消广文清君大考头名，降至第五。

　　特此记录，以示警醒。望各位仙官，得意切勿忘形。切记，切记。”

　　“......”

　　昭华默默地合上书册，并捎带想象了一下，如果这一次大考自己再次垫底，将会如何被写进这本奇怪的实录中去。

　　他将异闻录递还给那两个仙官，见他们已是面如土色。就听丹纾这时又接着说道：“不服么？字写得不好，还如此不谦虚。”

　　转过头看着昭华，“昭华，不如你来教教他们。”

　　昭华觉得自己的脸都绿了，“呵呵，别，别开玩笑了。我们还是走吧！”

　　“我没开玩笑。”

　　“走，走，快走。”昭华也顾不上和那两个仙官告辞，连拉带推，总算和丹纾一起出了奉仙署。

　　站在奉仙署门外，昭华两手拢在袖中，无奈道：“丹纾，我们此来就是问问你的仙格。既然仙格已满，这是好事，其余的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丹纾难得没反驳，只是追问道：“说到底，为什么你的仙格差了那么多？”

　　昭华觉得有些头疼。

　　仙格这种东西，他说得清，却又说不清。别的仙官如何得了高分他说不清，可自己为什么总是差那么多，他却说得清。

　　“这个...”昭华按了按眉心，“说来话长，一句两句也说不清。”

　　见他似乎不愿提及此事，丹纾便也不再追问。二人就此分手，各自回府。

　　路上，昭华心情有些郁郁。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拐去兜率宫。

　　昭华算得上是兜率宫的常客，老君的仙童见是他来了，也不通报，便直接将他引了进去。

　　老君此刻正伫立在丹炉前，凝神盯着炉火，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昭华笑着上前招呼道：“老君又有新丹出炉了？不知这一回的，有什么特别之处？”

　　老君头也没回，仍一动不动站着。许久，才缓缓说道：“今日没空陪你下棋。”

　　昭华笑了笑，也不说话，只静静地陪在一旁，守着那熊熊的炉火。

　　老君就是这样，什么时候都要说，是自己陪着昭华这个闲散的小神仙下棋。为此，还要屡屡特意将这个小神仙叫到自己府上。

　　沉寂了好一会儿，老君忽然开口问道：“听说，你和丹纾一同下界去了？”

　　说这话时，老君的视线始终没离开丹炉。

　　昭华立刻说道：“正是。老君果然是神通广大，身在兜率宫，可天庭内的大事小情，却什么都瞒不过老君的法眼。小仙敬服！”

　　这样的话，对着旁的神仙他还说不出口。因此在老君面前，逮着机会便要练习练习。有朝一日，他可以随意对着任何一位仙僚口吐莲花，那时就不必再为自己的仙格担忧了。

　　老君这才回过头，长眉微动，面无表情说道：“怎么，这一回你倒是肯与人搭伴了？不觉得不自在了？”

　　昭华讪讪道：“还好。许是丹纾他...性格随和，极好说话，因此才...容易相处吧。”

　　老君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一皱，随即又转回头去。

　　“说吧，今天你来，是要干什么？”

　　昭华上前两步，先前想好的话，这会儿又有些犹豫起来。

　　他两只手捏在一起，纠结了一下，这才开口道：“老君，上一次你介绍我去多目天王府上，替他照看灵兽...小仙自认为，做得还算不错。不知可否请老君，再，再介绍几桩这样的差事给我？”

　　老君倏地转回身，眼中闪着精光，上下扫视着昭华。

　　昭华被他盯得很是不自在，强撑着笑说道：“老君怎么这样...看我。小仙也是走投无路了呀，这一次的仙官大考，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再垫底了。想要提升仙格，旁的法子我也想不到,只能请老君介绍些...这样的差事。或者什么别的差事都行，我都不介意的！”

　　“你不介意？”老君的银髯抖了几抖。

　　“是...啊。”

　　“你认为，做得还不错？”

　　“是...”昭华觑着老君的神色，有些不确定起来，“...是吧？”

　　老君长长地吐了口气，冷声道：“你哪来的这般自信？”

　　“得罪了多目天王还不算，你还想让老夫把众位仙僚都得罪光？”

　　昭华抓了抓头发，“也...不至于吧。”

　　老君狠狠地哼了一声，“好好的一只灵兽，交给你照料几日，你就只管好吃好喝地喂给它，到时候完完整整地交回去不就得了？谁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那灵兽回去，再不听教化，整日心猿意马，只想着出去游荡。被管的急了，就发狂。险些伤了多目府上的仙童。”

　　“你说，老夫如何还能再介绍这等差事给你？这么简单的小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干什么？”

　　昭华苦着脸，觉得很是冤枉，“那灵兽在我手里，明明好好的啊！谁知道怎么回去就转了性？这也不好说，就一定是我的问题吧...”

　　见老君仍不吭声，昭华便央求道：“老君，看在小仙陪你下棋的份上，你也不能...”

　　老君立刻回过头瞪着他。

　　“看在您老人家总是教导小仙下棋的份上，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大不了这一次介绍一个原本就狂狷难驯的灵兽，我只管好吃好喝地待它，到时候再狂狷难驯地还回去就是了。”

　　老君瞥过眼看他，“往年大考，你屡屡垫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不见你着急。老夫也没少叮嘱你上进些，你是怎么说的？怎么这次却突然心急起来了？”

　　昭华被他催问得有些焦躁，“您老人家就别问了，我都肯上进了，还不是好事么？您就说帮还是不帮吧？”

　　“你还敢威胁老夫？”老君皱起眉，“若是不帮，你又能奈我何？”

　　昭华咬了咬嘴唇，狠心道：“要是不帮，我就去告诉多目天王，上一回您老人给他的灵丹，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

　　“你！”

　　“因为下棋，那些个灵药，您老人家全都忘了添了！”

　　“......”

　　老君转回身去，依旧面对丹炉。好一会儿才沉声说道：“明日你去灵宝天王府上，就说是，老夫教你去的。”

　　“多谢老君成全！”昭华顿时绽开笑颜，长长地一揖。趁着老君没改主意，便匆匆作别，欢天喜地地离开了兜率宫。

　　回到自己的仙府，昭华感觉心情很好。再次取过纸笔，刷刷点点，一口气将那份已经写过一次的奏章重新写来。

　　逐字勘验无误后，正打算搁到一边，却忽然留意到奏章开头的几个字“臣与丹纾...”

　　昭华莫名地勾起了唇角，才发现这一份奏章的特别之处。

　　以前的若干次，只有“臣”，而这一次却多了“丹纾”。

　　与此同时，在丹纾的府邸，丹纾正懒懒地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昭华给的那张纸，目光同样流连于“臣与丹纾...”。至于下面长长的一段都写了些什么，他到现在都还没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