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安然》三伏第一天

90、一纸书，寥寥却陈情

　　回天庭的路上，昭华还是感觉到了不自在。

　　方才那一番话的确是出自肺腑，却也是他一时心潮澎湃，几乎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眼下平静了心绪再回想起来，不免觉得有些脸红。

　　好在丹纾的态度还是一如往常，这才让他蠢蠢欲动的尴尬并没有冒出头来。而对于丹纾的过去，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起。

　　“昭华，此一番你我能有多少功德？”

　　“这个...还不好说。”昭华筹措着言语，“此事在人间虽已了结，但回到天庭，还有些事要做。”

　　“我会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在奏章中一一陈明，再呈送给玉帝。至于玉帝最后会如何裁断，就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了。等到灵羽定了罪，此事才算彻底了结。到那时你我的功德才会由奉仙署公示。”

　　“这么麻烦。”丹纾啧了一声，“还不就是玉帝一句话的事。”

　　昭华呵呵笑道：“总还是要按规矩办事。”

　　丹纾忽然又想到，“你明明有那么多功德，怎么奉仙署还会找你麻烦？”

　　昭华搔了搔眉角，“仙官大考，所考量的不单单是功德。”

　　“还有什么？”

　　“还有法力和...仙格。”

　　“仙格？”丹纾皱起眉，“这是什么玩意？”

　　昭华抬头看了他一眼。连仙格是什么都不知道，看来他差的还不仅仅是功德啊。

　　“仙格么...”昭华也很想给丹纾解释一下，可话到嘴边，却发现仙格这东西还真是虚无缥缈，有些说不清。只能沉吟道：“很玄妙。”

　　好在丹纾似乎并不在意仙格究竟是什么东西，只问道：“所以说，昭华你的仙格不够？”

　　昭华点了点头。何止不够，还差得远。

　　丹纾想了想，又问：“那我的，又有多少？”

　　这个昭华却不知道了，便建议道：“这个可以去奉仙署查查看。那里都有记录。”

　　丹纾哦了一声，“奉仙署...在什么地方？”

　　昭华笑了笑，温声道：“这个不急，等奏章呈上去，我陪着你一起去看看。”

　　才说到这，南天门已在眼前。

　　一入南天门，他们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昭华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接着便是小山一般的黑影朝这边疾冲过来。

　　其实按仙界的时间算起来，丹纾也没有离开多久，可他的乌麒还是一副久别重逢的模样。想来是一直在南天门守着，见丹纾出现，便立刻扑到近前，磨蹭起来。

　　丹纾将它推开，对昭华说道：“那我晚些时候去找你？”

　　“好。”昭华答应着，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丹纾，人间不比仙界，行走其间，难免沾染些污浊之气。回去以后，最好能沐浴一番，洗去浊气，再静心调息，便可保无虞。不过，也不是每一位仙官都需如此。如果你觉得...”

　　“我记下了。会听你的。”丹纾打断了昭华的啰嗦，很干脆地答应下来。

　　二人就此分开。

　　昭华先拐去了惩仙署，去看望暂时被关押在那里的灵羽。

　　灵羽看上去还好，只是目光中有些忐忑。昭华才安慰了几句，便被他催促着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仙府，沐浴，更衣，调息，按部就班下来，昭华取过纸笔，开始准备要呈给玉帝的奏章。

　　并不是每一位仙官，公干归来以后都会呈送奏章。大多数仙官只是在凌霄殿上，口头向玉帝回报。天庭也没有这个规矩，要求仙官一定用笔墨来详陈。

　　昭华这么做，纯粹是出于自己的爱好。

　　在飞升之前，他就写得一手好字。登仙之后，也从未辍笔，只要有空，总会写上几笔。

　　当年他第一次下界公干回来以后，便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份奏章，递了上去。玉帝见了奏章，倒是有些意外，还称赞了昭华办事认真，字写得也漂亮。

　　养成了这个习惯，每次公干回来，他都会一丝不苟地将过程记录下来。仔细勘核无误以后，再誊写成正式的奏章，呈送给玉帝。

　　因此，这么长时间下来，纷纷杂杂的大事小事，在他手中都有一份完整的记录。不知不觉间，已经累积了厚厚的几册。

　　刚刚搁下笔，昭华正在逐字检查，丹纾便上门了。

　　昭华身边的小仙童向他通报完毕，便将丹纾引了进来。

　　昭华见了便吩咐道：“灵犀，以后丹纾过来，无需通报，直接请进来便是。”

　　在天庭这么久，昭华其实也没有什么朋友。相熟的几位，都是如老君那般的“老人家”，向来都是他上门拜访。很少有别的仙官会主动来到他的仙府。因此对于丹纾这位不嫌弃他啰嗦的新朋友，他格外珍惜。

　　见昭华手上拿着一张纸，上面洋洋洒洒写满了字，丹纾便问道：“有没有打扰到你？”

　　昭华立刻把纸放下，笑说道：“没有没有，我刚好写完了。”

　　“对了，丹纾你要不要帮我看看？可有什么遗漏之处？”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纸递了过去。

　　丹纾接过来，细细看了起来。片刻后，他将纸递还回去，同时称赞道：“很好。”

　　昭华哦了一声，觉得丹纾大概是出于客气。因为他注意到，方才丹纾虽然盯得仔细，可视线根本没有挪动过分毫，也不知他都看了些什么。

　　这时丹纾说道：“这个东西能不能借我抄上一份？”

　　“嗯？”

　　“哦，我想学习一下，如何写奏章。下次再下界，回来以后我也可以学着写一写。”

　　昭华立刻笑道：“有何不可？索性你也不必抄了，这个你就只管拿去好了。”看到丹纾如此好学，昭华也很高兴。

　　“那我便不客气了。”丹纾看上去也很高兴，将那张纸收进袖中。

　　“丹纾，不如我们现在就...”知道他是为了去奉仙署一事才来的，昭华这就准备陪着他走一趟。

　　可话还没说完，就听“轰隆隆”一声闷响，就好像远远地炸了一声雷，沉沉地传了过来。

　　这种声响在天庭是极少出现的。昭华停滞了一瞬，等那声巨响滚过，正要继续方才的话，却发现他的小仙童灵犀，早已瞪大了双眼，甚至等不及向他打招呼，便撒开腿奔了出去。

　　情急之下，来不及看路，与守在外面的乌麒撞了个满怀。

　　灵犀捂着脑袋，皱起了脸，他感觉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块铁板。

　　抬起头，刚好对上乌麒那一双滚圆的大眼睛，正又气又莫名地盯着他看。

　　灵犀按了按额上被撞痛的地方，不想同他啰嗦，便急匆匆说道：“方才你也听见了吧？那么大的声响！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乌麒立时拧起了浓眉，不可置信地盯了他少许，便狠狠地把脸转去一边。

　　灵犀撇了撇嘴，哼了一声，转头朝门外跑去。

　　“这是怎么回事？”丹纾有些莫名其妙。

　　昭华以为他在问那个声响，便摇头道：“不清楚。许是哪位仙僚的丹炉炸了吧...”

　　“我是说你的那个仙童。”

　　“哦，你是问灵犀？”昭华扯了扯嘴角，“他...最是爱看热闹。听见方才的响动，怕是赶着出去...瞧热闹去了。”

　　大概是看到乌麒如此稳重，自家仙童的这个爱好便更显得有些上不得台面，他又替灵犀解释道：“天庭向来也没什么大热闹好瞧，总是平平淡淡的，我便不去约束他了。想看就随他去看罢。”

　　丹纾点了点头，似乎很是理解，“这也没什么，活泼些也挺好。倒是乌麒，闷得很。”

　　不多时，灵犀便一阵风似的刮了回来，满脸的兴奋和迫不及待。

　　“灵君，灵君，你可知方才那声响是怎么回事？”

　　昭华没吭声，只等着他自己往下说。

　　灵犀咽了咽口水，像是要讲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大秘密，“原来是，两位水神大人，打起来啦！”

　　顿了顿，见昭华依旧无动于衷，他只好把后头的话一口气讲完，“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方才，玄冥真君怒气冲冲地进了北渚明君的仙府。一会儿的功夫，轰的一声！北渚明君的仙府，就塌啦！”

　　“......”

　　昭华按了按眉心。这倒真是个新鲜事，却算不得什么好事，灵犀怎么兴奋成这样？

　　“好了，下去吧。”昭华肃声道：“也不是什么喜事，你稳重些。不要出去胡乱打听。”

　　“是。”灵犀向昭华和丹纾行了礼，便匆匆退下。只是看眼神，就知道他是一定要出去胡乱打听一番的。

　　对于旁人的热闹，昭华向来没什么兴趣。如果真的是两位神官相斗，以至于仙府受损，明日灵霄殿上，自然会有说法。

　　“丹纾，不如我们这就去奉仙署走一趟吧？”

　　“好。”丹纾跟着站起身。他似乎对那两位神官的是非也没什么兴趣，当即随着昭华出了门。

　　奉仙署位于三十三重天一处颇为幽静的地方。由于事务繁杂，在此公干的仙官又多，奉仙署所占用的府第也格外多。明晃晃几座仙阁围在一起，光是门庭就有几座。头一次来的，还真不晓得该进哪一道门。

　　好在昭华曾经来过几次，此时他引着丹纾，进了靠边的一道门。

　　甫一进门，就听见里头格外热闹。十几位仙官凑在一处，正津津有味地聊着什么，以至于连他们二人站在身后，都没发现。

　　“玄冥的脾气还真够大的！这次算是闯下大祸了！”

　　“可不是么！还没见过神仙打架，连房子都给拆了的。”

　　“明日玉帝升殿，可有的瞧了。”

　　“他们到底为什么打架？到底是谁惹了谁？”

　　“不知道，我可不敢问。”

　　“方才那一声，可真够...”

　　正说着，有一位仙官余光瞥见一片火红。转过头去看的功夫，十几个相谈正欢的仙官，齐齐噤了声。

　　就这样尴尬地沉默了片刻，这些仙官纷纷退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一声不响地忙碌了起来。

　　昭华注意到，这其中的两位，正是那一日去他府上，通知他那个坏消息的那二位。

　　于是他挤出笑容，主动上前，冲那两位仙官拱手道：“二位仙僚，这厢有礼了。”

　　那两个仙官一脸凝重，抬头朝这边看了看，又彼此对视了一眼，却谁都没有答言。

　　昭华无奈，只得再次拱手，又提高了些声音，说道：“二位仙僚，请问...”

　　“你们两个，怎么不出声？没听见？”昭华的话被打断，丹纾在他旁边冷声问道：“还是聋了？”

　　那两个仙官身子微微一颤，再次偷偷交换了眼神，却都没有抬头，只是抬手飞快地一礼，又急忙问了一声：“何事？”

　　屋内其余的几位仙官，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只顾低头做事，恨不能将自己埋入桌上厚厚的卷宗之中。

　　昭华又上前一步，笑眯眯地，很是客气地问道：“有劳二位仙僚，可否帮忙查阅一下，丹纾的仙格，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