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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明帝本纪第十二章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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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曲•桃花词
之明帝本纪
第十二章03
却说宫人按景煜吩咐将丹霞与其仕女暗杀,死讯秘而不发,让岐民国得不到一点消息。
另一边,怀了佑贤孩子的如娟,本来计划打掉这孽种,可一想到家仇未报,便又强自忍下来。这件事,除了她和出走的郑宫人知道外,谁也不知。然而肚子一天天见大,已是纸包不住火。
就在丹霞主仆二人被杀两个多月后,如娟的秘密终于给太医走露了出去。
“万岁!”小太监慌忙来御书房,报,“袭芳院的昭仪娘娘也怀有龙裔了!贺喜万岁!我朝国祚无疆!”他本欲讨好景煜,倒叫景煜无端吃了一惊。
幸而这时御书房内并无旁人。景煜忙问:“此事可当真么?”
小太监不解上意,依旧喜笑颜开:“当真呀,万岁!昭仪娘娘说腹痛,请了陆太医珍视。才奴才遇见陆太医,说娘年已有孕快七个月了。当初是娘娘说要给万岁一个惊喜,请陆太医不要说出去。太医还道万岁得知了,亲与奴才说的!谁料万岁还不晓得呢。奴才想,昭仪娘娘怕是不好意思,故奴才斗胆向万岁报喜,恭祝万岁……”
景煜听不下去,忽然拍案而起,甩袖离去。
吓得伏地的小太监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惊愕了半晌,才慌张张地爬起来。
景煜清楚他与如娟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所以清楚如娟的孩子不是他的。
即使他在心里觉得对不起那些妃子,即使他自知于如娟最是愧疚,然身为尊贵的天子,他终是无法容忍那些女人用这样的手段侮辱他的尊严。
他阴沉着脸,挥开随行一众,快步赶至袭芳院,不需禀报,径直冲进去。
房中极安静,只有如娟一人。此时,她正斜坐在软榻上绣花。
听得外面突然一阵嘈杂,她有心无心地向帘外瞥了一眼,但见景煜怒容满面而来,大吃一惊,慌了片刻,忙丢下针线扑到床边,从枕下摸出一只白玉扁簪,紧紧攥到手中。
这时,景煜已经进来。
如娟下跪,不叩首,不说话,才无人时的惊慌早已无踪无影。
景煜俯瞰着她,好一会子,略抬一抬手,示意跟进来的袭芳院众宫人退下。
待众人鱼贯而出,景煜才与如娟冷言:“起来。”
如娟无动于衷。
景煜有点怒不可遏,却是尽量压抑着,嘶哑着说了句:“寻个法子把肚里的东西打掉,朕只当没这回事,不然……”
“圣上!”如娟猛抬起头来,注定盛怒下的景煜。虽是云鬓香软,天生却是一段冷素。她恨恨攥着那只白玉簪,恨不得将它捏碎。她又低下头去,咬牙恨恨道:“这孽种是景、不!是檀佑贤的!他说……”
“住口!你怎敢?!你、你怎么敢……”
无法扼制的怒火被一种突然冲撞出来的愧疚感牵制住,让景煜几乎无法对这让他龙颜尽扫的女人动怒。可他不甘心,不甘心她当着他的面诋毁他的爱人!
他强自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朕、朕纵然对你不起,你也不必用这样的手段来报复朕!天下谁不知他对朕何等重要?偏你还要污蔑他……”
“奴婢没有!”
如娟打断景煜。景煜为佑贤的一番袒护,让她泪流满面。
此时此际,她不敢说她与佑贤做那样的事时没存着一丝一毫报复景煜的念头。她只是恨,恨佑贤害了她的家,又害他;恨景煜为什么对那雄狐狸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恨景煜对她从未眷顾……
她蓦地将那只白玉扁簪高高捧起,捧到景煜眼底:“这是檀佑贤留下的证物,请万岁过目!”
见得那只润洁的白玉簪,景煜顿觉五雷轰顶。
他怎会不认得那只玉簪?那是佑贤才入宫不久,他送他的第一件东西。他还记得,他亲手把它簪在佑贤冰冷的乌发间,第一次说了愿与之生生世世为夫妻的傻话。
他还没来得及从惊疑中醒来,听如娟的声音再度响起,战鼓似地,一下下擂着他原本就颤巍巍了的心。
“万岁!”如娟道——就是当日佑贤交给她的说辞,“那日我在廊下与他邂逅……是他、是他追奴婢至袭芳院!他说他恨死了陛下、恨死了陛下背着他宠幸丹霞公主!他说,他要让陛下知道给人背叛的滋味……是、是他强奴婢!奴婢欲以死保住圣上龙颜,可、可是有两件冤事,奴不亲自同陛下讲明,实是死不瞑目!”
她不给景煜开口的机会,一口气说下去:“第一件,就是檀佑贤强奴之事。奴定要万岁知道他是个怎样的畜牲!第二件,便是奴家兄枉死之事!”她将徐佐仪的事尽说与景煜,“奴婢不敢说不妒恨檀佑贤夺了圣上宠爱,但奴更恨他妄害忠良、陷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地!若、若是陛下还念那一夜的情分,求陛下为奴婢一家昭雪!”边说边狠狠磕了三个头,引得腹中一阵阵剧痛,额头尽破。
景煜却是不语。
她又急道:“若陛下肯将那妖孽依法治罪,奴定携腹中孽种共赴黄泉!”
景煜仍定定瞪着她,无言。
她汗淋淋地抬起头,凝视他,眼中尽露困惑。
他却是始终不再发一言,与她相视好一会儿,猛地拽紧手心,默然离去。
“圣上!圣上?”
如娟暗觉不妙,拖着沉重的身体急追出来,奈何皇帝已消失了踪影。她只听见风里隐约残留下他的一点点声音:
“……看好昭仪娘娘……”
时近晌午,天边的日头渐被一大片浓重的乌云吞噬。
景煜本来盯着脚下自己的影子疾行,忽然眼前的光给乌云笼罩,让他一时间不知所措。他兀自愣了愣,又拽开步子,行得跌跌撞撞。后面远远随行的宫人见状,忙赶过来扶他,给他一把挥开:“滚!都给朕滚!”
仿佛欲甩开世间所有的烦恼,他一个人癫狂似地奔远。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他暗暗问着自己,阿贤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待朕?难道朕还待他不够好么?
也不知奔到了宫中哪一处,他蓦地停下脚步,扶住宫墙,以支撑起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恍惚了一会子,镇定下来,犹自不信他的阿贤会背叛他。
是了!他尽量地宽慰自己,是她们妒恨他,才用些莫须有的罪名在朕面前诋毁他!那只簪子,许是她用什么方法、从哪里偷得、拾得的!
然而,若真是这样,她怎会知道阿贤的真名实姓?还有那一次,朕却是亲眼看到,他、他追赶着一个女子,不见了的……
景煜回想起那女子的脸,苍白了脸色。
他压在宫墙上的拳,指节咯咯作响;阴森的表情,于不知不觉间凝固在他的脸上;他眼眸中,神色如寒冰、如利剑,狂乱地交织不定,这狂乱中,又隐隐渗透着血色的烈火。
他拖拽步子,一步步向前去,想要去寝宫亲自向佑贤问个明白,却又害怕着。他害怕事情是真的,更怕他此刻无法控制住的恨意、妒意会一股脑地向佑贤发泄出来,伤害了对方。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烦躁、狂乱、猜疑着,不甘心始终做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正行至思政殿外,面前突然闯来一个人,吓了景煜一跳。
“圣上!”
竟是檀思先。
檀思先冷不丁跪到景煜跟前,阻住对方前路,从袖间抽出一本奏章,高举过头顶,直举到景煜眼前:“臣有本启奏!”
景煜俯视那张与佑贤极酷似的脸,心头一动,想:是啊,朕怎生忘了,阿贤还有这个弟弟呢。他冷冷一笑,道:“你可知,左善赞大夫无权议政?”
“万岁!此事关系社稷!臣不能不讲!万请陛下御览!之后,臣死不足惜!”
景煜冷哼了一声,接过那本黄绢皮子的小册,展开来观看。
与此同时,天子寝宫中的佑贤,尚不知与他有过半日之情的、景煜的妃子,有了他的骨肉。而事过半年之久,他早就把如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这时,他正和景璘闲得解闷。
景璘久不来看他,让他颇不高兴。景璘倒像是他的长辈,尽心讲些好话来哄他。
他自然不会真的和景璘过不去,生气只是做做样子。看景璘挖空心思地讨好,他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景璘见他转怒未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谨慎地从怀里摸出一只小锦盒,捧给他:“爹,这是……”
“都说了,往后不许再这样叫!”
因怕檀思先听到误会,佑贤便不许景璘再叫他爹爹。
景璘忙改口:“皇、皇叔!你瞧?这是宇文给你的!他说他的外祖母患过与皇叔一样的病症,请多少名医都不好,后来还是他娘去庙里求佛,得遇一位长老,传得这方子。按方子配成丸药,吃了几次,外祖母的病果真好了!宇文说,他外祖母而今仙逝,幸好方子还留着,所以特意使人配了两丸,让我送来的。宇文还说,这丸药务必用雪莲为引,取当年雨季第二次的雨水冲服,才能见效!还有,宇文说……”
“他还说了什么?让你鹦鹉学舌是地学给我听?”佑贤打开那小锦盒一看,里面果然有两颗乌灿灿的丸药。他不急于评论这丸药,反将宇文淳的模样细细想了一遍,想到那孩子的言行,对这锦盒里的丸药实在不能放心。
可他不忍推却景璘的好意,面上笑着收下,还让景璘向宇文传达谢意,心里却在想:这个宇文淳年岁虽小,心机却深不可测,不晓得他在我身上打得什么鬼主意?因笑问景璘:“宇文把这东西给你,檀大人是知道的么?”
“可别提檀大人了!哪里敢叫他知道呢?”景璘撅起了嘴,“他呀!可比墨大人厉害多了!我们玩雩捕时给他逮到,全都挨了手板子呢!皇叔明明都跟父皇说好的,不叫他们打我,檀大人就是不听。我说他这是抗旨,他还要多打我俩下!他还把皇叔要我送给他的东西都差人送到我的昭阳宫去了!”景璘学起檀思先说话时一板一眼的口气,“‘臣不明白王爷因何使太子殿下送臣重礼,恐惹人嫌疑,悉数奉还。先时不知是王爷厚爱,贸然收下,请王爷赎罪。’我明明没告诉他是皇叔送的,他怎么就知道了呢?”
景璘自己说漏了嘴,还浑然不觉,对佑贤眨着大眼睛,摆出一脸的困惑。
佑贤闻言,先是一愣,既而长叹惘然。他在心里回答景璘:“檀大人又不是傻子,常见我亲送你去思政殿,怎会猜不到?况我又情不自禁地想同他亲近,恐怕是做得太露骨,叫他疑心所至。”
“皇叔?”景璘见佑贤沉默下来,忙摇摇他胳膊。他强自笑笑,问景璘:“若叫别人换了宇文,你愿意么?”
景璘一怔,拼命摇摇头,眼圈一下子红了:“皇叔!换谁都好,就是不要换宇文!”
正说话间,砰地一声,殿门被谁人踹开。
佑贤和景璘都吓了一跳,顺势望去,只见景煜站在门边。
天外阴沉沉地,房中有些暗。偏景煜又站在门口的逆光处,使房里的人看不真切他的容貌。
“父皇!”景璘赶紧倒身行礼。
佑贤也拢手起身,迎上去:“敢是喝醉了?怎么失魂落魄的?”说着,抬手摸上景煜的脸。景煜的脸出奇地寒,让佑贤暗暗又是一惊。
“出什么事了?”佑贤像被蝎子蜇了一下似地,抽回了手。
景煜转动一双通红的眼,直盯住佑贤的眼,向房中其他人淡淡说了句:“出去。”
内侍宫娥排成一列,低首出去。
“父皇?”景璘还跪在景煜跟前,扯一扯景煜的衣襟,抬头望着他。
“你也出去。”景煜道,依旧瞪着佑贤。
景璘舍不得佑贤,不肯走,只好回头看看佑贤,希望对方能让留下他。可佑贤与景煜对视着,没说话。
“出去!”景煜再次低喝。
景璘委屈地爬起来,一步一回头地看看佑贤,出去了。
房中再无旁人,景煜猛地甩上沉重的殿门,走出那片逆光处,走近佑贤,脸阴沉沉地,有些发青,唇却苍白得不见血色。
“檀佑贤——”景煜一字一顿,从喉中挤出声来,“你、你竟骗朕,骗得朕好苦。”
“什么?”
佑贤问,音极轻。他被景煜怒视着、一步步逼迫得后退,第一次对景煜产生了一种敬畏甚至恐惧的感觉。
“你以为朕还不晓得么?”
“晓得什么?”佑贤是真得不记得了。
景煜却以为佑贤还要对他存心隐瞒,忍无可忍地咆哮了一声,如负伤的野兽般扑过去,揪住佑贤的长发,将对方摔到地上,劈头劈脸便是一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