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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明帝本纪第十二章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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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曲•桃花词
之明帝本纪
第十二章02
戚璠返回海防不久,傅义便被拘受审,问出不少贪污纵权的罪名。他虽是树倒猢狲散,到底一朝为权为贵,也有受过他恩惠的人暗中为之走动,到底替他隐瞒了几桩该杀头的大罪,比如徐佐仪几人之死。
审理折子交到景煜手里,密密列了几十条小罪名。这些罪名叠加,不过发个充军。景煜念傅义曾是佑贤举荐,考虑再三,对其从轻发落,仅仅免了他的官,让他回乡去了。
傅义千恩万谢地携家眷返乡不提,他手下昔日的党羽一时被检。虽伏法之徒不在少数,亦有不少脱鞲之鹰。
朝廷顿时一片慌慌。个个担心被异党倾轧,尽显能事地力求自保。
却说佑贤自那日出宫,回来后,谨记叶良的话,不再过问景煜政事,尽心地讨好,倒让景煜无所适从。
景煜恐怕佑贤是还未从那夜惊惧中恢复过来,为了让他安心,吩咐下,预备出行。
佑贤听景煜说要带他出宫,直觉得意外——他以为,景煜这辈子是不会再让他出宫的了。事实上,他自己也不大愿意再出宫门,因他根本不知要往哪里去。他笑问景煜出宫去做什么。景煜无端红了脸,不肯说。
佑贤笑:“莫不是秋猎?这会子天寒,怕是晚了。”
景煜受不住佑贤纠缠,支吾了好一会儿,不得不开口:“你明日随朕来,便知道了。”
天未亮时,官道便已清扫过、填了土。两排长长的黄绸子拦住两侧的民居、店铺,即使绝世的身影偶从掀起的车帘惊艳一闪,皇帝也不担心那春光会露与外人知道。
御驾浩浩荡荡,肃静无声,连众朝臣都奉命前往。
佑贤不时掀起帘子,看看外面。无尽的黄绸映着他苍白的脸色,使他看上去有些神情凝重。景煜问他看什么,他摇摇头,凭景煜再怎么同他说话,不肯答言了。
未至晌午,御驾停在皇陵。
工役、民夫全都被遣退,遥遥跪伏了密压压一片。
景煜亲自扶佑贤下车,怕他受不住郊外凄寒,又将自己的羽麾披到他长斗篷外。
一阵风袭来,卷起沙尘无数。
佑贤眯起眼,用斗篷略挡一挡风沙,再张开眼,迎面便望见未加雕饰的连绵宫殿、台基……更远处,有硕大方正的深坑;再远些,那宽阔无边的坑沿上,尽是青绿的山水高低起伏。
“这、这是皇陵么?”
望着那一整片壮观的地下工程,佑贤不禁哑然。他不明白景煜带他到这里做什么,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些杂在风里的粗沙,一遍遍摩挲过他细嫩的脸颊,让他觉得生疼。
风驻,黄沙落下,未完工的皇陵呈现出一种凄寂的姿态。
景煜将工人遣回各自的岗位,紧拥住他的爱人,抬手遥指工程正中央一座平台——恢宏的廊柱围成殿堂,飞檐乌瓦俱已齐全。景煜道:“这是朕的陵寝。你看那边?”帝陵旁有个略低一点的殿台基址,是座已完工的小陵。
景煜又指小陵:“那是惠慈皇后陵寝,待朕死后,她的棺椁便要与朕的并到一处……”
“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佑贤挣开景煜的手,返身疾走。他不想听与景煜有过瓜葛的任何人的事,尤其是死后还有资格与景煜长相厮守的人。景煜拽住他,把他带进怀里:“听朕说完!”
佑贤不肯听,更不想在众人面前与景煜拉扯。
景煜偏说下去,且亲密地环抱着他的爱人:“皇后比朕年长两岁,大婚当夜,朕初见到她,就像见到太后一般,吓得让叶良在御书房陪了朕一晚……”
佑贤听着,忍不住一笑:“既如此,怎么还有璘儿出生了呢?”
“还不是太后的旨意?朕怎么敢违抗?”景煜望着他的陵寝,目光却像落在更远的地方,“朕于她,只有敬重,让她陪在朕的陵寝旁,到真是委屈她了。”一边说,一边领佑贤往那片工程漫步。于后随驾的,只有叶良。
地下部分将近尾声,一扇扇洁白的石雕宫门敞开着,逐渐将二人吞没于冰冷的地下。
石砌的地宫深处,一座汉白玉雕砌的高大棺椁基座横在椁室中央,旁边另有另一座与之同高、却小一些的基座。
景煜看看他自己的那个基座,既抬手抚摸上旁边的那一个,低声与佑贤道:“这是给你的。”
“什么?”
佑贤听得一愣。景煜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是给你的。”
见佑贤怔怔盯着自己,景煜笑笑:“这件事,是朕直接部署的,旁人不晓得。”他将唇凑近佑贤耳边,更放低声音,“他们不知,朕死后,尚能与朕长相厮守的,是你,不是惠慈皇后。”
佑贤只觉得背后窜起一阵恶寒,呆呆盯住景煜的眼,半晌,方问了句:“怎么,到那时,你要我殉葬么?”
景煜笑:“即便是朕先死,怎舍得要你殉葬?”取下手上一枚嵌翡金指环,放入腰际一只荷包。
佑贤认得这荷包,知里面放着他的一缕头发。
景煜将这荷包交与叶良,命此刻就把它葬在这里。
几个役夫只得撬开帝棺基座下一块方砖,把荷包埋了进去。
“瞧,朕与你双双下葬?”景煜搂住佑贤,“这么一来,不管是朕先死,还是你……你先于朕去,我们魂魄附在上面,作一对长久的夫妻。”
佑贤把头紧紧依偎在景煜胸前,没有说话。景煜嗅着他的发上销魂的清媚,在他耳边嗫嚅:“这么一来,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朕了。你——还有何不放心呢?”
佑贤心头一惊,猛推开了景煜:“我、我并没有什么不放心!你要是葬,还不如现在就把我葬了!说得什么鬼话!”径自往外面去。
景煜想留住他,这次却是没能留住。
登车前,景煜紧攥住佑贤的腕子,命人端来一只合卺杯,渡与佑贤:“朕今日与你合卺,你……”
“都道我是疯子,陛下才是疯了吧?”佑贤不肯。
景煜复笑:“近日才对朕好一些,怎么又闹脾气?”
佑贤听这样说,只得闷闷接过酒杯一耳。
两人贴肩而坐,手臂无意间的接触,令佑贤从清晨便压抑着的心又悄然激动了起来。他并非不愿与景煜合卺,而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个男子与皇帝作这种不顾体统的事,实在不能不顾虑。
手臂的碰触,令景煜握杯的手也有点颤抖。他不断想象着佑贤此刻的心情,丝毫不顾及那些工役、民夫,和随行大臣惊异与责备的眼光,一口气把烈酒饮尽。
趁着酒意正高,景煜把唇凑近佑贤耳畔,音微颤:“阿贤,你是朕的!无论生死,生生世世都是朕的!”嗓音转而温柔,“朕、朕要你做皇后……”
微风拂过,低沉的声音如诉如歌。
佑贤吓了一跳,转头急顾景煜,只看到对方淡淡一笑。
景煜突然抛了酒杯,猛抱住佑贤,压抑着激动,声音却仍颤抖着:“朕要你做皇后!朕要你做朕的皇后!”边说,边要当众人面强亲吻佑贤。
“陛下别混说了!”
佑贤受不住那些大臣无声责备的眼光,奋力挣脱景煜,独自蹬车。
第二天,景煜果然亲写诏书,欲册立佑贤为皇后。
这诏书送至政事堂盖印,吓了众臣一大跳。众臣想也不想,马上驳回。中书舍人不但上折“五花判事”,门下给事中还直接在那诏书上写满驳斥意见。
君臣堂上堂下反复对抗交锋四五次,事情直闹过年关。
过了年,景煜旧事重提,仍执意立佑贤为后。群臣齐跪宣政殿外,一面逼迫罢朝了十几日的皇帝速速上朝,一面誓要集体殒命以血洗皇朝耻辱。
佑贤还道那句立后的话是句戏言,看景煜当了真,且事情越闹越大,他再不能不闻不问。且他忽然恍悟,当日景煜令众臣随行去皇陵,就是要在他们面前宣布立他为后的事。
他逼迫景煜放弃这荒谬的想法,若景煜显出一点不愿意,他就闷闷地不理睬对方。
其实,他的心里是很高兴景煜想着他,可他注定这一生只能是个男人——众人眼中的男宠、佞幸。他早明白卑贱的他无法与高高在上的景煜并驾齐驱,此番,更不敢奢求什么,只要景煜爱着他,他可以不要景煜将给他的名分。而为了能与身为天子的景煜生生世世,他知道,他必须放弃他想要的一切一切。
被两边逼迫的景煜,只能将事“暂时搁置”。
隆和十八年,春。
后宫中,给景煜囚禁了快一年的丹霞公主生产在即。
去年,暗中受丹霞指示的郑宫人某夜无端不归,让她多少料到些原因。虽然皇帝并没有对她怎样,但她知道,生下皇子的那个一刻,很可能就是她的死期。因此她打算在产前完成杀死景煜的计划,然后亲自夺下太子之位。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自那夜郑宫人未归,景煜再没来椒兰宫探望她。
凭她给景煜呈帖、差人告诉景煜她要死要活,景煜就是不肯在椒兰宫露面,至多让最信赖的叶良来问一问。
她见景煜这边行不通,又给佑贤写书信,央他无论如何让皇上来看看她这可怜的女人。
佑贤不知岐民国的阴谋,虽在心里着实痛恨所有与景煜亲近过的女子,表面上却已伪装得十分温顺,常劝景煜去后宫看看她们。景煜怕惹恼佑贤,每到这时,只到后宫宫门外走上一圈,然后不声不响地转去御书房。
丹霞见佑贤这边也行不通,还道是佑贤捏住了景煜,不叫景煜来看她。寒意未消时,她在椒兰宫架起小炉火,亲手煮了一碗浓粥,于中下毒,差那岐民国同来的女婢给景煜送去。
哪知女婢提着食盒才行到宫门首,就被御林横戟拦住。叶良早布下的内侍,笑盈盈上前接过了食盒。
先叶良受景煜吩咐,秘密叮咛了下人:凡是从椒兰宫流出的东西,无一不检;尤其送人的吃食,必用银针刺试;若是送与皇帝的,也不要试了,直接丢掉。
结果,毒粥被倒掉了。
丹霞闻知,直气得腹中剧痛。还不等她想出新法子,产日已至。
女侍捧着金盆热水及一切所需用品,急急地于椒兰宫廊下来往穿梭,却个个屏声敛息。
后宫外宫墙两侧,各有五十只山羊受着凌迟。
羊的哀号,与生产的妃子的哀号混在一起,叫外人听来,分不出究竟是谁在受苦嚎叫。
朝上大臣齐集含元殿下,听着那阵阵羊号,紧张地翘首顾盼。
紫薇宫中,佑贤忽然闻知丹霞要生下景煜的孩子,顿时拽紧了手心:“女孩子!女孩子!”他回想起那次在御花园遇到丹霞的事,反复地思度,踱到窗下,望着天边的重重飞檐,兀自咕哝,“生下的是个女孩子!不然就是死胎!死胎!死胎!”
整座皇宫中,最镇定的,竟只有景煜。
此时此刻,他坐在御书房的御书案前,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批着他的折子。
外面隐隐传来一百只山羊的惨叫声,他只是充耳不闻。
两个时辰后,叶良匆匆至驾前,报:“万岁!是个小皇子呢!小皇子!恭喜万岁!贺喜万岁了!母子平安!”
与此同时,喜讯传至含元殿外,震动天下。
羊的惨叫止住,取而代之的,是文武百官齐呼“吾皇万岁”。
就在这片撼天动地的山呼声、喜悦声中,景煜依旧面无表情地批着手底的折子,淡淡与叶良道——头也不抬:“朕怎么闻听,丹霞公主难产死了呢?她那个与之同来的岐民国侍女,思主心切,触柱身亡。”
叶良听得一愣,马上领会话中深意,忙垂首回,极小心地:“奴、奴才明白了……”
“嗯,去办吧。”景煜依旧淡淡,睫羽颤也不颤一下,“至于刚出生的皇子……速与椒淑宫容妃。从即日起,他的生母是容妃。你顺道去告诉那些人,此事若将来谁泄露出去,按谋逆罪论处。”
“是。”叶良忍不住瞥了眼由他一手带大的皇帝,无声退下。
却说后宫另一处,寂静的袭芳院中,徐如娟昭仪也待产在即,只是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