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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晚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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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还算明亮,外面的风并不猛烈,卷着稀疏的小雪在半空悠悠荡荡。顾西南坐在桌子前,看着指尖的照片,轻轻摩挲着那张脸,天地的茫茫雪白,嵇北一身乳白色的衣服,只有软软的头发是黑色的,笑容灿烂,温和如风。
他叹了口气,轻轻撕下来桌上的一张日历,第一天过去了。
床上的人睡的很沉,呼吸平稳,顾西南耳边中又回旋着医院同事的话——抓紧治疗,不然没机会了。
他低沉着脑袋,眼下乌青一片,嘴唇苍白,胸腔的疼痛让他有些喘不开气,可看到嵇北那张脸,就莫名的心安起来。
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报应这种东西?他俯视别人的灵魂,世界就要俯视他的□□。
顾西南笑了笑。
这个心理医生当的真是憋屈,医人灵魂之疾,却对□□之病束手无措,而他自己,不论是哪一个,他……
都救不了啊。
“西南。”
他忽然听见嵇北喃喃了一声。
他的阿北喜欢说梦话,他的害羞内敛的阿北,却时常在梦里用一句呓语来表达心底的感情。
他们好像不经常互相说我爱你,彼此都懂,也不必大肆宣扬。
顾西南起身,又回了床上,轻轻揉了揉嵇北软软的头发,将下巴搁置在头顶,嵇北驾熟就轻地枕到了他的胳膊上。
“我的阿北。”
他轻轻念了一句,阖上眸子。
……
再睁开眼,发现身边已经空了,今夜他睡的还算好,没有被疼痛折磨的难以安眠。
顾西南穿好了衬衫,刚出房门,便看到了正在下面条的嵇北,只留给他一个侧脸,初冬清晨的阳光总是让他觉得舒服。
嗅着那股清淡的香气,盈满了厨房.,也盈满了他的心间。
“醒了,正好,我刚煮好面条,先去坐着吧,记得拿筷子啊。”
嵇北微微偏了偏头,对埋在他颈间的人笑吟吟地说。
顾西南亲了他的脸颊一下,笑着拿了筷子走出去。
两人坐在对面,顾西南吸溜一口面条,叹道:“阿北,你这面条做的一如既往的好吃。”
“哼。你是在取笑我厨艺没长进?还是在取笑我只会做面条。”嵇北抿着嘴笑了笑,“这些天我都没发现,你最近瘦的太厉害了,我给你补补。”
顾西南又吃了一大口,托着腮懒洋洋地道:“唉,都是你,晚上压榨我。”
嵇北耳根一红,瞪了他一眼,“就不正经!”
他摸摸鼻子,肆意笑着,看着他害羞的模样,喜欢得紧。
“我今天要去上班喽。”
嵇北点点头,很乖巧,“我也要码字了,最近编辑催稿了。晚上我去接你?”
心理医生还是挺轻松的,并不累,而且薪酬也算可以,只是顾西南为了维持这个家,加重了自己的工作量。这些年,嵇北一直做全职作者,收入可观,晚上总是会去接他下班,医院离家也很近。
“估计今天会很忙,你在家乖乖等着我。”
嵇北思考了一下,颔首,“好,不过,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和岳琛出去喝酒,我饶不了你。”
顾西南咽了咽唾沫,想起上次被嵇北逮到在酒吧喝酒,嵇北一个星期没和他说话的事,缩了缩脑袋,“好好好…我哪还敢啊……”
嵇北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喝了口面汤。
“阿北,等到我发了工资,我给你买辆车吧。”
顾西南忽然认真地看着他。
嵇北皱了皱眉,有些疑惑不解,“怎么忽然想到要买车?咱家离医院也不远,都不用坐地铁挤公交。”
“害,我不是想着,你总是去接我,春夏还好,秋冬那么冷,我心疼你。”
“你还心疼我,你自己都不心疼自己。西南,我觉得你最近好奇怪啊。”
顾西南早就吃完了,看着嵇北慢条斯理地吃面条,很享受,“买嘛,哥想给你买辆车,谁让你跟了我呢。”
嵇北哑然失笑,“说的像彩礼似的。”
顾西南低了低眸子,忽然抬头,眼里闪着光,亮晶晶的,一本正经地道:“阿北,我们结婚吧。”
嵇北的动作停滞住了,他抬头看着顾西南,“你…你说什么……”
好像他们在一起十四年,虽然早就胜似夫妻,但谁也未曾提过给彼此一个夫妻的名分。
“我说,我们结婚吧。”
“别开玩笑了,现在,连证都领不了,也没有法律会承认。”
嵇北的声音有些低哑和哽咽,顾西南忽然也沉默了。
是啊,没有人承认他们。尽管他们之间的爱情不比任何合法夫妻低贱。
“快吃饭吧,等下你还要上班呢……”
嵇北挤出一丝笑。
顾西南知道,父母那一关,一直是嵇北心里的一个痛点和坎。
“阿北,我们一定会结婚的。”
嵇北点点头,“我相信你。”
依旧是那句话,那个人,一样的腔调,只是他们的感情已经从同甘共苦变成了平淡厮守。
顾西南看着嵇北头顶的小漩涡,神情很坚定认真,想着什么,有些出神。
……
肿瘤科。
苏然看着那片子,眉头紧皱,看了看面前脸色苍白,但却一脸淡然的顾西南,叹了口气,道:“小顾,你怎么现在才来看?以前有症状了,怎么不去查查……”
话语里满是无力苍白,似乎在说着假如。假如以前早查出来了,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顾西南脸色又白了一分,看着这个小时候的邻居姐姐。
苏然比他大三岁,成熟温和,小时候和他互相拜了干姐弟,也知道这些年来顾西南和嵇北的不容易,一直很心疼他们。
“苏然姐,你就直说了,我还能活多久,如果不治疗的话。”
“不治疗?不行。”苏然眉头皱的更紧了,“你要是缺钱,姐有钱,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咱俩也不是外人,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不治疗。”
顾西南摇了摇头,“晚期了,无法根除,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反正…不治疗绝对不行,你立刻给我住院。”
苏然的声音虽温和,但此时却带着严厉的逼迫,可毕竟,她是一个医生,她知道顾西南的病情到了什么程度。她甚至现在都不能接受,这种事,怎么可能就发生在她身边了呢。
看惯了那么多生离死别的,可真正发生在她身上,她觉得这就像一场梦魇,可她如何也醒不来的梦魇。
她开始拿着钢笔在病历单上写,顾西南看不懂。
顾西南抿紧了唇,身上的白大褂衬得他的脸更加苍白,交合着手放在桌子上,“我不能住院。”
“为什么?!”苏南的笔停了。
“既然已经治不好了,我何必再连累别人呢。”顾西南弯了弯唇角,看起来很淡然,如果除去他暗淡的眼神不看,“苏然姐,我都知道了。我来找您,只是想让您给开点药,缓解疼痛,不用治疗。我想…再好好地活一个月。”
苏然一怔愣,旋即低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是……为了小北吧。”
顾西南抿唇不语。
“可是,小顾,你不能死。你要是走了,你想没想过,小北怎么办?你让他怎么活?”
顾西南的眼睫毛颤了颤,身上疼得有些厉害。
“总会过去的。”
“过去?他跟了你十四年,你让他怎么过去?你祸害了他一辈子,还能想走就走了?”
苏然毫不客气,却见顾西南一直沉默不语,想说下去,也再没能开口,全都化作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她不想让这个亲弟弟一般的人死去。可她不是神明,不是救世主,如果面前的人不是顾西南,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已经有恶化趋势了,尽快治疗,保持心情愉快。”
可是,面对自己的亲人,她能怎么办?
但凡有一点转机,她也绝不会放弃。可是她知道,她是医生,她骗不了自己,顾西南最好,接受了治疗,也只能再活不到一年了。
“苏然姐,不必说了,您记得给我开一些药,我下班了来拿。”
苏然捏着钢笔,指尖泛白,没有说话,顾西南敛了敛眸子,起身抬腿,正要走出门时,他低低说了一句,“我…何尝不想活呢。”
他何尝不想活着,陪着自己爱的人直到垂垂老矣。
苏然突然感觉自己浑身的气力都被抽了去,眼眶一阵热,钢笔无力地掉到桌子上滚落,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
顾西南下了班离开了医院,看了看苏然托人转交给他的药,塞进了羽绒服里,准备去酒吧,不为喝酒,他知道自己也喝不起了,只是他从小玩到现在的朋友,岳琛说想和他见见,似乎是有烦心事。
虽然嵇北叮嘱他不让他喝酒,但是没有不允许他去酒吧见朋友,于是,他钻着这个空,就应了岳琛。
坐在公交车上,手机插着耳机,里面放着一首《后来的我们》。
忽然,不知他碰了什么,歌突然一切,他发觉了,也懒得换了,身子一动就疼,不动也还是疼。
顾西南窝在最角落的位置,一身羽绒服裹得紧紧的,寒风找着孔使劲往他骨子里钻,任他怎么躲也躲不开,连带着痛一起叫嚣。
他闭上了眼,想着以前的事,忽然眼就热了。
“好像那时我们都在,当时的事都记了起来。”
“好像后来我们都离开,各自生活在喧嚣未来。”
那些字眼一字一句,如一把刀插在了他的心上,他不敢想,要是他闭上了眼睡了过去,他的阿北,他最爱的阿北,与他度过了十四年的阿北,会面对怎样的世界与未来。
那张温和的笑容会不会被这世俗玷染,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眸子,会不会再也没了光彩。
没有他的日子,他的阿北,会不会很难过……
想着想着,脸上就刻满了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