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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chapter 18 ...

  •   十年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外面的世界并未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战争还在持续,人们的生活水深火热。然而回首这样的十年却好像只是短暂的瞬间。
      南孚村的表象还是那样,在这十年间,夹缝生存,日子仿佛越来越艰难,村子里不断的有人死去,而村外的流民断断续续的进来这里,或许因为这小小的村庄并不是什么战争要地,因而没有大的祸患。乱世的人们战战兢兢的苟且偷生,谁也无暇顾及别人。
      教堂到穆家,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这一年是饥荒之年,战争荼毒着人们原本的幸福安宁,粮食越来越少,旱灾不断,到了秋天几乎颗粒难收,教堂的主事米凯勒年事已高,教堂的里里外外都交给两个孩子打理,阿雅变成赤脚大夫,一如他的理想。事实上,现实从来容不得他说不,很多时侯却都是一个不得不。村子里再也没有其他大夫,这一年,钟娅海的那点微薄的稿酬,全部变成了救济教堂门外那几十个孩子的口粮,她正好是二十二岁,看起来却好像已经养了几十张吃不饱饭的嘴,伴随着她的生活的,是教堂门外的那口熬粥煮土豆的大锅,房间里的油灯和书本,以及,那位对她而言太过耀眼的人送她的那架因祸得福的钢琴。
      是的。钢琴。
      若是没有那台钢琴,时光会变得很难熬,就连每周和那位美女姐姐的约会,也无法抵消心中的空荡和脆弱,回想在受伤的那前几年,若是没有那个人的善念,或许,现在的她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这些年,钟娅海不能说很习惯伤后的生活,然而由于没有放弃的坚持和执念,她的梦,也还未完全的毁灭。在这战争年代,她身边有许许多多人的帮助,以至于她这个右手残疾的女子,仍然可以每夜左手写稿,右手这些年在阿雅的坚持复健下,最近有了点点知觉。好像在弹琴的时候,右手的指头能够恢复一二,这不能不说是欣喜。
      而,这一年,她放在心里想念了十年的那个人,要和另一人完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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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的雨打湿了窗台。
      穆家老宅的西楼还亮着微微的灯火。房间里有着轻轻浅浅的音乐声。仔细听来,那是一张柴可夫斯基的芭蕾唱片,正好是胡桃夹子的一幕场景。
      浅发的他微微仰头,坐在椅子上细细聆听,火炉里微微的火焰跳动着,映照着他越来越俊美的脸颊和身形。南孚村的深秋十分寒冷,而老宅有着阴沉的寒意,这些年仆人大多没有变化,谁人不想在乱世混口饭吃?跟着穆子旭,也比跟着日本人好太多。虽然穆子旭也不是个善类,但这几年或许是还有个穆大少爷,手段残酷的他纵容儿子,看上去却像是有些收敛。
      谁都知道,穆大少爷进进出出日本人的宅子不染尘埃气。说得也颇为惊奇,那心高气傲的穆少,竟然愿意屈尊为日本人的孩子当钢琴私人教师,一当就是十年,或许因为这奇怪的平衡,而维系了南孚村这个地段某一程度的安宁。想当年,穆莲名扬海外,又急速退隐,谁也猜不到他最后会归隐在这么个毫不起眼的村庄,又做着这么一件奇怪的事。谁都知道他教课的日本大佐官山本的女儿樱子深深的迷恋着他,然而他却选择居住老宅的珊泽成为与自己订婚的女子……
      此刻,穆莲听到了窗棂的微微响动声。
      他皱起好看的眉,起身,熟练的摸索窗台,打开窗,一身寒气的人几乎是跌进窗来,他下意识的揽住对方的腰,咬牙道:"钟娅海,你……!"
      对方的发梢有着外面寒冷的温度,他触到了她冰凉的手臂。
      "下次再也不爬窗!"她叫着跳脚,堵住悠悠之口,这几年练就单手爬树,百试不爽。
      他头疼,从来没有指望她会按理出牌。抚额,"先把身子弄干,再来上课。我之前给你的雨伞呢?"
      她走到火炉前,放下背包,一边搓手一边满足的烤火,"哇,好幸福,好暖……"
      "接着。"他随手丢给她声音的方向一块毛巾,他看不见,只能判断大致的方向,她不伸手,毛巾罩在她的头发上。她面色微赧,他刚刚,摸到了她湿漉漉的头发么……
      他摸索着茶杯和茶具,她微微回头,偷偷看他。眼神藏不住的是十年也无法化解的,期盼,奇妙,喜欢,以及更多的……为什么他这么好看?虽然很多时候他都不爱笑,不像另一个人,虽然很多时候他总是冷冷淡淡的说话,但她觉得他就是好看极了,内心就像这递过来的毛巾一样温暖……咳咳咳,这比喻很不恰当……她很卑微很投机的想,幸好他因为一时的同情,继续当她这个半残废的钢琴老师。而她奢望着对方永远不要发现她内心那点小小的卑鄙的奢望和幻想……她是他最差的学生,她一直写稿,自然知道他曾经在海外多么显赫的才华。知道他的日本学生对他的一见倾心,她,何尝不是?
      ……
      可是,她没有资格。
      修长的手指递过来热茶,她接过,他和她不同,他总是把不可能的事做得很完美,他看不到,但她觉得他很多时刻心如明镜。
      "昨天过了约定的上课时间,所以我就先离开了。听阿雅说你到镇上去采买,忘记之前承诺我的话么?"他有些低沉的问话,在她身旁坐下来。
      她怔怔的回头看他,又别过眼去,"阿雅要出诊,所以我替他跑一趟……"
      看到他瞥起严厉的眉,知道他并非说笑。
      "下次若需采买,告诉我或者天放即可。此刻战事吃紧,是非之地你不要再去。"
      紧握扶手的手泄露了他的情绪,虽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严厉,但她低低的应了一句:好。
      十年前发生的那件事,这些年每每想起,却还是觉得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那一天若没有穆莲的及时相救,现如今世界上也没有了钟娅海这个人。他性子冷淡,但对她绝对是真性情的关心。
      "日本人和俄国人开战了。"望着火炉,她淡淡的说道。"城镇上的电台都在偷偷传递着消息。孩子们越来越饿,真希望战争快些结束。"
      "米凯勒身体好些了?"
      "不能更差了。药品也成问题。幸好还有阿雅。"她喃喃自语,"可惜我不能拿到更多的稿酬。"
      他伸手轻轻在她头上敲了一记:"来上课。"
      "哦哦,好的!"她收回不乐观的思绪。上课是她最期待的日子。
      ﹉﹉﹉﹉﹉﹉﹉﹉﹉﹉
      他把刚刚听的胡桃夹子的钢琴曲在钢琴上示范弹奏了两次之后,她便自己用谱子弹。
      他坐在她身旁,嗅到了深秋被雨打落的桂花沾染在身上的香气。
      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儿,此刻想必已经变成了美丽的姑娘。他看不到她,世界却有着她深刻动人的影子,她不再是小女孩,明媚而美好,开朗而正直,从不回避,从不逃跑,勇敢坚强,洒脱随性,她什么时候也有了杨柳的腰线?但她身上从没有那其他女子浓郁的香水,而是书香油墨,他微微闭眼,听着她的钢琴断断续续,指尖竟然有些热度。
      她的右手可以缓缓活动的那一天,他的世界好像猛然窜进来好多光,这孩子有着永不言弃的性情,看似懒散,实则不然。她并不曾知道,那些右手发出的稚嫩音符点点时常敲击他的内心,倘若没有那场灾难……倘若…………
      “我是不是弹得特别不好?”她停顿下来,扭头问他。
      “倒回前三个小节重新再来。”他淡淡答,她乖巧的点头,又去和乐谱交战。
      倘若没有那场灾难,她是被选中的孩子。而如今虽然失去了入围的资格,却仍然是在做梦的孩子。她不知自己的才能所在,而他也详装着没有发现,事实上,她能理解作曲家的意图,只是手上再也不能。每次听她的演奏,都是惋惜,懊悔。可她十年来没有一丝懈怠,他教的虽慢,但也动容于这孩子非人的意志力。复健的手弹琴多么疼痛,她从没有抱怨过。
      这样的她…………
      他有些痛苦的闭眼,耳畔响起的却是胡桃夹子轻快的主题。
      在乱世,这已经实属不易。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他给她的雨伞,想必又被她拿去救济了。
      “今日你来得太晚,夜深雨大,山路难行,明天早晨我请天放送你回去吧。”他缓缓起身:“想必阿雅不会担心,我请吴妈给你打扫一下隔壁客房。”
      琴声微停:“那,那个,”她本想多余的问,珊泽小姐是否会介意?他毕竟,是有未婚妻的人了……但,她吞吐了半天也没有问出口这句话。
      “什么?”他拉开门的手顿住。
      “我想吃吴妈做的馍馍!”某人完全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
      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都在说些什么啊!
      某人微微一愣,唇边却若有若无的扬起一个浅浅的优美弧度。
      “好。”
      …………
      钟娅海哀叫着倒在钢琴上。想两口撕碎这个丢人到家的自己。这十年来,只怕在穆大少爷的眼里,她除了吃还是吃吧!
      ﹉﹉﹉﹉﹉﹉﹉﹉﹉﹉
      门隔了很久才打开,已经没有了钢琴声。
      穆莲手上拿着托盘,怔了怔,喊了一声,钟娅海,无人回答。
      他随手把托盘放在架子上,走在钢琴旁,摸到了谱子,却没有摸到人。他静站着片刻,听到了在寂静的火炉旁的呼吸声。
      这家伙………………
      他俯下身去,几乎是弯腰才摸到她的衣服,她半身都趴在他的椅子上,坐在地毯上,呼吸均匀浅浅,已是睡着了。
      他微微伸出手,指尖是她的长发,有些卷曲,如同主人那般随意得肆无忌惮,发梢温温润润,好像一把刷子在轻轻撩动他的心。
      “钟娅海,起来吃点东西再睡。”他的声音温温沉沉,却喊不醒她。他知道她总是走很远来上他的钢琴课,他知道她也总是时刻为填饱孩子们的肚子,晚上熬更守夜的写稿,白天守着大锅辛苦工作,十年,她不像城市里有钱人家的花枝招展的女孩,有漂亮的衣服,周末去逛街听戏,她甚至小小的身体很瘦弱,每次来他这上课喊着贪吃,其实也把很多这里的小点心带去分给教会的孩子们…………
      是有多累才能在片刻睡着……
      窗外是雨声,屋内是火架的燃烧,她的呼吸,他的呼吸。
      他对她的心思………………
      他伸出手,细细的抚摸她的脸颊。这,不是第一次。她的脸颊尖尖的,十年来在他的心里描绘了好多次…………他想看看她,却看不到她…………她在他心里仿佛永远是模糊的影。
      她紧闭的睫毛,温润的脸,他俯身,吻上她的唇。
      尽管她是他不能喜欢的,永无可能的。她唇上流露温润,让他流连忘返。然而他时时记得自己深陷黑暗。这感情竟然如此的禁忌而,隐秘。
      ﹉﹉﹉﹉﹉﹉﹉﹉﹉﹉
      穆家老宅的西侧高楼,另一扇未熄灭灯光的窗棂。
      精致妆容的少女面色不悦的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夜幕的光被遮挡在外。古色古香的房内,沙发上坐着另一位美丽的女子,面容似雪。这十年来,唯独她二人,未曾被时间留下一点刻印,那当年病弱的珊泽小姐,倒像是越生越妩媚,时时迷惑着宅子里的下人。
      "合该拿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沙发上的人嗤嗤笑了起来,"是否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脸色好像要吃人一样。"
      "我还以为他对那丫头,没有半分心思,看来倒是我想错了么。"珊泽神色阴翳,"他究竟是一时兴起,亦或是……这都要怪你,若不是你护着她,她早该是被我杀了!省得现在又出这许多事!"珊泽在红木椅子上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穆大少爷的一时兴起"雪半躺在沙发上,似笑非笑:"你的魅力在瞎子眼里,又怎生得见?我早说了,那丫头是我的玩具,你不许动她。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只是别觊觎我的东西。"
      眼神闪烁,却不像是玩笑话。
      珊泽冷笑一声:"那丫头的投身灵胎,气息纯净周正,百年难见,若是早早吃了,可增加修为,好过你我总是藏身在这浮生世间,可你赠了护身的镯子,让其他妖怪们都无法靠近,这般放着,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待我和穆莲成了婚,老宅的封印自然瓦解,若寻得了那样永生的东西,你我自然逍遥去,何苦在这里守着不见光日?雪,这些年,我倒是越来越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狐族领主吗?"
      "岁月变迁,千年一瞬,你又为何记着那些过往修为于你于我,早就不是执念。"雪从沙发上起身,烛光映衬她美丽的红衣,"我们是妖物,即使寻到那样的东西,也只能躲在暗处,以这些人类陌落,痛苦的肉身为食,这些年躲在这里,治好了你的伤,若没有那孩子陪我开心玩乐,我不知要如何打发这沉沉的光阴。每每见了她,我倒像是想不起自己是个千年妖物,虽是以人类为食,但我对她,从未动过这样的心思。从前没有,今后,也永不会有。"
      "你变了。"珊泽冷笑,"我竟然及不上一个小小的人类么?如今我与穆莲婚期将近,若她是我的变数,你也要知道我的手段!"
      "我总想着若你治好了伤,那样东西不要也罢。现在看来,是无法说服你了。"雪打开门:"你早些歇息吧。"
      珊泽眸色沉暗:"我怎会放弃措手可得的永生雪,你厌倦了这世间,而我,则是厌倦了这永远的黑暗。寻到了那样东西,你我能在阳光下生存,或许能凌驾于其他妖类,你让我现在放手,我做不到。"
      雪微微回头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她打开门,美丽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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