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蛋》水瑟素砂

20、第二十章

　　春在书堂里，有两人窃窃私语。
　　“最近很想吃烧鹅。”
　　另一人搭腔，“烧鹅有什么？我看烧鸡才是上好。”
　　先生由上而来，狠狠敲了两人掌心，回神顺手揪了一双趴在地上的小耳朵。
　　齐若水的整个耳朵红肿一片，回头又看孙晔轻笑，一时间有些懊恼，抓了毛笔就扔过去，“都怨你这毛笔！才害得我被先生揪耳朵！”

　　孙晔虽说恢复尚好，为了好得更快，终究还是挂了条白绸带在身前固住。却依旧身手敏捷，空中捞了毛笔，半分滴墨都未沾身。
　　齐若水斜眉挑目，“身手这么利索，你这伤是不是假的？”
　　先生又来，孙晔回头不再说话。

　　“公子，陆家公子让人给你送了东西来，”刚受伤的那天晚上，孙晔望着桌上的小瓷瓶，又听下人继续说道，“听说是上好的凝血之药。”
　　确实是好药，只用了一会就觉得疼痛已缓，如今几日晨光过去，已然好受许多。
　　春暖花开的时候，念佛经极能安心神。春在书堂本还有人对着齐若水的僧衣指指点点，后来被恶棍两兄弟收拾的妥妥帖帖，便再也少人议论纷纷，除了段南方偶尔来找茬，齐若水的生活可以说是波澜不惊毫无水花。

　　孙晔注意到有人看他，侧头看到齐若水趴在桌子上，头却转向这边，两只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右手还在身下有规律的拍打着腿，偶尔皱眉，偶尔放松。
　　“你，有事？”
　　齐若水摇头，“我在考虑一个问题。”
　　孙晔来了兴趣，这人虽小，也要开始考虑问题，“那你说说，考虑什么？”
　　齐若水蹙眉。
　　“我在考虑，究竟是烧鸡好吃，还是烧鹅好吃。”
　　孙晔：“。。。。”
　　“你又不能吃，瞎想什么。”

　　见孙晔不再理他，齐若水含笑重新坐正，手握毛笔轻轻敲着胳膊上疼痛的地方，看见屋外一只喜鹊沿着房梁而落，再离开的时候，嘴里衔着的桃花却未带走，斜斜插在了房梁的缝隙里。
　　“两人心意相通，若是通过相貌，也太过肤浅，终究比不过心意相通。”
　　这话，还是在茹香阁的梦境里面，元阳告诉他的。如今想来，一点也没错。眼一斜看到那些打他的人又在看他，索性挪开目光眼不见为妙。

　　百松书堂先生刚走，易云尘就拍了前面人的肩，“怎么样，胳膊还好？”
　　陆九月：“嗯。”
　　“你那玉佩——”
　　陆九月腰间空空荡荡，自相识那日便有的合安玉佩，如今不见。
　　“丢了。”
　　易云尘一愣，“既然丢了，想来就是无缘，也罢。过几日出去，带你好好放松放松。”
　　陆九月：“不去。”
　　易云尘用了力道戳前面人的后背。
　　“什么人。”
　　笔锋由上而下一笔而成。

　　“那些事情做得徒劳，你还是不要做了。”依旧默默读书，“我什么都不需要，无论是什么。”
　　易云尘：“若我觉得对，我就做，何必管那么多？况且你和那孙晔一同受伤，我看也是缘分。”
　　陆九月：“第一次听说，一同受伤还是缘分。”
　　易云尘思忖，
　　“或许，还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呢？”
　　陆九月淡漠。
　　“这你可说错。”提笔沾墨，不动声色将椅子移的远些，刚好碰不到他的后背。
　　声音却依旧清晰。
　　“我与任何人，都无缘。”

　　齐若水刚回府，就见自己父亲和一人谈的畅快。
　　“平水，快来拜见你秋伯伯。”
　　满头雾水叫了秋伯伯，听了好久才明白，这人是秋远秋落的父亲，虽已经是四十多岁的男子汉模样，可这内里，依旧意气风发如同少年。
　　齐若水的头已经被人摸蒙圈了，盘出一层温暖包浆。
　　“僧袍是每日都要穿的么？”
　　“嗯。”
　　“这光头。。。”
　　“嗯。皇上要他三年之内不得蓄发，做俗门佛家弟子。”
　　“该不会还要食素吧？”
　　“要的要的，每日食素，闻钟而起，礼佛坐禅，一样也不能少。”
　　齐若水有气无力扒开秋判泷的手，这下总算知道，这两兄弟究竟是和谁学的了。

　　“秋伯伯，你这次来是有事么？”秋判泷方才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封信，“刘都游如今在外防守，一直说想来看你们，但是时间紧的很。恰巧，我随傅参将进京告职，才得了机会回这虞城看看，怕是也不能在徽莗城多呆。”
　　“那，至少用个晚膳。”
　　秋判泷风风火火，一把搂了齐若水的头好生蹭蹭。
　　“不了，还得随傅参将巡查附近营地，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在一时。”走到门口又冲回来，“对了，那两个小子，在这书堂，可还老实？”
　　齐若水诧异，“怎么，秋伯伯不去看看么？”
　　秋判泷哈哈大笑，“两个虎头小子，有什么好看的？我走了。”
　　这人一走，齐府又安静下来。

　　齐夫人道：“这人来去匆匆，既能来捎信，怎的不去看看自己孩子？”又急急去看信，看着看着就不笑了。
　　“怎么了？”
　　信上说，这附近，最近怕是要不平静。
　　齐昌却道：“这虞国近年来传出的风言风语也不少，一直也不平静，不必担心。”
　　夕阳渐起，虞城最中心的地方，曦林书堂大门缓缓相合。

　　苏府里面，一人静静端坐，旁边的下人前来相告。
　　“公子，打听了好一通，但是，都说是这平六偷窃。再者，这平六手脚一向不干净，做出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手下书法未停。
　　“还有么？”
　　“别的，别的便没了。依小的看，这皇上赏了您黄金实/弓，不也说明没什么事么？况且皇帝看上去并无异样，想来，应该没什么事。再说，这陆九月也在射箭场上受了伤，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被遣出屋，下人额间的汗才敢流下。
　　“陆九月，还真是厉害啊。”手抚黄金实弓，轻轻摸了弓弦，听府内的师傅说，这弓/弦是近百根上好的马尾相融而成，只是轻轻一下便能声响不凡，手指拈弓/弦，松开之时，弓/弦微微弹动，只有清亮一声，便再也晃动。
　　“只是断了一条路而已，以后，尽可以再有。”

　　话说易云尘果然说话算话，趁着书堂同时休息叫了一群人，说是之前在射箭场上也没好好认识过，当初孙晔和陆九月一同受伤，如今也算是压惊。水厘和肖缘顺手带上齐若水，齐若水觉得这事儿不错，又问能不能带上秋家兄弟，还好易云尘丝毫不在意，说是尽可以将自己认识的通通带上，再多一些也装得下，人多还热闹些。
　　众人浩浩荡荡走在街上打打闹闹，倒是引来不少姑娘侧目。
　　本就是唧唧喳喳的一群人，遂相识的极快，如今全都静悄悄躺在大汤池中不说话。

　　易云峰满脸通红，“哥，你是如何寻到这里的？”
　　易云尘同样涨红的脸，“无意间寻到的。”
　　白轻鹤连眼睛都不睁，只舒服二字将心情表达的明明白白，仰着觉得不够放松，顺手将头上的天保磬宜小簪解下，之后全然放松。萧允松一字不说，静静拨动手边水，看着秋远将秋落按进水里，还有孙晔在旁劝解，总算将这安安静静打破些，肖缘和水厘在旁猜人名，倒是有趣些。

　　“放荡不羁。”水厘抢答，“齐若水！”
　　“不苟言笑。”易云峰加入，“萧允松！”
　　本是闭目养神的萧允松两手摊开。
　　“冯河暴虎。”孙晔抢答，“秋远！”
　　立马被按到水里好好洗礼一番。
　　“虎背熊腰。”“秋落！”
　　孙晔再次被按到水里。

　　萧允松道，“老成持重。”
　　水厘抢到，“肖缘！”
　　肖缘：“我一直觉得我是稳如泰山。”
　　萧允松：“若是换成墨守成规呢？”
　　秋落撇撇嘴，“还用说么，那当然是孙晔了。”
　　孙晔：“。。。”

　　“接着来啊接着来，我想想，对，翩翩君子。”
　　话音未落又起，“易云尘。”
　　易云尘对水厘提出的描述和易云峰的答案很满意。
　　萧允松淡然出声，“与世无争。”
　　肖缘：“白轻鹤。”
　　白轻鹤极是无语，“我年纪轻轻，正是好年华，怎的在你们眼里就如此没有追求了么？”
　　萧允松：“你以为呢？”
　　白轻鹤：“。。。我觉得你们对我有误解，很大的误解。”

　　秋远一直抢不到，总算憋出一个。
　　“败家子弟！”
　　秋落心有灵犀，“易云峰！”
　　易云峰啪的一下扯掉头上手巾，“什么玩意儿？！我们不是很熟啊？！”
　　秋远：“你身上挂玉带金。”
　　秋落：“你头上插玉带金。”
　　控诉继续，“你那日抢我葡萄来着！”
　　再加一条，“你那日还鄙视我射箭！”
　　易云峰傻眼，“我有么？”
　　异口同声，“你有！非常有！”
　　三人文斗变武斗，狠命泼水互不示弱，易云尘默默加入战斗。

　　肖缘道，“大智若愚。”
　　易云尘思忖，“水厘。”
　　水厘立马凑过去抱拳言谢。
　　许久没再出声的白轻鹤道，“冷若冰霜。”
　　众人齐齐喝道，“陆九月！”

　　假山后的人被这声音震的后退一步，刚好看到一个人在旁笑的连话都说不清，虽说头上蒙了薄手巾，依旧能看出那是个光头。
　　“别别别，姐姐，我怕痒，你别搓了哈哈哈哈——”光头的眼睛全是泪花，“我——我实在受不了啊！”
　　终于结束了！早知道就不该听易云峰这厮的诓骗，还说什么舒服得很，结果浑身都痒，害得人家还以为他是得了什么病，不然怎的一碰就痒。
　　大概是当木鱼的时候留下的后症罢！
　　齐若水深吸口气套了件外袍，浑身湿哒哒往外走，刚好和陆九月打照面。
　　陆九月？他不是不来泡汤么？
　　许是想通了吧？立马笑脸而上，“陆九月，你——”
　　陆九月从他身旁经过，阴风阵阵，平白打了好几个哆嗦。

　　里面众人丝毫不知外面发生什么，依旧谈笑风生，齐若水深吸口气，一个猛子扎进去。
　　“啊！”
　　池中溅起巨大水花，一群人瞬间开始打水仗，混乱之中，秋远一抹脸上的水大声嚷道，“我刚才把谁扔出去了？”
　　众人左看右看，齐齐指了秋远身后，一人缓缓而起，湿手搭在他肩上。
　　秋远回头，齐若水跳到他背后，两人齐齐栽进水中。
　　“咕——咕噜噜！”

　　隔壁汤池安安静静，只有敏贤大师一人静静听着他们打闹。齐若水能出来也多亏大师说泡汤亦能修身养性敝去浮躁，才让齐家父母能允齐若水安享片刻人间幸事。
　　他终究——还只是个孩子啊。
　　敏贤大师正往身上泼水，看到从另外一条路过来面无表情的陆九月，二人对峙，情况有些尴尬。
　　敏贤大师：“。。。”
　　陆九月：“。。。”
　　立马拱手，“得罪，多有打搅。”

　　陆九月回到陆府的时候并无好脸，看的那人一脸惊讶。
　　“明明刚才出门时还好好的，真是。”
　　他头也不回。
　　“拜你所赐，我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什么？
　　陆九月很头痛。他本是不打算去的，是那人劝的。
　　“你就去吧，毕竟年岁相差不多，再者——你就不想知道他们平常都说什么？”
　　陆九月思忖一番才去，却得出一个去了还不如不去的结果。

　　时光悄然而过。
　　齐夫人依旧忍不住哭，齐若水每二十天须得剃一次头发，回回都会惹得齐夫人伤心。
　　“俗话说，女儿泪，男儿发，不到万别不落下，”齐夫人双眼透红，却又小心避开齐若水，“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才能到头？”
　　齐若水摸着自己光/溜/溜的头傻呵呵的笑。
　　一开始确实不适应，时辰长了反而意料中的舒服，每日省了不少青丝烦心事，落在旁人眼里只剩下爱打趣，既然连自己都不作数，时辰长了也懒得再去逗，一来二去倒是把憨憨的名声坐了实在。唯一觉得难过的，是头上有一小块残留的疤，而那块疤上面，一直没有头发长出来。

　　孙晔偶尔会来，看着敏贤大师和齐若水两人一坐就是晨昏薄暮，会向敏贤大师求一本佛经，时不时探讨一番，竟也觉得意外充实。
　　某日清晨却大惊失色，“你这头——”
　　孙晔头上蒙了汗巾，整颗头也是光溜溜，最上面包的紧，自己打趣说走路不小心被绊倒，头上被碰了口子，不得已之举，往后一看，果然也有一块伤疤，确实像是一不小心撞出来的。
　　齐若水煞有介事，“孙晔，我跟你说个事。”一本正经的模样却连两刻都没到，恨不得手脚并用在孙晔头上量出几个大圈圈，嘴里面连连蹦道，“这样子不适合你，你看看，我这可是标准的鹅蛋脸，”又忙着将手里比划出的样子给他看，“你头太大了，还是个圆圆的娃娃脸，显得比我还小啊哈哈哈哈！”
　　孙晔：“。。。”
　　“好久没见到你笑得这么开心了，”孙晔喟叹，“自从他们不来，你就不爱笑了。”
　　齐若水的笑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差点把自己背过气去。

　　谁说不是呢？自射箭比赛之后，听闻金昌有一位道行大师来虞国云游，此人在金昌极负盛名，从不参与政事，只理京华诗文，周遭各国曾有不下千人与之文斗，却无一人能享半分风头，全然被那人云淡风轻打发了去。
　　如此之人，也不知道这虞国皇帝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他答应来为虞国书堂学子授课，还选在了环境清幽的南湖。
　　然而，只有百松书堂和曦林书堂的学子有份，因为那大师说，授课不在于多，而在于精，身心毕竟有限，不可贻误人才。
　　于是春在书堂就这么被抛弃了，导致齐若水直接笑不出来，本打算借着这次机会好好打探一番的，结果就这么眼睁睁溜走，换谁谁也笑不出来。

　　既然如此——
　　“孙晔，你最喜欢吃什么啊？”
　　孙晔：“啊？”
　　齐若水：“我就问问。”
　　孙晔：“笋。怎么了？”
　　齐若水说着无事无事，转眼又道，“那你喜欢什么颜色？”
　　孙晔：“灰，白。”
　　齐若水思索，“你倒真像个和尚。”
　　孙晔：“为何？”
　　齐若水：“你吃素，还不喜艳色，也只埋头看书，”回头云淡风轻道，“哎。看过春/宫/图么？”
　　孙晔：“？？？”
　　下一刻就气到发抖。
　　“你不过七岁的小小孩童，谁教你看这些的？”揪着他的耳朵不放，“快说！”

作者有话说

　　节奏加快，诸君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