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跃明朝》梅话三弄

12、心意

　　“皇上——”万贵妃娇嗔道：“臣妾能得如此恩宠，定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臣妾斗胆，想为这万喜宫的下人们也求个恩典，还望陛下应允。”

　　“爱妃但说无妨。”皇帝满脸是笑，笑意浓到化不开。

　　“先说张敏吧，”万贵妃顿了顿，抬眼瞟了一眼在不远处伺候的张敏。张敏自然是听见了，但像是他们口中所言并非自己，反而把头低得更下了。“虽说在宫里伺候的时日不久，但为人忠厚，做事稳妥。这不，万喜宫缺一个管事公公，就他了吧。”

　　“就依爱妃，难得这奴才能入你眼啊。先前往你宫里派了多少个管事公公，最后都叫你撵回去了。”

　　“谁让他们粗手笨脚，不成气候。”

　　“你啊，惯会得理不饶人。”皇帝说着，把头稍稍偏向张敏站的方向，“张敏，还不过来谢恩。”

　　张敏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来，直接跪倒在皇帝和万贵妃面前，“梆，梆，梆”重重叩了三个响头：“奴才谢皇上、贵妃娘娘恩典，此后定肝脑涂地，拼了性命也要伺候好。”

　　“起来吧，果真是个忠厚老实的。”皇上点点头，对张敏还算满意。

　　“皇上，还有一桩事，菊心打小进宫伺候我，这些年做事还算妥帖。现如今也到了婚配的年纪……”菊心一听万贵妃提到自己，脸一下就红了；春桃则把耳朵拉长了，生怕错过一个字。

　　“爱妃，可是要寡人为菊心赐婚？”皇帝见一旁近身伺候的菊心满脸通红，心中便明白了大半。

　　“正是。”

　　“那爱妃心中可有良人？好让寡人促成一段佳缘。”

　　“不知太医院的陈院使家中可曾娶妻？”万贵妃等的就是皇帝这句话。

　　谁知话一出口，皇上脸上的笑容立马滞住了：“爱妃，这个……”

　　“皇上不应允臣妾吗？”万贵妃一看皇帝这副样子，佯装不高兴。

　　“贞……儿……你莫恼啊……你听朕说，”皇帝见万贵妃不高兴，一时心急，口吃的毛病便又犯了。“陈玄晏少年才俊，你看中他自然是他福分。只不过他毕竟是太医院第一人，又是正五品朝廷官员，娶妻自然要讲究门当户对……贞儿……”

　　菊心听了皇帝这一番话，脸色由红转白，羞得一张脸都快埋到了胸前。如果能告退，她早就走了。

　　春桃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幸灾乐祸：这就是想攀高枝的下场，自不量力。张敏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冷眼旁观，心中却也是说不出的舒坦：倘若陈玄晏被皇上赐婚，哪怕纪青莲心中再属意他，也是不可能了，那表妹就还是自己一个人的。想到这，他禁不住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微觉不察。

　　“皇上所言甚是，是臣妾考虑不周，请陛下责罚。”万贵妃说着，顺势就要跪下。皇帝连忙扶她起身，心中不忍道：“爱妃言重了。这样吧，朕作主将菊心许配给陈玄晏为妾，可好？”

　　“皇上，奴婢愿意伺候贵妃娘娘，终生不嫁。”菊心听到这再也忍不住了，跪地恳求皇帝。

　　“这……”这下皇上有些为难。

　　“臣妾替菊心谢陛下圣恩，姑娘家脸皮薄，待臣妾回头问问她，再禀明圣上。”万贵妃怕菊心后头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连忙把话接了过来。

　　“也好，爱妃所言甚是。”皇帝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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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心，让你做陈玄晏的侍妾，还委屈了不成。”万贵妃半倚靠在贵妃榻上，眉眼未抬，张敏在为她捶腿，力度不轻不重。皇帝总算是离开了，她能松口气，歇一歇。

　　“娘娘恕罪，奴婢不敢。奴婢……是怕……陈大人……不愿意。”菊心跪在地上连连叩头，脸又涨得通红。

　　“他敢！天子赐婚，岂容他一介臣子置喙。”万贵妃把手中的茶盏“梆”一声，重重放回桌上。

　　“娘娘息怒。”张敏连忙跪下，吓得奴才、宫女们齐唰唰跪了一屋子。

　　其实，万贵妃这么热心为陈玄晏和菊心牵线搭桥，更多是为了收拢陈玄晏，为己所用。不过，等她细细琢磨皇帝的一番话，再加上菊心的回避，这才觉得自己的确是心急了，毕竟陈玄晏是自己和皇儿的救命恩人。

　　“都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着，叫外头的人瞧见了，还当本宫苛责下人。”万贵妃有些不耐烦。“张敏，你过来。”

　　“奴才惶恐。”

　　“奴婢惶恐。”

　　张敏谢恩起身，往万贵妃身侧靠了靠，却又不敢靠太近。万贵妃在他耳边，轻轻耳语了一番。

　　张敏会意：“娘娘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去吧。”万贵妃恢复常态，端起桌上已替换过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张敏奉命到太医院寻陈玄晏，太医院之人一见张敏，一口一个“张公公”，各个好似蜜蜂见了蜜糖一般。

　　张敏听说陈玄晏去了西内别院，心中闪过一丝不快，旋即脸上又爬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待张敏到了安乐堂，见到的正是先前一番其乐融融的情形，尤其是一心研读医书的陈玄晏更似一道风景，怪不得那些未婚配的宫女们对他趋之若鹜呢。

　　“张公公来了。”青荷眼尖，见到张敏格外高兴，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

　　“青荷姑娘。”张敏淡淡回应。而后，径直走到陈玄晏面前行礼问安。之前他们和方若雨三人就商议好，在宫里不说破彼此间的关系，只说是同乡。

　　“张公公，可是贵妃娘娘召唤下官？”陈玄晏知道张敏无事不登三宝殿，立马合上书，手中开始收拾药箱。

　　张敏笑笑，摆摆手道：“奴才的确是奉了贵妃娘娘的口谕来寻陈大人，只不过，娘娘只差咱家问一句‘陈大人家中可有婚配’？”

　　陈玄晏沉吟片刻，答道：“谢娘娘挂念，娶妻之事由家中父母做主。”

　　“圣上和贵妃娘娘有意撮合大人和菊心姑娘，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还未等陈玄晏答话，只听“啪”一声，只见青荷把一整杯热茶砸在脚边，瓷片渣子碎了一地。

　　这一声响引得陈玄晏和张敏几乎是同时把头转了过去。

　　“表......青荷姑娘......”张敏一看青荷把茶盏打翻，右脚的绣鞋湿了大半，担心她烫着，差点喊出那声“表妹”。而陈玄晏一下似乎也被那声响惊醒：她在意自己，是的，纪青荷在意自己......

　　“瞧我这拙手笨脚的......”青荷赶忙弯下身子，去收拾碎片渣子，脑子里却像安了台复读机，不停在说：“陈医生”要成亲了......那个在遥远现代，她的暗恋男神要结婚了 ，留她独自一人应对这乱七八糟的事......只听“哎呀”，一块碎片划破了无名指，鲜红的口子很是明显，很快聚成一颗豆大的血珠子。

　　“怎么这么不小心？”话音才落，陈玄晏早已拎着药箱来到青荷面前，抓起她受伤的指头，麻利地上药包扎，没有半丝犹豫和顾及。“陈大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纪青荷来不及反应。张敏则被硬生生挤了出去，原本想抬起的手无力垂了下去，又悄悄攥紧成拳头。

　　“张公公，烦您回禀贵妃娘娘，娘娘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往后定会尽心竭力报答圣上和娘娘的恩典。至于这婚事，下官会去万喜宫当面禀明娘娘。”陈玄晏头也没抬淡淡说道，眼睛却只盯着青荷，似乎在向她解释。

　　“咱家这就去禀明娘娘。”张敏面无表情，声音如常却莫名让人感到一丝阴寒。刚才的一瞬间，他明白了：纪青荷和陈玄晏彼此有意，他成了一个局外人。他和表妹之间多了一个陈玄晏，她最亲近，最信赖的人不再是自己了。心一阵刺痛，就如那日成了阉人一般痛。

　　等张敏浑浑噩噩回到万喜宫，一字不拉向万贵妃禀明。原以为，万贵妃会大发雷霆，谁知她只是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再等陈玄晏前来万喜宫谢恩婉拒，万贵妃也只是随口敷衍几句。这事就这样揭过去了，好像从没发生，大家避而不谈。

　　安乐堂。

　　纪青荷把药碗递给一个小宫女：“婉儿，你说尚服局的竹息姑姑去万喜宫伺候了？”

　　“恩，竹息姑姑的女红手艺在尚服局也算排得上前头的，又是宫里的老人，贵妃娘娘便要了去，让她给小皇子做衣裳。”那个叫婉儿的宫女解释道。

　　“这可是份好差事。”

　　“那可不是。不过最近小皇子病了，万喜宫的下人战战兢兢，生怕在这档口出了岔子，送了性命。”

　　“小皇子病了？严重吗？”青荷一听这话，赶忙追问。

　　“不知道，”婉儿摇摇头：“只是苦了院使大人一天往万喜宫跑好几趟 ......” 婉儿说罢，把空药碗递还给青荷。

　　回西内别院的路上，青荷心事重重，想着皇长子的病又担心陈玄晏治不好。一到西内，便将此事禀告给吴皇后，谁知吴皇后并不在意，只说句：“才出生不久的孩子，哪有不生病的。”自己心里那点念头是见不得人的，只能寻个机会问问竹息姑姑，毕竟她在小皇子身边伺候。

　　至于说陈玄晏和张敏，自打上次赐婚风波以来，他们俩再也没在自己面前出现过。小柱子还是照旧隔三差五来送个药，孙太医偶尔会来过来看诊；张敏也再没来过，只是托人送来口信，说是已经把方若雨从浣衣局换到花房当差，让青荷不用担心。

　　青荷摸摸无名指上那道已经愈合的伤口，心里头明白他们俩人都在回避自己，自己何尝不是想避开他们呢。张敏对自己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但一个太监已经丧失了作为男人的权利，恐怕只能暗自舔血隐藏起自己的情感；至于陈玄晏，只不过是自己自欺欺人，一直硬把他当作是现代的“陈士安”，痴心给自己留存一点念想。

　　事实上，他不是陈士安，自己已经莫名其妙在明代待了一年多，现代的一切离自己似乎越来越远，日渐模糊。也不知，过去是过去，还是现在是过去。

　　正当青荷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见吴皇后问话道：“青荷，再有些时日，宫里便要选拔女官了，你准备得如何了？”

　　“娘娘，您赐给奴婢的书都已研读过，”青荷回话。心想好在原主之前读了些许诗书，加上《女训》《女则》这类书都只需要死记硬背，否则她这个学渣还真是应付不来。“奴婢斗胆，想请娘娘赐我一本医书。”

　　“哦，你想考医女吗？”吴皇后对她这个要求有些意外。

　　“不，奴婢并不想考医女，只是想多懂一些医理，以便更好看护安乐堂那些病患。”青荷摇摇头，如若真当上医女，便有机会和陈玄晏日日相对了吧？这是自己想要的吗？

　　“真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善心，”吴皇后点点头，吩咐紫娟去内室取一本医书给青荷。拿到医书的青荷如获至宝，连连叩谢。

　　万喜宫。

　　“陈爱卿，这都好几日了，为何皇儿还是咳嗽气喘，哭闹不止？”皇帝一脸担心地问陈玄晏。“陈院使，你的医术，本宫信得过，你可定要想法子，赶紧治好小皇子啊。”万贵妃更是满脸担忧，整个人显得格外憔悴。

　　“陛下和娘娘赎罪，这本不是什么大病，无奈小皇子年幼身弱，恢复起来总是要慢些。且容下官换几味药，定能很快康健如初。”

　　“陈爱卿快去。”皇帝一挥手，陈玄晏退下。小皇子这病并非什么大病，凭着陈玄晏这等医术，本该早就好了。但奇怪的很，不知为何病反复起来。陈玄晏想着小皇子的病情往外走去，偶遇不远处有两个宫女正在小声说话：“眼看这春天到了，柳絮盈空飞舞，甚是好看。”“是啊。”

　　“柳絮......”陈玄晏抬头望见那斜斜支起的窗子，脸上浮现一丝笑容，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