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传》拾叄yao

5、清风徐来

　　第二天的下午，他们都醒了。
　　他们睡得也许并不算很多，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足够了。
　　正厅里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风萧为他们准备的食物。
　　熟牛肉，很多的蔬菜和蛋，还有一锅用鸭子精心烹调的汤。
　　这也许不是最丰盛的食物，但足够讲究，对于这一群将要远行的人来说，这也是最合适的食物。风萧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讲究且得体。
　　等到他们所有人都到齐了，他为每一个人倒好了酒。他们喝着酒吃着饭，却一直没有说话。他们心里想的是相同的事。
　　如何在一个复杂而且并不熟悉的地方找一个东西？
　　一间一间地找当然是最保守也最低效的方法。
　　除此之外呢？
　　“去问藏他的人。”月娘说。
　　夜，一阵风吹来，风很轻也很静。
　　老僧垂目端坐在一片黑暗里，手里攥着一只茶杯。
　　桌子上有一盏灯，灯光照亮的地方有一具尸体。
　　夜，一阵风吹来，风很清也很凉。
　　那阵风停下的时候，房顶上已多了一个中年人。
　　清风徐来，木叶微动，而人不觉察。来去如风，他的动静不会比一阵风更大，他带来的那阵风，跟其他的风相比，也不该有什么特别。

　　只是那阵风，偏偏吹到了那个老僧的耳朵里。
　　“你来了？”老僧还安坐在黑暗中，没有动，
　　“是风来了。”
　　“风来了，便是你来了。”
　　“清风吹了一夜，大师怎知哪阵是我？”
　　“每一阵风都有其不同之处，你那一阵，有远方的竹叶的清香。”老僧的声音很平静，一如既往，“施主本是文人，怎也落得栖于檐上。”
　　“檐上自有檐上的风光。大师即已发现了我，可否容我进去与大师一叙？”
　　“施主若来拜访，大可光明正大从门入内。”
　　“大师欢迎我，怕却只怕到时我还没见到大师，就早已命丧黄泉了。”
　　“施主武功之高，何至命丧黄泉，只是我少林，万万没有从窗迎客的道理。”
　　“若我偏要进怎么样？”
　　“只怕要先过了老衲这一关。”
　　“晚辈不愿冒犯。”
　　“出家人有出家人的脾气，施主不愿冒犯，也只能冒犯了。”
　　“那晚辈或许一试，”说话间，他已跃到了地上。
　　“老衲先为施主倒好迎宾的茶。”
　　“大师的茶必不是凡品，看来晚辈只好奋力一搏了。”
　　转眼间，老僧和中年人已经相对而立。中年人腰间插着一支笔，琉璃的笔杆在月光下发亮。更亮的是他的眼睛，定定得看着明一大师的，鹰一样的眼睛。风萧知道，对于平常的人来说，只消他这一眼，便能使对方至少退避一二。可是明一不一样，他的眼神很平静，一直与风萧对视着，这一定是个坦荡的人。
　　最坦荡的人，也是最无懈可击的人。更何况他是个身经百战的老者，他的体力或许比不上年轻人，但他的经验、他的阅历、他的沉着，是多少年轻人望尘莫及的。
　　明一的右脚退后一步，双掌置于胸前，掌未出，掌风已出。“请赐教吧。”
　　风萧缓慢的将双手伸出，右脚退后，摆出了与明一大师相同的姿势。
　　明一迟疑了一下，他为什么不用笔？风萧的确没有用笔，从始至终那支笔都安安稳稳地插在他的腰间，他一直用自己的手掌与明一对抗。
　　明一觉得风萧的掌法很奇怪，他一直在模仿着明一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动作都要比明一慢上一点。他将明一的掌法与他自己的“清风徐来”结合，故他的掌法随慢，轻功却快。
　　风萧总是能轻巧地躲闪开明一的掌，随即作出与明一相同的动作。他的“清风徐来”，如清风舒缓却并不徐来，但他快虽快，却总是一派淡定的姿态，像是读书人在自家庭院中吟诗漫步。他的掌虽慢，却沉稳的可以。
　　他们的不远处有一棵树，树上有一片树叶被风吹的摇摇欲坠，马上就要落下。
　　终于，又来了一阵风，那片树叶与树枝分离。
　　明一打出一掌，不想风萧却突然跃起，到他的身后，在他来不及转身的时候，向他的肩膀劈出一掌。
　　风萧的瞳孔一紧，那掌在离明一不到一寸的时候收住的。他与那片树叶一同落地。
　　“我终究还是输了。”明一大师叹了口气，走向了禅房的外墙。
　　“不是你输了，是你动了恻隐之心。”
　　明一回过头去，看着风萧。
　　“大师看我未用笔，知道我没有杀意，便动了恻隐之心。”
　　“你我比试本不必你死我活，施主不用笔是施主的宽厚，老衲输了，便是输了。”
　　明一打开了墙上的暗门，两人走了进去。一走进去，风萧就看到了那具尸体。
　　那赫然就是李乘风的尸体。
　　风萧没有多问，端起了桌子上的茶，他终究还是喝到了那杯茶。
　　“果真好茶。”
　　少林迎宾的茶自然是超凡脱俗。
　　“现在的江湖人士只知品酒，难得施主竟能静心品茶。”
　　“酒暖心，茶静心，酒使人沉醉，茶使人清醒，世道险恶，醒和醉同样都能让人安全一点，酒茶于我，缺一不可。”
　　“好一个缺一不可，就算我少林佛门，也不免招惹红尘。施主果真是懂茶之人。”
　　“懂茶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晚辈只知道我恰巧是大师本来就在等的人。”
　　若非早就料到他的到来，又何必夜中不眠而烹茶呢。
　　若非早就吩咐过，他们方才那一阵响动早该引来众人。
　　“说是叨扰老衲，只怕施主之意是在于乘风的尸身。”
　　“不错，只不过没想到见的这么容易。”
　　灯光下那具尸体已经被没有前些日子的可怕，已经被人清理干净，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掩盖住了他身上骇人的伤口，甚至他的表情都十分平静，只像是一个睡着了的人。
　　可他确确实实死了。杀他的人，必定有极快的手法，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一招毙命。
　　入土为安，但那具尸体已在地上放了好久，浑身上下都好像写着一个字，冤。如果不找出杀他的凶手，他就算入土也不会安魂。
　　中原第一快剑李乘风可曾想过，他死后会成为别人煽动武林风波的工具。
　　有些事情，本就是只有在眼睛永远闭上之后才会知道的。
　　只是，在他眼睛永远闭上之后，会不会告诉大家一些什么呢？听起来似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风萧不再看那具尸体，有些事情不必急于一时，只是少林方丈的迎宾茶，若是过了时辰，走了味道，就实在是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