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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叙世(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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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世(三)
上午十点多,江安市区没了早高峰的车流,两人一路开到案发现场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网上虽然爆料,尸体是在南门市场发现的,但是实际上的案发地,是距离南门市场一百多米的一个城中村。那城中村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算是南门市场的衍生品,早些年在市场贩菜的小商贩,为了居住方便就开始在附近搭建简易的塑料棚子,时间久了,简易的塑料棚子变成了石棉瓦的简易房,再后来就变成了砖混的。最早城市发展初期。政府巴不得把经济早点搞上去,所以很本没人管,所以没几年时间这儿地儿就初具规模了。城市发展起来之后,市政府为了维护市容市貌,也曾组织过一次强拆,但是当地居民反抗十分的强烈,据说还有为了抗拒强拆自杀吊死的,最后强拆也就不了了之了。没了政府的管制,这片更是犹如脱缰的野马一样,在政府不许扩建的严令下,不能横向发展,就改成纵向发展,不断把那一亩三分地儿加高再加高,远远看去高楼林立,弄得跟CBD商圈似的。
邬云华的车开过主街,一路到达案发现场外围,此时随着网络对案子的传播和发酵,他们到的时候,现场已经聚集了百十多围观者,其中不乏拿着手机玩直播的,以及各大网络媒体和电视台的人。
邬云华带着新人从人群之间穿过去,往现场走的时候,就见天上飞着一台无人机,他当下就火了,对着迎上来还没跟他打招呼的东陵区派出所的负责人就道:“哪儿来的无人机?”
对方看着几乎怒发冲冠的邬云华,心虚道:“我们也刚看见,已经让人去处理了。”
两人正说着,刚还在天上飞着的无人机,突然改变方向,直接撞到了不远处的一面墙上,这一下撞的结结实实,机器两个螺旋桨被撞断,主机直直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碎。为了拿到一手消息,高价在旅馆租了个房间的无人机主人见状,推开窗户骂道:“艹,谁动我无人机。”
那人探出头,就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红光,等他反应过来,才明白自己这是被只在吃鸡里面常见的狙击枪给瞄准了,当下腿都软了,直接从窗边滑坐到了地上。可是这种命案,警察出警连配枪都得临时申请,那儿又多余的狙击枪来着瞄准他啊。邬云华抬头冲着发出红光的地方看去,就见是市局的技术小万万有良正拿着一个红外线瞄准器对着无人机机主,见邬云华来了,还事儿事儿冲着邬云华摆了摆手。可怜无人机主,啥都不知道,为了活命几乎是从旅店爬出来的。机主刚出楼道,两个警察迎上来,把他浑身上下从手机到手表全查了一遍,该删的删,该格式化的格式化,全都清除了,才把人给带走了。
这边刚消停,市局下派到东陵区的常景就迎了上来,常景是市局刑警队跟着邬云华的,孩子年轻脑子灵活,除了话多没什么毛病,因为之前的案子涉及东陵区,所以被邬云华暂时以辅助调查的名义,派到东陵区刑警大队担任副队长。
常景满打满算到东陵区还不足一个月,但是再见邬云华,恨不得扑上来。
“爸爸,儿,想死你了。”
邬云华抬手把要来抱住自己的常景给挡住,他道:“你是想死我了,还是想死?”
常景一听这话,当即收回拥抱的姿势,小身板挺得跟小杨树一样,就差给邬云华敬个礼了。
邬云华没直接进现场,站在第二道隔离线外道:“什么情况?”
随着邬云华的话,常景一扫刚刚的不正经,指着不远处的下水道:“村里的下水道工早上接到电话,说这边的下水道堵了,他过来处理,实施作业的时候,发现下水道里面被堵塞了一个黑色垃圾袋,工人以为是生活垃圾,就把袋子拉出来了,发现里面是一具尸体,就报警了。”
“谁第一时间到的现场?”
常景指了指站在不远处几个派出所的小警员道:“那几个。到现场就开始处理,处理的还挺及……。”
常景客气话没说完,邬云华就道:“都给我撤了。”
“啊?”
“七八个人,消息都瞒不住,要他们干什么吃的,现在网上传成什么样子了,这么积极,等着当网红呢。”
邬云华越说越来气,又往前走了几步才想起来缺点什么,左右看看,才发现刚跟他来的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邬云华停下问常景:“刚跟我来那人呢?”
常景一愣回想了一下,道:“你说穿着卡其色外套那人,你让打无人机的时候,就进现场了,我见是跟你一块来的,也没拦着。谁啊?”
季寻的身份官方还没通报,邬云华随口道:“新人。”
一听是新人,常景一脸诧异道:“新人?现在还有新人敢来咱们队?”
江安市地方不大,案子却不少,说把一个人当两个用的都是好的,基本都是以一敌四。周边几个省市的兄弟单位都知道,所以除了来刷履历的,调职都没人愿意往江安调,至于下面这些所里面的,也没听说谁“表现好”,被市局破格录取。
邬云华一听常景那话,斜撇他一眼:“什么叫还敢来,你意思是咱们队不好?”
常景讪笑道:“哪儿能呢,咱们队太好,我来了两年,哭的次数比我前二十几年加起来都多。”
邬云华没说话,外派一个月终于见到亲人的常景开始十万个为什么模式:“头儿,说真的,到底哪儿来的啊。看样子也不像是刚毕业的啊?”
邬云华随着常景的话掀开第二道警戒线,再往里面就是案发现场,此时那季寻已经跟法医一块蹲在了尸体旁边,虽说季寻声名在外,但是毕竟也躺了四年,看着人家的积极性,邬云华又看了看自家的崽子,突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他道:“不然你去问问?”
常景话虽然多,但是对于危机意识也是十分的敏感,他随着邬云华那话不觉向后退了两步,手摆的跟雨刷器似的道:“算了算了,再说能留多久还不一定呢?”
常景这话邬云华倒是很认可,他点了点头道:“嗯,毕竟你离滚蛋也不远了。”
常景被邬云华那话直接吓住了,等邬云华走出几步,他才回过神上前抓着邬云华的胳膊道:“爸爸,再爱我一次。”
邬爸爸扫着痛哭流涕的儿子,一脸满满的嫌弃。
法医梁浅第一次注意到季寻,是因为他走进现场的时候就已经穿好了鞋套,带好了手套,警察之中有这样自觉性的新人并不多,大多都是莽撞跑进现场,被喷了之后才会再做准备。虽然季寻把很多事儿都忘记了,但是习惯还在,他本能的站在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先环顾四周,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是一处十字路口靠东的下水道,因为昨夜下过雨,案发路段又是去往现场的必经之路,四处都是脚印,根本无法确定那个跟死者有关系,而四周围观群众之多,已经到了人挤人的状态,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谁跟案子有关系。
季寻暂时没再周边看到可疑人员,他将视线收回,走到梁浅跟前,据季寻的经验,依照死者尸体的僵硬程度看,死者死亡时间,在二十四小时以上,尸体关键部位,已经呈现尸斑。季寻刚抬起女尸的手,邬云华便大刺刺的走了过来,半弯着腰凑到两人身边,天光突然被挡住,梁浅厌弃抬头看向邬云华。
邬云华和梁浅对视,一脸无辜道:“你看我干嘛,我又不是尸体,死多长时间了?”
梁浅对于邬云华这种交流方式早已见怪不怪道:“初步判断二十四小时左右。”
“到底是左是右?”
梁浅一听这话恨不得站起来给邬云华两拳,可是今儿有帅哥在,她没跟邬云华一般见识,只是把带着手套的手伸到邬云华跟前道:“不然你来。”
邬云华当即拒绝道:“嘚嘚,我不说话了还不行。”邬云华说完,从梁浅身边起来开来,尸体边上拢共就那么点地,他绕了一圈,最终很自然蹲在了季寻身边,对于邬云华的近距离接触,季同学表示的很友好,没有把他直接踹开,只是下意识往一旁挪了挪。
邬云华对于现场分析推理并不在行,强项是审讯和抓人,简单扼要地说,动腿的事儿找他没毛病,动脑的事儿就算了。所以一般在现场又或者在局里的案子交流会上,他基本都是倾听者的角度。他秉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把所有工作都交给专业人士,而他全权负责收尾。
那天天光正好,女尸在太阳的照射下,皮肤却泛着一层青灰色的。邬云华伸手要去触碰女尸的皮肤,却被梁浅拦住,后者头都没抬道:“是灰。”
“灰?”
“尸体应该在尘土很多,有灰烬的地方被放置过,然后又用箱子一类可以固定形状的器具运输到这里。”梁浅指着尸体表面的几处磕碰道:“这些都是搬运尸体时候造成的。”
邬云华点了点头,从上到下又看了一遍女尸,女尸的胸腔被打开,腹部呈现扁平状,器官应该都被取出来了,邬云华的视线直接落在女尸的勃颈处,女尸的长发将她的脸和脖颈全部遮住。
“眼睛和舌头都还在吗?”
“舌头不在了,眼睛还在,不过也和不在差不多了。”
梁浅说着拨开女尸额前的头发,托起死者的脸,邬云华眯着眼睛刚看清那张脸,身后就传来一阵阵作呕的声音,有俩直接就吐了出来,梁浅听罢头都不想回,将女尸放回原位道:“这是第七个了。也不怪他们心理素质差,我要不是工作接触的多了,搁我我也吐。”
邬云华倒是没吐,虽然有着多年跑现场的经验,但是看到那张脸还是不觉得咽了咽口水,那张脸怎么形容呢,就好像郭德纲的相声里面说,一个女人长得好看,就好像被蒸的稀烂的红薯突然掉到了地上,这时候正好有一个穿着钉鞋的小孩跑过去,在上面又踩了好几脚。女尸那张脸比相声里形容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故意被毁掉的脸上,黄黄白白的脑组织掺杂着碎骨头,初出现场的小警员打开袋子,看到那张脸,直接干吐五六个。然而神经大条的邬云华,和对这种刺激性画面天生免疫的季寻,关注的却不是这些外在的东西,而是死者的舌头和眼睛是否还在。
因为网传的三十年前江大裸尸案的死者虽然面部都被损毁严重,同时死者的眼睛和嘴巴都被缝上了。三十年后的这具尸体也一样,邬云华凑上前,他把手递给梁浅,梁浅放了一把镊子在他手上。邬云华几乎把脸贴在女尸的脸上,才从脑组织里分离出那条细细的鱼线,梁浅立即将鱼线接过来,放入证物袋里。
取完鱼线,邬云华顺势要将尸体翻过来查看尸体背后的情况,收拾鱼线的梁浅还没来得及搭手,季寻的手已经拖住了女尸的肩膀。邬云华随着那只手抬头看去,就见季寻根本没看他的意思,帮他翻尸体,纯属是因为他自己也想看,邬云华突然觉得有点没趣,也只能把重点放在了女尸身上。
女尸后背的情况和季寻与邬云华想的一样,死者双手双脚被捆绑,而捆住她双手双脚的绳结并不是随意打,而是特意打了一个中国结。
当年的江大裸尸案,作为国内十大案件之一,几乎是每个警校生必须要研读的案件,即便是邬云华这种社招上来的,也曾仔细研究过当年的卷宗,死者除了是裸尸,被取走内脏和舌头以外,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死者死前双手双脚都被绳结捆绑住,中心点打的是一个中国结。据说当年对案子很感兴趣的警校老前辈,还曾专门为这案子研究过各种绳结的打法,通过不同的打结方法,研究凶手在施暴过程中的心理情绪。
邬云华看这那个已经被污水泡黑的绳结,等梁浅的小助理拍完照片,把尸体放回原位才问梁浅:“知道是什么绳结吗?”
梁浅抬头看先给邬云华,一副“你觉得我是个像是会打绳结的人吗?”的表情,邬云华点了点头。
梁浅一摊手,表示那真是让您失望了,捆尸绳会打,这真不会。
两人正打哑谜,一直将视线放在死者身上的季寻道:“是攀缘结,盘长的一种。”
邬云华和梁浅一同看向季寻道:“盘长?”
“佛教有八大法器,盘长是其中之一,因为绳结没有开头和结尾,所以有永无止境之意。”
季寻解释的时候视线也始终徘徊在尸体上,从侧面看,死者的双手正被捆在攀缘结的绳环中,中间是绳结,绳结捆绑的并不紧,手腕处有轻微擦伤,但是绳结上只有内侧有少量血迹,应该是在死后被换了绳索捆绑造成的。凶手并没有将死者双脚捆绑在一起,而是用绳结分出来的两根绳子分别将死者的双腿单独捆绑,所以和以往被塞到行李箱里面的女尸是双腿合并,呈现蜷缩状态是不同的,这具女尸双腿打开,如果被立放的话,尸体会从蜷缩状态变成跪姿,犹如在接受惩罚一样。
面对如此情况,梁浅道:“也不怪网上传,这手法和三十年前江大裸尸案,几乎一模一样。”
江安的人无论是上了年纪的,还是小孩子对江大裸尸案都不陌生,成年人对案子有印象是因为三十年前,在江安市有四名女性被绑架并且残忍杀害,四个人中有三名都是当年江安大学的学生,这也因为如此,这案子才被命名为江大裸尸案的原因,而死者之中不属于江安大学的死者,则是当时东陵县新入职的一名女警员,那名女警是在参与案件调查的过程中被凶手偷袭后杀害的。
当年因为案子影响极其恶略,省厅下令由省厅牵头,组建了省、市、区三级联合侦办组,各大报纸也在调查过程中,公布出了嫌疑人的模拟画像,之后经过一个多月的摸排,以当时的东陵县派出所为主的几位警员,终于在半年之后将凶手抓获归案,因为案件性质极其恶略,当时又正逢严打阶段,凶手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从死者被抓到到枪毙,虽然不足一个月时间,但是好在案子破了。因为此案当年还牺牲一个女警员,所以当警察的都格外关注。而社会人士关注这案子,完全是因为网络对于这案子的妖魔化,被清除了内脏的尸体、奇怪的绳结以及死亡时的诡异姿势,女性。这些因素随着传闻愈演愈烈,被加入了活人祭祀、圣女、不能睁开的双眼等诡异的元素,使得案子变得诡谲起来,随着近些年网络直播和视频的兴起,此案简直成了各种悬疑UP主必讲案件之一。
“死因能确定吗?”
梁浅看着眼前的尸体,诧异看向邬云华道:“还用确定吗?”
邬云华一副没跟你开玩笑的表情,梁浅也收起不正经,指着死者的头道:“死者后脑有一个月牙形的骨裂伤,应该是被铁锤一类的凶器重击之后造成的,初步怀疑是致命伤,死者死前尸体遭受过重度毁坏,面部被重击砸烂,手指纹全部被销毁,用的是硝酸,流血不多,是死后处理的,除此之外,死者口鼻处没有细沙,不符合溺死特征,脖颈处也没有勒痕,尸体被发现时的状态也不符合窒息而死的基本特征,可能是毒杀,这得毒检之后才能给出结果。”
三人这边围着尸体讨论着,常景突然跑了过来,到邬云华身边的时候,常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和女尸来个亲密接触。
邬云华一抬手把常景搂住道:“你差点就多个冥界媳妇。”
常景来现场之后,还没看到过女尸的脸,这乍一看,整个人面色骤然一白。邬云华眼看着常景要吐出来,抬手指着他道:“咽回去,不然你怎么给我吐出来的,怎么给我吃进去。”
常景努力将胃里的酸水往下咽,背身将手机递给邬云华。
邬云华拿过手机就见刚被压下来的热搜,又被顶了起来,内容还更新了:江大裸尸案原地重演,三十年前已被枪决的凶手,是否是含冤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