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垣记》喜鹊报灯花

85、凌云宗的闭门羹

　　宋源寻和陆景，有所准备地吃了半个闭门羹。
　　早听闻骆齐飞此人生性放浪，不喜约束，兼以容貌招摇艳丽，因了铜花箭扬名天下，颇有与沈郁之俊秀风采互文之意。沈郁最喜结交论道，出门往往不过数十日便回，唯独曾在鹤阳曾逗留大半年。回望天教后说起铜花箭和骆齐飞，那就是年幼的宋、陆二人第一次听闻此人了。
　　当然，他们听到的也不全是美名，比如还有这位骆宗主“独特”的处世之道。作为一派之主，她似乎不爱亲力亲为，门派中大小事务她总能处理得飞快，间或交给几位总师级别的人物，然后就神龙见首不见尾了。至于那事情处理的结果到底如何，她从来没那么关心，凌云宗弟子也不关心，他们乐得不被约束。
　　传言，市井勾栏中常能看到她的身影，不是吃喝，就是玩乐。既如此，那么作为母亲，大家也认为是不合格的，且不说少主骆吟帆被放养着长大，父亲是谁不得而知，那双脚一撇下山去，花天酒地美人怀的态势，与他娘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样的掌门的带领下，凌云宗的风气可以说是自由，也可以说是散漫，这特点自然而然也影响到了弟子的武法修炼。所以世人都说，难怪凌云宗虽在四大派之列，这几年来实力却处于末位，尤其是近几年的登天试，除了骆齐飞本人，只有一个门人勉强打败望天教的高手终于得了个第二，但第二天就离开凌云宗神隐了，使得凌云宗的总体实力，又降了一格。
　　其余三大派的掌门人，都不喜欢这种风气。宋源寻和陆景也零零总总从认识的凌云宗弟子那儿听说，凌云宗不少弟子也不甚满意这位掌门人，内里一些师人似乎早有矛盾，然而毕竟修行还靠个人，再者骆齐飞的修为也的确有说服力，普通弟子能说什么，便也咽了这口气。
　　今日来访凌云宗，开头似乎是个好征兆。接待两人的是一个苗族打扮的少女，正是骆齐飞的侍女兼非正式弟子，名叫蒹蒹。少女彩衣彩裙，环佩叮当，背上背一把精巧的纹饰雕弓，纤细手臂之下的掌中握着几支鲜红的羽毛箭。当时正是练功回来，一见两个望天教来的客人问明来意，两个酒窝洋溢着可爱的笑意：“今天很好，宗主在门派里！”
　　于是宋源寻和陆景被带去竹楼等候，其间蒹蒹忙活得来回跑，又是端酒端吃食，又是奉上各种法宝供两人观赏，然后也没影了。宋、陆两人足足在竹楼里足足等了四个时辰，从早到晚的结果是等来气喘吁吁的一句话：“对不起两位师兄，宗主虽然在门派里，但我还是找不到她！”
　　陆景在办完这件事后对宋源寻说，除了练功，那是他头一次在一个地方待超过两个时辰，他觉得快要憋死了。
　　宋源寻看着明媚的少女一身汗，头上的银冠歪歪扭扭，也很无语。凌云宗就坐落在城外格龙山上，此山脉比东寰山广，但凌云宗弟子出没之地却比望天教小很多，跑了一天竟然找不到也是很厉害了。
　　“你确定骆宗主在？”陆景只能从源头上怀疑。
　　蒹蒹肯定地点头：“一定在的！今天早上见到宗主，她说最近要在门中修行，所以肯定在。”
　　“修行？”
　　这要是短期闭关，起码得等个一段时间。“看来来早了，任务得延后，咱们回去吧。”陆景摊摊手，他巴不得早点回望天教，他本来就觉得半兽人那档子事，望天教自己查就可以了，没必要去通知凌云宗。再说未见骆齐飞其人，先感其不愿管之态度，他们俩的任务几乎多此一举。
　　“也不能这么说。鹤阳的大小帮派需凌云宗加以约束，这是修士界几十年来不成文的约定。远在东寰的望天教先行出手，万一等事成后凌云宗的其他弟子有什么想法，闲言闲语也很麻烦，所以师父还是让我们来知会骆宗主一声。至于凌云宗到底要不要管，还是同我们一起调查，那是另一回事。”
　　“还是你们想得细，我果然不适合这种正式打交道的事。”陆景伸了个懒腰，这时又看到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细谈的少女。蒹蒹好像感觉到他们要告辞了，又走上来说道：“两位师兄不要着急，我这就给你们安排客房去，你们等几天就好啦。”
　　“只有几天？”
　　“对的，宗主说是短期闭关，应该不会很久的。”蒹蒹神情殷切，“你们到底要问宗主什么事呀？”
　　宋源寻选择保留：“事关重大，我们想与宗主当面说。”
　　“哦。”蒹蒹似乎有些失望。但闻两人商量后暂时决定留几天，又欣喜起来，这就带他们去客房。
　　凌云宗就坐落在城外格龙山上，倚傍宛水，山下更有一望无尽的庞大雨林，相比另外三派，边界并不是那么清楚，最外层的保护结界面也覆盖很广。总的地势简单却又复杂，两人跟着蒹蒹一路驾驭法宝，感觉只要松懈一刻，回去的路就认不清了。初时是在山腰处跨过一片云海，茫茫然不知何处，等再穿过一片雨林的时候感觉更是如此。明明已经飞在高空，仰望时各种树木高得快要堪比山脉，茂密的林子快要覆盖天空，疾行就觉得眼晕。
　　还有另外一个不适之处。
　　“源寻，你有没有觉得，这林子的灵气和凌云宗外的很不一样？”
　　湿冷，刺骨的湿冷。非要形容的话，他们想起沈聆霂的“雨恨云愁”，不是利剑，而是那种柔软的牛毛花针不经意地没入身体，时间久了才发现早已一身刺骨锥心的痛，感觉关节间活动不便。
　　鹤阳终年四季如春，灵气比东寰的还要和软，雨林本是温热，却没想到完全相反。
　　此外，这里的气息两人更有种道不明的复杂感，像是鱼龙混杂，并且柔中带硬，带戾，那份硬和戾像来自地底到不了的深处，是一种掩藏的威压，陌生到很不适应。
　　两人不禁提起心眼，暗中默默调动真气转圜。本自怀疑，却见蒹蒹不自觉地停下来，开始喘气。
　　“蒹蒹姑娘！”两人停下来，见她面如土色，眼露惊惧。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蒹蒹说道，“我们弟子不太走这里，以前是关押妖物的，我是想着路近，所以走这里。”
　　两人才稍许解了疑惑，原来曾经关押过妖物，那就难怪。
　　但还是觉得别扭。
　　宋源寻环视几眼，将蒹蒹背起：“你指路，我们前行。”
　　……………………
　　等三人的身影在远处消逝，静谧的林子里响起踩过落叶的脚步声。
　　“望天教的人。”声音的主人摘下面具，只是一张普通人的面容，一身黑袍的映衬下还有几分凌厉的俊意。“她会不会也来了这里？”
　　他要下山去看看，于是瞬身御风，静止的林子划过一道黑影，带有烧灼的死亡气息。
　　（81）六月初九｜昼｜鹤阳
　　宋源寻也开始后悔了，或者说，起初就不该只指望着骆齐飞，更不能只指望着蒹蒹一个小侍女传信。
　　这不，约定好的六天修行，昨日骆宗主就在蒹蒹找到她之前，走啦。
　　然而也不能全怪他们思虑不周，这个掌门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风格传染给了弟子们。宋、陆两人终日在凌云宗和鹤阳城游走，也没见到几个正经的凌云宗弟子，而且蒹蒹说最近也没有集体的历练任务。
　　若是凌云宗还有什么可作为二当家的总师人物，将此事告知于他也无不可，可于情于理又似乎不大合适。就在宋源寻纠结是否要放弃这些人情世故的时候，蒹蒹再次站出来表示了反对：“宋师兄，宗主不喜欢弋彭，你们不能去找弋彭。”
　　弋彭是骆齐飞的护法，两人之前见过这位五十多岁的前辈。然而从各种传言中得知，此人的护法如今不过一个头衔，他从没给骆齐飞的修行正儿八经护过法。虽说他是当下凌云宗经常打理事务的人，然而因为脾性刚硬，修为也有瓶颈，因此很少有弟子拥戴，几乎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这位孤家寡人对什么事都很上心，可是这几天他身在门中却没有来接待两位望天教来的弟子，唯一的可能，那就是他不知道。还没有弟子告诉他宋源寻和陆景来了，并且也不打算告诉。
　　陆景很无奈。他一直觉得凌云宗的人比他们质朴多了，没想到质朴得如此简单干脆。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只好劳烦你见到宗主的时候说一声，之前有望天教掌门弟子宋源寻、峰主弟子陆景携要事拜访，请你们宗主再相约见面日期。”宋源寻说完，陆景又不客气地补充道：“如果不见，也劳烦捎封信来。”
　　这几天蒹蒹一直在招待两人，她对两人很有好感，现下真不愿意看他们无功而返的失望样子。她着急地跑过去拦着两人：“等一下两位师兄！”
　　陆景见她看着自己的目光灼灼不舍，不由自主地把宋源寻拉到她身前。蒹蒹一怔。这一怔一急之下，倒也给她想出了个办法来，竖起食指：“要不这样！”
　　“要不怎样？”陆景看着她又沮丧又笑的，觉得好笑。
　　“要说二当家的话，有一个不是二当家但告诉他也无妨的一个人！”想到办法的蒹蒹眼睛闪着星星，“找我们家公子，骆吟帆。”
　　骆吟帆。
　　宋源寻和陆景立刻想起额前挂着的一绺头发和一双狐狸般的柳叶眼。印象更深的，应该是每次被骆齐飞拖着来看登天试，然后一个人跑去花街柳巷喝到酩酊大醉然后在树上倒挂金钩的少年。
　　两人不约而同地忍住不笑，但陆景还是笑出了声。
　　“怎么了吗？你们认识我们公子啊？”
　　“我还算认识吧。”陆景好容易笑完，“有道理，倒也可以找他，只不过不知道他爱不爱搭理了。”
　　找风流人的儿子的难度也不亚于风流人。
　　不过蒹蒹拍拍胸脯，很有自信：“包在我身上！因为公子经常钱不够了让我瞒着宗主送钱，所以他一般在哪儿我最清楚了！”
　　不久，蒹蒹就带着钱包和两个望天教弟子来到鹤阳城最热闹的梧桐大街，大白天这里五颜六色，热闹非凡，春色满园。
　　宋源寻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绮翠朱楼的牌匾，已经听到里面传来的旖旎歌声，不知不觉一身鸡皮疙瘩。
　　“阿景，我知道你和骆吟帆有点交情，但我没想到你们是在这种地方有交情的。你放心，我不会告诉陈峰主，今天的事也得瞒着聆霂。”
　　“哈哈，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不过宋源寻啊，今天你也就能跟着我开开眼界了。”陆景看着他不可思议的样子觉得特别好笑，然而望着凝香馆三个字，托着下巴开始琢磨，“骆吟帆这个人很懒，不愿意修行，不愿意打理事务，不知道等会儿我们告诉他来意，他会不会把我们赶出来，赶出来就尴尬喽。”
　　“行了，你带头。”宋源寻从蒹蒹手里接过钱包，踏入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