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路》前堂春

13、归途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敖广的神色有些茫然，敖霜说了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只有彻底的迷茫。

　　敖霜身上还带着血迹。
　　她看着敖广毫无血色的面容。觉得满心悲凉，悔不当初。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有想到，我不是故意的……”

　　敖霜慢慢的倒在了一侧。
　　敖丙。
　　她只是想帮敖丙化去龙角。
　　她不知道那个哪吒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敖丙最终竟然去帮哪吒挡雷刑。
　　她真的没有想到。
　　陈塘关一战，打出名声。继而去掉龙角，跻身神族。
　　一切都进行的好好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敖丙要去帮哪吒受刑。

　　敖霜来不及拦他。只眼睁睁的看着敖丙在自己眼前消失不见。
　　敖霜想着小小一团的敖丙，抓着她的衣角，叫着“姑姑，抱抱。”的时候，想着敖广摸着敖丙小角说“守了三天才肯出来，就叫敖丙”
　　时温柔的神色。想着兄长五百年来昙花一现般的快乐。
　　想着这一切，只觉得造化弄人，肝胆俱裂。

　　“又是一个情种！丙儿，你爹爹的路，你还想走么？！”
　　没有人回应她。

　　敖广看起来清醒了些。
　　只问道：“灵识可在？”
　　敖霜失魂落魄的点点头：“在天庭。”
　　“天庭？！”
　　敖广喃喃道：“好，真好。帝俊，你且等着。”

　　一声长长的龙吟过后，银链在敖广身后碎成了节。
　　敖霜瞪大了眼。
　　原来。
　　原来如此。
　　这么多年，他竟是甘心守在海底的。

　　敖广临走，扶了敖霜起来，只淡淡的说道“不必自责。他既叫你一声姑姑，就不会怪你。”

　　敖霜眼角有泪。
　　“傻瓜。”

　　整整一千年了。
　　再一次来到九重天。
　　但是心情却完全不同了。

　　敖广掀开帝俊寝殿的时候，帝俊神色有些错愕。看着似惊喜似闪躲。有些贪婪的看着敖广。长大了。更精致了。可是身上却仿似缠绕着东海经年不散的寒凉。神色冰冷。

　　“我儿敖丙呢？”
　　帝俊愣了愣。想起几百年前东海底敖广掷地有声“已结良缘，阖家幸福。”
　　刚刚浮上来的笑意消的干干净净。

　　“你的儿子，我如何……”
　　话音未落，帝俊有些懵然的看着敖广刺进了自己腹部的剑。
　　“你……”
　　帝俊死死的盯着敖广，那孩子神色间再无情意，眼神冰冷。

　　不。
　　不会的。
　　敖广怎么可以，怎么可能。
　　帝俊声音撕裂，神色间有灭顶的恐惧。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感觉到，他要失去他了。

　　“不要。”帝俊无视了腹间的剑，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剑插的越来越深，血滴滴答答的流了一滩。“不要离开我。”

　　敖广冷冷看着帝俊，反手拔出剑，指着帝俊的胸口“我儿在哪？”
　　帝俊吐出一口血。
　　只是喃喃道“别离开我。”

　　敖广看着帝俊身上的血，眼前闪烁着的全是东海底几千年来寂静的时光和缠在身上重重叠叠的银链。

　　“两千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东海之滨。”
　　“一千五百年前，你一声不响的消失，我在东海边等你整整五百年。”
　　“一千年前，天族之战，结束，你打我入东海海底。五百年。”
　　“五百年前，你来东海，极尽辱没之能事。你做了什么？！”
　　一幕幕曾经在眼前上映着。敖广似乎忍无可忍，反手又是一剑。
　　“帝俊，你是不是觉得，我从来就不会反抗？！你是不是觉得，我就真的一直不会伤你？！”

　　殿门大开，冲进来了无数天兵。
　　帝俊抬手挥退，看着眼前发泄着的人。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竟有这么多的委屈。只觉得心痛难当，却根本无从辩解。

　　“整整两千年！两千年的时光！帝俊。如果重来一次，我真的宁愿当年从未见过你。”

　　敖广抽出长剑，似乎再也不想逗留般，转身道：“我只问，我儿在哪？”
　　帝俊身上鲜血淋漓，听到敖广声音之后，更是状若疯狂：“你赶来天庭，刺伤我，为的却是你和谁的孩子？”
　　“敖广，你别想离开我。我不杀敖丙，但你望了东海的那个人，好不好？回来吧。好不好？”
　　敖广抽掉衣角，不曾回头的走出了大殿。

　　帝俊倒在地上。
　　看着那道背影。只觉得痛的撕心裂肺。

　　“敖丙在哪？”

　　帝俊听到那道声音的时候，跟触了电似的轻轻一颤。眼中携着毁天灭地的暴戾看向敖霜。
　　“你就是那个良人？”

　　敖霜看着帝俊。
　　眉眼间依旧带着凌冽的贵气。

　　那个不可一世的天帝，如今却满身鲜血的去仇恨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敖霜想着兄长千百年漫长孤寂的时光。
　　终究不忍。

　　“敖广是我兄长。”
　　“敖丙是谁的儿子，你当真没有感应？”
　　“兄长性情怎样，你与他相识千年，竟是丝毫不了解的。”

　　帝俊呆呆的反应着敖霜的话。
　　想着百年前东海中那场强迫。
　　想着敖广不可思议的眼神。
　　和耳边低低的一句“别让我恨你。”
　　只觉肝胆欲裂。

　　他这些年。
　　究竟做了些什么。

　　殿中有急急忙忙赶进来的贤相。
　　“龙族一日不除，这就……”
　　帝俊凉凉的目光望过去，开口道了声“滚开。”

　　“传我口谕。即日起，龙族正式封神。天上人间，如有疑问者，重惩不怠。敖丙封为天帝储君，即日起，再不得质疑问难。”

　　帝俊看着场上惊愕的众人。
　　拂袖而去。

　　三日后。

　　“那帝俊散了半生修为救了丙儿。”
　　“丙儿如今封储，再不用遮掩龙角。兄长？”
　　敖霜悄悄的看了看兄长的脸色。
　　犹豫了半晌。
　　“帝俊在东海边等了好久了。兄长当真不见？”

　　敖广看着身边龙儿熟睡的模样。
　　心里多有失而复得的感动。
　　倒是没有听清敖霜说了些什么。

　　直到敖霜再次开口。
　　敖广才有了点反应。

　　“敖霜。你去告诉他。我只给他一次机会。”
　　“若他等的了两千年寒暑。”
　　“我或会见他一面。”

　　敖霜愣了愣。
　　转身去了海面。

　　两千年春来秋去。
　　敖丙的灵识终于修复。
　　敖广逗着身边稚气未脱的小孩。
　　终于抬头。
　　看了看东海海面。

　　帝俊正在礁石上发呆时，听到东海沸腾。
　　转身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孩子，手中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自东海边一步步走过来。

　　帝俊眼中闪着光。
　　看敖广踱步而来，须臾间，碾碎的是九千年岁月纷呈。
　　他安安静静的看着敖广走到他身边。
　　像是再也忍受不了般。
　　伸手将敖广揉进了怀里。

　　整整四千年。
　　他终于隔着世间的洪流。
　　将他的孩子重新找到。

　　敖广牵着敖丙的手。
　　看着帝俊在东海边的礁石上等待。
　　那四千年时光呼啸而过。
　　岸边等待的，似乎还是当年那个少年，眉眼如初，神色温柔。

　　敖广感受着帝俊掌心的温度。
　　摸了摸丙儿的小龙角。
　　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