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村花遇到剑客》冯山

85、第85章

　　如今话分两头，且说姜夔一行。
　　他忖度良久，想起了长明先生给他写的那封推荐信，便搭船去了湖州，准备找那个叫“张检”的名士介绍工作。不想跋涉千里，却是人去楼空。原来这位名士几年前就搬了家，去往苏杭一带了。
　　姜夔失望而归，那日正在渡口徘徊，寻思出路。却远远听见有人叫他。他定睛一看，嚯，穿金戴银，张牙舞爪，不是昔日舍友丁大财却又是谁！
　　原来大财已经考中了进士，选调在杭州为官。姜夔想到张检可能正在这一带，便和他同路而行。船上，大财听了姜夔这两年的遭遇，很是同情，便欲邀请他当自己的幕僚，既是仰仗他的才华，也算是帮他一把。姜夔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究竟不知张检是个什么情况，若是不堪依仗，倒是白跑一趟，不如先找个生活再慢慢打探。如此想来，便欣然依允了丁大财的邀请。

　　丁大财虽然文才不甚拔尖，但做人是很有两把刷子的。他想，来到杭州，少不得要到处拜山头，请客赴宴，这地又是人杰地灵之处，一个不在意，是要被人笑话的。所以才霸着姜夔当师爷。如此，一概来往迎送皆是姜夔代他置办文书。幸而事情虽然繁琐，但却无甚差错，反而此地世家大族皆以为这位新官有着满腹锦绣文章。
　　大财感激姜夔，说，为你捐个官吧，我有的是钱。
　　姜夔很干脆的拒绝了。
　　大财不解，锤着他的肩道，你现在还清高什么。
　　姜夔说，不是清高，而是没必要了。

　　随着艰难世事走过，姜夔慢慢理解了很多人情无奈，也包容了很多以往看不上眼的行迹，这与之前的清高孤介却又是不同的。他看丁大财整天忙忙碌碌，一边钻营一边吐槽，倒觉有趣。大财虽是俗人，可他也有俗人的烟火气儿，也许这就是小花说的那种“鲜活的力量”吧。况且他又念及旧情，两人便常常小酌夜话。虽性格不同，却渐渐处出亲人般的情谊。
　　姜夔本就对音律感兴趣，现在更是十分钻研，成了制词谱曲的大家，出去一报大名，当地十亭人倒有八亭人是晓得他的大名的，简直就是大财的骄傲。可惜的是，他渐渐发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耳朵里总是嗡嗡的响，不久，一只耳朵就完全听不见了。

　　时光匆匆，就这样，半年过去了。

　　一日，大财设宴请客，请姜夔陪席。姜夔拒绝了，说我又听不清，去干什么？大财却一反常态的坚持，说你一定要去，不行我给你当翻译。姜夔只得无奈答允。
　　席上，宾客如云，酒过三巡，大都露出酒肉本相。觥筹交错间，衬的主座上的那位客人气度格外沉静出众。丁大财倒还勉强保持着形容，见自己的狐朋狗友忒不像话，也觉羞赧，急忙把歌女唤来，令她们唱姜夔新做的一词助兴。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一曲终了，席上倒安静了许多。
　　客人向姜夔举杯遥遥致意，问他什么功名，姜夔摇摇头。
　　客人很是惋惜，道：“我与苏州张检是好友，他也喜欢词曲且研究颇深，现在写个帖儿介绍你们认识吧。”

　　十二月十三，天高云淡，黄历上写“利于出行”。姜夔辞别丁大财，前去苏州拜访张检。
　　大财知他终不能在自己手下做一辈子，如今这样，虽然为他高兴，却也难免伤感。遂送他上了船，叮嘱道：“如果在那里没得结果，趁早回来，我再给你找个媳妇儿，咱兄弟俩还在一块儿。”
　　姜夔哭笑不得。

　　张检是此地的望族，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听到他的府邸。到了巍峨的张府前，还未见人，便听见一阵悦耳的丝竹管弦之声。姜夔凝神听了一会儿，暗赞果然好曲。将客人写的帖儿递给门房，不一会儿就有人来迎，姜夔看那人斯文白胖，穿戴不俗，料得是主人家了。果然，此人正是那名士张检。
　　二人在大厅上寒暄，姜夔就拿出长明先生的推荐信。张检看了，唏嘘感慨，叹息流涕不止，原来二人是少年即相识的好友。说着，姜、张二人便商议着择日回汉川把长明灵柩迁过来。随后，有吧府中其他的几位人物引见给他。有底层高士，也有落魄贵人，亦不乏帮闲打挥之人。形形色色，好不热闹。姜夔纳罕，但还是一一拱手和他们见了面。
　　当晚，张检就留他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张检就派人过来，说府中后园有红梅新开，请他午后过去赏花。姜夔忙应了，想想又叫住了前来传信的小厮，问：“请问一共有多少人同去呢？”
　　小厮嘻嘻回道：“老爷只请了姜先生呀。”

　　那几树红梅果然开得好，远远看去，如胭脂一般抹在高阔的白墙上，十分夺目。主客二人喝酒赏梅，不免谈到那位客人在信中提起的姜夔新词，风流主人就嫌不够尽兴，立时唤来几名歌女前来助兴。
　　几名歌女鱼贯而来，在大冷天里仍然穿着单薄，冻得瑟瑟发抖，脸上却还挂着谄笑，也是可怜。姜夔不忍看，就欲低下头去。却正见其中一人穿着红衣，拿眼觑他。
　　她看姜夔，姜夔也看她。二人目光甫一相接，皆是内心一声霹雳！
　　原来那是小红。
　　张检在一旁看着他俩神情，十分知趣，借口有事便施施然离席了。

　　姜夔起身，上前几步，握住了小红的手。
　　小红止了泪，望着姜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两年不见，清俊的少年郎变得衰老憔悴；而自己呢？昔日泼辣娇媚的少女也是红颜不再了。
　　二人相顾无言，只觉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哽在喉头不知该从何提起。
　　不一时，张检回来了，笑眯眯地指着那几个歌女道：“这几位姑娘是我前年从京师买过来的。您的这位红颜知己虽是后来的，却是里面才艺最出众的。不如，您就为这梅花制几首新词，请她们一展歌喉？”
　　姜夔点点头。
　　仰首看着这红梅，花朵随着他的记忆不断放大又重叠，他似乎又陷入了很深很远的梦去。红红的灯笼、红巾翠袖……那些四书五经都不见了，只有泛黄的古书上的那些字飘到了他的脑海里。
　　不过须臾，他便张口念了出来：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想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
　　他一行念着，张检就在一旁写下。待他念完，张检便把纸交给歌女们，命她们现场献艺。歌女们倒是不惧的，稍一商量，选了个缠绵凄伤的调子，便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为首的小红唱的尤其投入，尤其在唱到“红萼无言耿想忆”时，两道眼泪倏地流了下来，一行唱，一行哭。席面顿时尴尬起来。
　　姜夔心里酸酸的，便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擦眼泪，自己暂且告辞如厕。

　　姜夔向厕所方向走来，一路上，脑子是懵的。
　　他不明白小红怎会流落此处，她不是被襄王带走了吗？虽然她当初也曾助纣为虐，配合赵二的演出诬陷自己与她早就苟合且有了孩子，可是时过境迁，他也确实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况且她如今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面黄肌瘦，似乎有好多话要讲……只是她如今是张检的歌姬，自己如果呆在张检府里，该以什么方式与她相处呢……
　　姜夔一路乱想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厕所里。这才发现，有钱人的厕所也是嚣张的，里面用雕花木扇隔开了好几个小房间，点着甜甜的香。不知怎么就这么巧，在他魂不守舍之时，隔壁突然有了动静，几句话传了过来：

　　“这穷酸似乎很瞧不起咱……”
　　“哼，不就是会写两首词吗，高傲什么，还不是来仰人鼻息……”
　　“主家倒是很尊敬他的。只怕将来没有我们容身之地啦！”
　　“我看倒不一定，事在人为……”
　　踢踢踏踏，隔壁门开了，一阵脚步声渐渐远了。

　　姜夔静静地听着，笑了。

　　果然，再回席上，张检就不见了，说是吃了酒，又吹了冷风，头疼先回房了，叫歌姬们伺候姜夔好生玩乐。
　　接着他好几天都没露面。
　　姜夔看着周围那些清客相公讥笑得意的眼神，有什么不知道？当下，便修书一封，与张检告辞。张检倒是不好意思了，亲自前来挽留。见姜夔辞意甚坚，却也得应了，只说对不住他，要送他一份礼物。
　　姜夔沉思半晌，说，我不要什么礼物，如果方便的话，只想在临行前见见故人。
　　张检应了。

　　果然，第二天，小红过来送他。
　　二人并肩行着，一直走到渡口。
　　姜夔勉强笑道：“别送了，你回去吧。看见你过得还好，我就放心了。”说罢，便欲登船。
　　小红却拉住了他的袖子，哽咽了起来，道，我一定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姜夔“嗯”了一声，“你说。”
　　“我们有一个孩子，被我寄养在一户农家。因为没钱养活她，我生下她不久就只能重操旧业。因缘际会，来到了杭州，投进了张府。”
　　姜夔惊讶的久久不能说话。
　　小红又续道：“我没有骗你，你见到她的模样就知道了。”
　　“她……多大了？”
　　“半岁了，是个女孩。”
　　“那你怎么不去找我？”
　　“我……”小红捂着脸哭了起来，结结巴巴终于凑了一句：“我没脸见你……我被人逼着撒谎害你……宋小姐还好吗……”
　　姜夔叹了一口气，拿手指给她抹了抹眼泪：“不必多言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回去后我凑钱赎你出来。”
　　小红哭的更大声了，好半天才止住眼泪。想起来怀里还有张检托她给姜夔的一封信，便掏出来递给姜夔，只见上面只有短短的两行字：
　　“君性高洁，我之力薄。
　　所能为者，止一妓耳。”
　　看了信，姜夔不知是失落还是惊喜，回望了一眼范府，那高墙隔得那么远，仍然绰绰约约的看得见，红瓦白墙，隐隐有丝竹声传来。
　　他朝那方向拜了一拜，携了小红的手，踏上了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