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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隔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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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峥将所有公务事无巨细地隔帘交待给了卫翎,而卫翎也没再作犹豫,把担子一肩挑下了。将军得疫病一事虽然造成了一定恐慌,但众人得知之时已经诸事都已处理妥善,加上卫翎一上任风格大变,雷霆手段镇住了全城,万幸没有引起更大骚动。一切看起来都在稳定中慢慢改善,除了染病的人数依然在不断增加。
卫翎组织高位将领和主事的大夫,每日召开一次例行会议通报情况。是日清晨,木枯子与吴星邻席而坐。木枯子跟着吴星的队伍四处奔走处理患病百姓,熬了许多天,原本圆润白净的面庞已经憔悴蜡黄,仍是坚持守在救治所不肯退走,看得吴星很是不忍,又为自己当初武断其娇滴滴不懂医术而愧疚不已。
吴星对木枯子道:“这些日子木姑娘太累了,回去歇息会儿吧。”
“越城这般处境,我怎么安枕”木枯子摇摇头,对座上的卫翎忧心忡忡地道,“染病的百姓已经快要过半数了,再这样下去,全城都要沦陷了。”
卫翎皱眉问道:“还是没有找到疫病传染途径吗?”
木枯子微微摇头,座下俱是一阵沉默。
“大家按原计划行事,不要心急。”卫翎收回黯淡的神态,强打精神道,“事在人为,我们只要……”
“报!”充当传信兵的衙役跑进大厅打断了卫翎的话,“城南大户江家一夜之间全部染病!”
江家五世同堂,人口有数百,疫情爆发之后一直小心谨慎,几乎已经和外界隔绝,却还是躲不过祸端。众人闻言瞬间神色一凛,卫翎冷峻着脸直起身对堂下道:“即刻封锁江家,安排救治事宜。江家这样深得民心的百年大户一朝倾覆,周边百姓的情绪需得再三安抚。”
吴星和木枯子应下,和众人起身匆匆离开。卫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细细梳理近日发生的事,在厅中缓缓踱起了步子。
等卫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出院门,顺着墙根一路绕到了后门。后门半掩着,露出荒了一半的草地,当中对着秦峥养病的房间紧闭的一扇窗户。秦峥这几日身体每况愈下,白日总是昏昏沉沉,此时大概还在睡梦中。
卫翎在窗户下面的墙根寻了个角落坐下,抬头望着天边朝霞呆呆地出神。
“大哥哥你在看什么呀?”一个清脆的童声把卫翎乍然拉回现实。他低头一看,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小盘发乱糟糟的,衣服还算干净,也褶成一团,滴溜着大眼睛腼腆又好奇地看着卫翎。
“没看什么,”卫翎难得温和地笑了一下,又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孩子拿小手指了指西方说:“我家在那边的小街里,我爹娘这几天出去做活了,有衙役大哥和老爷爷照顾我。他们太忙啦没有空管我,我就跑出来玩啦。”
卫翎听得此语便明白了原委。想必是孩子父母染病被隔离了,士兵大夫怕孩子伤心随口应付他的。卫翎不动声色地暗叹了口气,对孩子和煦一笑道:“那你不要四处乱跑,玩累了就早点回去。”
“哥哥真好!”孩子开心地笑了起来,又小声抱怨道,“不像我爹娘,回回管着我不让我出门,那天我回家晚了,还罚我不许吃饭。”
卫翎忍俊不禁,顺着孩子的话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们就去做活了呀,那个老爷爷早上和我说的。”孩子天真地回道。
卫翎神色暗了一瞬,故作轻松地对孩子笑道:“好啦,时间不早了,等一下老爷爷要来寻你了,你快回去吧。”
“嗯,那好吧。”孩子应得有些勉强,迈着小腿离开之前,想起什么似地,回头学着卫翎的语气对他道,“大哥哥玩够了也要早点回家哦,不然要被爹娘罚了。”
卫翎目送孩子离开后,无奈地笑了笑。身后窗里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卫翎巡声回头,发现秦峥不知什么时候起身了,听声音,还是坐在了与自己一墙之隔的地上。
“你怎么起来了,还坐在地上?”卫翎急忙道,“地上凉,你快回床上躺着。”
“无妨,躺了这么多天,骨头都躺僵了,正好活动活动。”秦峥撑着精神不在意地笑道,“倒是你,我原先不知,你和孩子也玩得这么好呢。”
卫翎见劝不动他,索性也任性一把,和秦峥隔着墙背靠背坐在了地上。他道:“孩子是最天真的,大人说什么都信。”
“那可不一定,当年边上的大人对我说我爹娘去哪个县城上任管事去了,我就不信。”秦峥顿了顿,满不在意的样子道,“死了就是死了,扯这么拙劣的谎,哄三岁小孩呢?”
卫翎微微一怔,小心翼翼地问道:“令尊和令堂是怎么……”
“我爹是将军,十二年前平西南之乱战死的。”秦峥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瞬,又道,“我娘呢,也是将门之女,得知我爹死讯后,披甲纵马上前线,指挥我爹剩下的兵马反败为胜。回朝时一伙叛军偷袭,本来胜券在握,我娘却不知怎么地,冲出去和叛军同归于尽了。”
卫翎没有说话,静静坐着听秦峥回忆往事:“家里人也是有意思,一开始死活不告诉我他们的死讯,后来瞒不过了,又说,秦家满门忠烈,秦夫人为全夫名舍身取义什么什么的,其实我知道,我娘不就是不想活了么。”
没有那个人在身边,我只想去离他埋骨之处近的地方,但求一死罢了。
“所以我也觉得,与其远隔天涯海角勉强苟活,倒不如死得离心爱之人近一些,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别胡说八道,”卫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堂堂大将军却是病死的,传出去不让人笑话况且就这么和我困死在这,眼睁睁看着城外狼烟四起,你会没有遗憾?”
秦峥无奈地干咳了一声,道:“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要揭穿我,真是的。”
卫翎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去,道:“我就是想让你打起精神来,别开口闭口就是死。我还没有放弃,你不许懈怠。”
“好,我听你的。”秦峥在墙后难以抑制地笑出了声,“我真恨不得立马就病愈,生龙活虎地面对着你说话。”
“你又魔怔了。”卫翎装作没有听懂,摇头说道。
秦峥还想说什么,一阵突然袭来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令他不得不捂着嘴缩成一团。
“秦峥!你怎么样了?”卫翎吓得拍墙问,又提高音量大喊道,“大夫!快来看看将军情况如何!”
一阵急促的脚步进了房间,又是一屋子兵荒马乱。大夫们七手八脚地扶着秦峥躺回床上,一个大夫端了热水来给秦峥清洗,掰开秦峥的手掌,却发现大片淋漓的殷红。
“我的老天爷,将军你咯血了?!”大夫惊叫出声,屋外的卫翎闻言猛地站起,眼前一黑又栽了回去。
木枯子寻卫翎未果,一路走到后门,就看见卫翎栽倒的场景,唬得她连忙上前搀扶。
卫翎摆摆手道:“我没事,我没事。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木枯子皱着眉摇了摇头:“不太好。江家上下都很小心,谁料还是一夜之间全部中招,排查不出病源,周围百姓也人心惶惶的。”
越来越多的病患,惶惶不安的百姓,病情每况愈下的秦峥……所有的事像大山一样压着卫翎的背脊,压得他几乎站立不住。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沉默良久,木枯子突然听卫翎问道:“木大夫,你确定这场病是瘟疫所致吗?”
木枯子一愣,问道:“什么意思?虽然找不到传播方式,但是它发病的情况确实与瘟疫并无二致……”
“你说我们怎么隔离都隔离不了,会不会是因为,此病本来就不是人传人的瘟疫,”卫翎回头望向木枯子,绝望之下忽然燃起的眼神亮得有些灼人,“而是一种,酷似瘟疫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