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溯深雪凉》莫染风流

3、叁

　　那一年，陆清澜十五岁。王室还未衰落如此，老北郡王带着年少的陆清澜入京朝贡。
　　入京不久，陆清澜突然无故病倒，太医们诊了又诊，药方开了又开，他的病却始终不见好转。
　　随着病情每况愈下，老北郡王急得四处求医，可偌大的京城，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治好陆清澜的病。
　　陆清澜每日困居病榻，无法踏出房门一步，阖紧的门锁了一室沉闷的药香，他每日除了喝药外，唯一能做的便是看着窗楹上印着的，古槐的影和光。而纵然他每日静养服药，身子还是每况愈下。而他就是在这时遇上了苏和。
　　苏和自称是个苗疆的医者，擅长些中原医者未听过的偏方，老郡王亦是病急乱投医，许了她为自己儿子诊治。许是苗疆的草药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功效，又许是苏合的医术着实高超，不过几日，陆清澜的病情便有了起色。
　　陆清澜总记得那日，他方一醒来，便见苏合正隔着帕子为他诊脉，她一身浅杏色衣裳，梳着双螺髻，娇俏而明艳。便冲他莞尔一笑。那笑靥倏忽便撞断了他心弦，他的心霎时慌乱得不成样子。直到苏合离开，他还想着她方才的笑颜。草药香缭绕在鼻尖，丝丝缕缕渗入心底。他自下人那里打听到她的名字，苏合。
　　北林朝日镜明光，南国微风苏合香。苏合，苏合，他念着这个名字，久久难以入眠。
　　与苏合相处的时日愈长，陆清澜对苏合也愈发熟悉。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很快便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待到上元节时，苏合无意间提起街上的灯市，恰好陆清澜的病也好了大半，他决意瞒着父王偷偷带苏合去逛街市。
　　上元节夜，皇城大大小小的巷子里都挤满了人。天上的星子落在少女们所执的灯盏中，一盏一盏挨在一起又照亮了紫陌红尘。
　　苏合看着各色的灯盏，几乎要移不开脚步。暗沉的天幕里突然炸开烟火，一时间竟亮如白昼。
　　“好美，这就是中原人常说的烟火吗。”苏合惊叹道。
　　陆清澜看着苏合惊艳的目光，突然想起前些年他来皇城看烟火时寻到的宝地，他打横抱起苏合，几个纵身跃到废弃的城墙。
　　苏合还未来得及惊呼，便在看到眼前景色的一瞬愣住了。无人看守的青石城墙上还积着未化尽的雪，雪幕折射出天际烟火璀璨的流光，皇城一百二十四条街巷，每一条都灯火通明，皇城被笼罩在炽如星海般的华光里，衬得天上的明月都有些黯淡了。
　　耳边隐约有喧天的锣鼓声，可她站得太高，听不真切。她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夜色，南疆不会下雪，也没有皇城这般金碧辉煌。
　　陆清澜解下自己的白鹤大氅为她披上。那大氅上还沾着他清冷的气息，披在她身上，暖意似乎便一直蔓延到心底。苏合看着他，琥珀色的双瞳里流动着莫名的情绪。陆清澜避开她的目光，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给苏合。他颤声道：“苏合，我......”
　　话还未说完，便被苏合打断。她接过那块玉佩，目光温柔地望着他。
　　“陆清澜，我要走了。”苏合看着他道，“昨天本就该告别，可我贪恋今日热闹，便多留了一日。”她展颜一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若是，若是你真心喜欢我，便去苗疆找我吧。”她解下身上的大氅递给陆清澜。
　　“苏合。”陆清澜唤着她的名字，苏合突然回眸对他清浅一笑道：“陆清澜，我等你。” 她就那样径自走远。青石阶的深雪上蜿蜒出一路足印。
　　自此之后，他便再未见过苏合。直到沐岚带着那块玉佩到来，陆清澜才再一次得知苏合的下落。
　　“陆清澜，你觉得，我阿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沐岚定定地问他。
　　“是个温柔，稳重，落落大方的姑娘。”陆清澜这样答她，可不知为何，他却有些想不起苏合的模样了，那个轮廓依稀可见，却仿佛被重重雾霭遮掩。
　　“倘若，我是说，若她的性子同我差不多，那你还会喜欢她吗？”沐岚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了眸中的神采。
　　陆清澜望向天边的月轮，似乎可以望见心爱的姑娘，他柔声道：“自然，不论是什么样的苏合，我都喜欢。”
　　沐岚神色黯了一下，突然低低笑开，低喃道：“这样便好。”
　　无论是什么样的苏合，他都喜欢，这样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