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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血色染残阳(中) ...

  •   “怎么不进来?”谢琛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楼内格外明晰与阴冷,“到二楼上来。”
      一拂衣袖的少女踏上楼梯,吱呀的声响极其细微,传入耳中,有着异常惊悚的意味。明明是新建不久的新楼,却偏偏有如此这般古旧的气韵。
      那身侧的楼梯与楼下的器具,都显是年代已久,沉香里已经透出了腐朽的味道。
      二楼只是一个回廊式的楼面,四周都是雕花木栏,唯有一圈细窄的廊道,向下就望得到一楼。
      踩在木质地面上的少女素衣摇曳在地上,白衣黑发,越加清寂。
      然而视线在一触及一楼的时候,全身瞬间僵住。
      少女单薄的衣衫垂落在地,黑色刘海下睁大的眼眸里,是惊恐,也是愤怒,手指掐在木栏上,指节分明,犹自带了颤抖。
      那是一个血池,泛出了血腥与腐烂之气的血池。完完全全的鲜血流动,红得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哗啦,哗啦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战栗起来。
      宁岚蓦然俯身开始干呕起来,浓重的气味钻入鼻中,渗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猩红的颜色满在眼前,仿佛一切都是血染出的假象,恶心而恐怖。
      “怎么?这只是看着而已,就让你这么害怕?”谢琛走近她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半跪在地上捂着嘴唇的少女,那白裙散开来,与池中的血红相映,格外惨淡而触目惊心。
      一手按在宁岚头顶,生生迫使少女重新看着那可怖的场景,他一字一字地说:“当初的持盈公主,可是从血池里爬出来的。”
      宁岚的眼前晃过血红之色,头皮上的疼痛与内心不可抑制的恐惧让她想要尖叫。
      在她安宁和顺的童年生活中,从未有过这样残酷的场景。就算是楚岚死的时候,飞溅而出的鲜血,却只让觉得那是温热的,那是悲痛而绝望的……可是现在,望着那些翻腾的鲜血,她只想呕吐,恶心的感觉从脚底一直泛上喉间,直迫得人要发疯。
      持盈。
      多少人曾以这样或那样的语气说过这个名字,敬佩或是痛恨。
      那是她传说中的生母,在郁家的历史里,神话一样的女子。
      持盈清艳,却残忍;持盈骄傲,却孤僻;持盈□□,却淡漠……
      一切的一切,都彼此矛盾着,宁岚从不知道,她的母亲,在过去的生命里,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事,邂逅了什么样的人。然而每一个人都会说着“持盈”、“持盈”,都会赞颂着持盈的优秀与她的稚嫩。
      郁持盈,郁宁岚。
      这两个名字并列书写着的时候,前者是那样的光芒万丈,而后者,却是如此的暗淡无光。
      但现在,面前这个阴冷而善变的男人用手死死按住她的头顶,逼着她亲眼看着那些血腥的场面,说着,持盈。
      从所有人一点一滴的描述中,她模糊地大约知晓了持盈的过去。
      惨烈而孤独的生活,靠着自己蹒跚的步伐,攀爬上王朝的顶峰。
      “持盈。”
      谢琛又一次说了这个名字,明暗不清的脸上,仿佛也被那血池映出了满脸的血色,冷笑着的男子道:“你的母亲不但爬出来了,还用同样的手段让朕也经历了一次,呵,那才是真真狠毒的女人,所有的酷刑,做得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差。而你,三公主,弱不禁风,事事都要依靠别人的庇佑,简直天真得可笑,郁持盈的性格里,你甚至没有学到一星半点。”
      “呵,还忘了一个人。”他笑,残酷的笑意漫上眼角,“顾西辞,天资颖慧的顾西辞呵。”
      “真是可惜他死的那么早,如果不是他的死,郁持盈不会发疯到那种地步。灭了一整个顾家?那样大的手笔,连朕当时都被震惊了。”谢琛目光转深,凝视着宁岚那张惨白而清秀的脸,仿佛透过时空,看到了过去那个如剑锋一样犀利的少女。
      郁持盈,是那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女子。在西辞死后,用整个顾家为他殉葬的做法,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敢做出来的。
      宁岚缺乏的,恰恰是郁持盈的坚忍与冷厉。
      抬起头来的少女,无法控制的死死抓着木栏,问他:“你告诉我这么多,究竟是想做什么?”
      “你说的,不过是我母亲的事,那又与我有何相干?”
      谢琛的手指蓦然收紧,缠绕在他手上的发丝倏地一紧,宁岚几乎疼得眼泪要落下来,那男子冷笑,眼看着翻腾的血池道:“怎么会没有关系?我没有机会还给持盈的东西,除了你,我还能还给谁?”
      温柔如情人呢喃的语气,却如此让人不寒而栗。
      与谢绎的清朗温和不同,那少年虽然手段凌厉,却是真正的天性亲和,而眼前的男子,却是刻意用这样温柔的姿态,去告诉她残酷的事实。
      谢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少女往另一侧的楼梯带。
      素衣的少女面容惊惧,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挣扎着。她没有经历过她母亲那样清冷而绝望的童年,所以无法去揣测那个坚强的女子的内心,只是,对于她而言,那种坚强与伟大无法一蹴而就。就连苏倦亦清楚,郁宁岚要成为持盈那样的人,她要走的道路还很漫长与艰辛。
      几乎是被拖着到血池边的少女咬住苍白的嘴唇,单瘦的身上,白色的衾衣已经有些松散,清澈明亮的眼里,除了恐惧,就是惊怒。
      “三公主,你可看清楚了。”谢琛扬声冷笑,“不要觉得恶心,也不要觉得害怕。”
      “这都是你们郁家族人的血,旁支、嫡系的血,都在这里,你看看,那么温热和鲜红,你该觉得亲切才是。”他一手将宁岚按下去,那少女的鼻尖几乎都要碰上了血液。
      满满的腥味猛烈地冲进鼻腔,唇舌里的令人作呕的气息让少女再也忍不住地干呕起来。
      断断续续的咳嗽之后,好不容易平息下剧喘的呼吸,宁岚才惊怒交加地道:“放开我!”
      手上的长袖已经垂进了血池中,慢慢染出的鲜红色触目惊心,一向活得单纯而干净的少女终于忍不住拳打脚踢起来:“快放开我!放开!”
      “三公主,如果要活着走出来,就要靠自己的力量,一味地挣扎哭号有什么用?眼泪不过是无用的体现,不值一文。”谢琛神情微冷,手却蓦然松开,“想知道什么叫做浴血的话,就慢慢自己体验。”
      “郁持盈,也曾经,经历过相同的痛苦和煎熬。”
      不防他骤然松手的少女,瞬间失去了平衡,脚步一退,正磕在血池边,本就剧烈挣扎的身体直直倒进了血池。
      漫天的鲜血刹那弥漫出来,灌满了唇齿,白色的素服尽成血红,少女霍然从脑海里流窜出的恐惧眨眼就变成了惊惧。
      想要尖叫,却无法叫出口,只要一张唇就是族人的鲜血汹涌而来,透过缝隙睁开眼,只看到漫无边际的血。
      四周,除了血还是血。
      这一刻,再也没有原来腥臭的感觉,而是一种惊人的恐惧迅速爬满了全身。
      想要流泪,却被心里的愤怒与不甘完全填满,涌涨。
      那是对被肆虐屠杀的族人的伤痛与决绝,那是对自己过往天真稚嫩的一切的哀哭与悲恸,那是对谢家的恨与怨,那是被埋葬已久的记忆被复苏后的疼痛与绝望。
      万马奔腾的声音,尖锐而繁杂的厮杀之声,包括最后忽然有低沉悦耳的男声在说话。
      阿灵、阿灵……
      是谁在呼唤这个遥远却又熟悉的名字?
      宁岚、宁岚……
      是谁用那样清越而安宁的声音在说着?
      草原上清新的空气蓦然呼啸而过,隐约而混乱的人声或响或轻,神智模糊的转眼,少女却忽然有一种想要哭的冲动。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心似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喃喃轻语的女子合着双眸,眼角的清泪缓缓滑落。她床前一身戎装的男子抱着女婴,柔声说着:“阿盈,你看,我们的灵儿宝贝这样聪明,看到你,都已经会笑了呢。”
      那孩子忽地“咯咯”笑起来,吮吸着手指,口水滴喇了满手,然而那清澈的眼里却干净地映得出那男子的影子。
      英俊高挺的鼻梁,与粗犷坚毅的眉眼,以及眼眶里的泪水和悔恨。
      脑海里针刺一样的疼痛。
      阿盈。郁持盈。
      她仿佛听见那女子在轻轻喊着:“朝华……”
      朝华,那是和番最后一任王的名字,背负着灭族的沉重血泪的男子,同样也是,郁宁岚的生父。
      宁岚蓦然睁眼,满池的血水都化做了咸涩的泪水。
      想要活下去,她忽然想要努力活下去,手胡乱的划在血中,想要逃出去。
      不管四周那令人作呕的味道,不管那些腻滑咸稠的触感,蓦然苏醒的记忆背后,是血泪交织的疼痛。
      一手终于触摸到了尽头,脱出血池,扶上池边的阑干。
      另一手也慢慢摸索过去,用力攀上阑干,
      手指里全是流下的鲜血,连指甲都被染得鲜红,已成血红的袖管贴在手腕上,异常分明。
      终于慢慢从血池里挣扎出来的少女,抬头浮出池面,一手撑在地上,一手够着阑干,慢慢地向外爬着。
      周身鲜血淋漓,连发丝都在滴答地掉下血珠,面目惨淡,眉睫上的鲜红流下来,落在惨白的嘴唇上。
      然而泪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混杂在血里,溶成淡淡的水红色。
      “为什么……”含混不清的话语从口中吐出,霍然爆发出哭声的少女掩面跪在地上,“为什么,他们要骗我……为什么……”
      满身鲜血,血衣紧贴,散发都弥漫出腥冷的气息。
      然而昔日明净如水的少女却哭得如崩溃一般。
      她根本不是一出生就被接进宫中的那个孩子,因为当初郁持盈生的,是一对双胞胎。
      那个被抱回连昌的孩子早就不知所踪,甚至,朝华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而她,是在一岁那年、和番被灭后,郁浅从朝华尸体下抱出的婴儿。
      曾经的万千宠爱,是她在朝华以及郁浅身边同样体验过的欢乐。
      一岁还不是擅长记事的年龄,年幼的孩子,又有多少人能够记得才出生的事实。
      彼时无暇的少女,霍然触及了她内心深处最挣扎和最痛苦的地方。
      血与泪终于将沉睡得快要被遗弃的记忆唤醒。
      还有她的本名:灵娆。
      难怪郁浅要给她灵娆的公主封号,却偏偏被她改作兰亭,原来世事弄人,不过如此。
      郁家,让她,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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