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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重华阙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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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真的,这祝先生与那日课堂之上的女先生年岁一般无二,应当是风姿隽秀的青年模样,却不知受了何种亏损了本源的致命伤。
如若不然,单单以他之修为,必不会如此老态龙钟。
想来他所求无非长生、年轻罢了。
钟毓猜测道,毕竟,祝先生本是孤家寡人,所求应该只与自个儿相关,而他恰恰缺失的,便又只有这两样罢了。
少什么,便要求什么呗。
当然,若他有妻儿老小,那便当作她没有这番揣测。
这人已迟暮,便越像小孩,做出些什么来也都不足为奇。
钟毓已经理解他,并且决定原谅他先前的不讲道理了,就是不知诸横意是否在此。
甚至那诸横意――
是否会为自个儿的一时眼拙而羞惭。原以为祝先生是个博学多识的大能,却不想亦有些天真蛮横。
许多事情,在他看来太过理所当然。
而事实……却又不是这般应当的。
这哪儿是一时眼拙,这可以称之为是眼瘸了!
雪萦回紧了紧手中握着的枪。
一路上他未曾放下这杆枪,那枪尖上指,枪柄坠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祝先生瞥他一眼,冷声道:“你朋友这枪可不是这么说的!”
“雪道友,烦请收枪。不收兵器,可是要吓坏祝先生的。”
钟毓随意勾了勾唇角。
闻言,雪萦回照做。
祝先生这才甩袖道:“去前厅说去,随同我来。”
钟毓施施然一笑,跟上前去。
……
前厅。
祝先生坐首位,钟毓与雪萦回皆在右侧坐下。
灵灯亮起,微微泛黄的光投下朦胧的人影子。许是离得近了些,钟毓的影子,与雪萦回的,竟是交缠在一块了。
她四处张望了下,却不见诸横意人影。
在这夜里,既无茶水,亦无灵果摆盘,只有这没甚么共同言语可交流的三人。
“那日横意与我……偶然提及,你自发引动天地灵气修行,动辄可收归房中全数灵元入体。”
祝先生看了眼雪萦回,森然一笑道。
他今日在此二人面前揭露了这小姑娘的秘密,不知她日后会否对其收回自个儿虚伪至极的假笑,而后对这小伙子心存芥蒂、愈发疏远呢?
他看人眼光还是有几分的,这二人绝非熟稔。
他大可趁机搅乱浑水。
虽说此时无用,可将来却指不定有用无用。
修真千年万年,即便他今日不幸去了。总有一日,他们用得上。
钟毓随口道:“不只是我,雪道友亦可以。”
千年之前,此事确要隐瞒。
毕竟在天纵之才还是蝼蚁之时,若无人相护,自然是低调、低调、再低调为好。
可千年之后,大家都不甚在意于此事了。
皆因千年之后,多得是天赋异禀之人,谁动辄将方圆数里灵力吸干之人不在少数,哪个大宗门、小氏族还能没上几个?
于是,便没有谁在乎这一个、两个的了。
祝先生乃是千年之前的人了,思想落后是在所难免的。
钟毓能理解的。
须知,他们后世之人,并不对此再三缄口。若有几个张扬的,恨不得将之昭告了全天下去呢!便是她一见了雪萦回,亦知他是此等得天独厚之人。
祝先生笑了笑,笑意中难掩冷色,那你们还真的是很棒哦。
正好,全给他做养料!
雪萦回颔首,示意钟毓所言乃是事实。
“你有话便直说。”
他沉声警告道。
钟毓帮腔道:“是极。若先生再不切入主旨,这天怕是要亮了。”
天罡鼓才九响不久,这个祝先生行为举止便如此反常,即便是扯上诸横意,也难以洗刷去他的嫌疑。
若要破此境、或夺得那净世天清莲,便是要随着幻境之中一点点的线索走向去做事。
今夜应当是一节点——
又是天罡鼓响,又是这祝先生囫囵找上门来,势必是要随他去走上一趟。
既是身为天息境至宝,夺得净世天清莲之后,幻阵应当会自行破解,而不必要雪萦回去布阵。
雪萦回是少年一人外出,经验自然不丰。
费这力气布阵,分明到时直接杀出去便可。
罢。
少年人,行事还算稳妥便足矣。
瞧他对祝先生所言之语,便可知其为人多么有气势。
若能治一治眼前这个老头儿便好了。
祝先生森冷一笑,道:“天罡鼓响,乃是天道欲崩陷而发出的自救之声,我欲以无垢灵体制阵挽救之。你们……觉得如何?”
钟毓瞧这小老头子的模样,便知他口中无垢灵体乃是她,不过现如今――
却又要再加上一个雪萦回了。
雪道友,是我钟毓对不住你,竟叫你蹚了这趟浑水。
“祝先生可知天道之下,有多少无垢灵体?”
钟毓早有预料,却仍是眉眼一冷,问他。
“怎么?你还要给我多寻几个?不过,怕是已经来不及了,成阵之时将近了。”
祝先生得意得不得了。
门庭之外,仍是浓稠的漆黑,竟连月影都不在,雨声已无。
“天道健在,你莫戏耍我们。”
雪萦回皱眉道,眉宇间有细细一道缝,可见是心情不大美妙。
“祝先生,天底下哪儿有这般好的事情?你说天道欲崩陷,便是天道崩陷。不瞒先生,天道叫我同你来这儿,便是要将你就地正法呢。”
她笑容平和,不见丝毫怒色,口中却丝毫不留情面。
“无垢灵体?给你——你敢用吗?”
此女甚是嚣张。
钟毓两手交握着,摩挲了几下指尖,察觉到指腹微凉的温度。
她顿了顿,以手撑脸,笑看着祝先生。
祝先生站起身,面上的笑愈发诡谲,大胆道:“敢,我自然敢,且多多益善。”
与人敌对,虚张声势乃第一大事,且还要不露馅儿。
“行啊,那你带路罢。若你言之有理、句句属实,那我为你祭阵,又如何?”
钟毓懒洋洋地坐在位子上,掩唇轻笑道。
雪萦回向来沉稳,虽有少年意气,却绝不重。
倒是钟毓与这祝先生,一把年纪了,偏生要在小后生面前唇枪舌战一番。
还以为自个儿颇为风度潇洒。
出了前厅,祝先生直接带着这二人去了院中井旁。
那井里是满满的灵泉水,井边生着雨后垂坠着露珠的福莹草,有些甚至长到了井中,两相结合闻之沁人心脾。
“下去。”祝先生道。
钟毓笑眯眯地道:“这可不行,我不会水。”
祝先生发现这女娃子今晚就是来克他的。
“不会水,你要怎么祭我的大阵?”
印河钟氏女,虽住江旁,却也无人会无故下水。
钟毓道:“上得了场面的大阵,哪个不是四通八达?定有旁的路,只是你瞒着我,不欲告诉我罢了。”
“带路。”
雪萦回眯了眯眼睛,那眸中露出一丝丝危险,却只是对着祝先生一人的危险。
祝先生见此,暗道此人重色、且不敬老。
若是钟毓听闻他心中所想,必然会为他叫屈。须知雪萦回一路入秘境以来,凭此等容貌、此等身家,必然遇到不少狂蜂浪蝶,他却仍旧固守本心,实在不易。
“只有这一条路。”
祝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
雪萦回宛如一只只学了这二字的鹦鹉,又重复道:“带路。”
即便是鹦鹉,应当也是那只鹦鹉中最聒噪的,不是都说聒噪的鹦鹉才够厉害、够讨人喜欢么。
“我说了,只有……”
祝先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雪萦回倒不曾对这样一个心怀鬼胎的垂暮修士动手,他只需要冷冷一瞥,便能从那双眼睛中迸射出些微的不耐、烦躁,好叫那修士感同身受到凛冽的杀气与冷意。
这天,确寒凉了些。
钟毓拢了拢袖口,随口道:“我劝你别惹恼他。”
“……只有这一条路。”祝先生道,只是气势到底弱了些。
钟毓问:“诸横意在下头?”
“不在。”
“既然祝先生说只有这一条路,那我们便下去吧。”
钟毓神色淡淡,却是改了主意。
雪萦回到底没追问,只神色同样淡漠。
“你们两修为几何?”
祝先生见他们如此便要服软,不由挑了挑眉,问道。
钟毓随手拨开井边的福莹草,说道:“祝先生要听真话?”
福莹草被拨开,那草尖上挂着的水珠便落了下去。钟毓轻巧一避,那露珠就落到荒芜的地上,将雨后的土沾湿得更彻底。
忽地,有一柄枪横扫过来,劲气带下一片福莹草,那井登时露出了全部面貌。
“嗯。”
祝先生负手而立,优哉游哉地看着钟毓清理这井。
钟毓也不恼,笑道:“或可与江灵秀一战。”
“你一个小姑娘,岁数不大,大话倒是能说得很。我前日可是听闻,你被那江灵秀打到目盲,卧在那床榻之上,一旬下不来。”
祝先生没个好气。
想来也是,他虽心想迫害钟毓,却也是钟毓的灵药课师长,见了好些不实诚的学生,难免不能够心静气和。
这两者并无冲突。
况这人还极为冠冕堂皇,道是为了天道着想。
“祝先生不信便罢,我本就不指望祝先生慧眼识英才。”
“那你呢?”
祝先生嗤笑一声,转过头去询问雪萦回了。
雪萦回轻轻瞟了一眼钟毓,认真道:“同她一般无二。”
祝先生……祝先生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