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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御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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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悠悠,磷光荡漾,轻舟滑过湖面,激起弧纹。
舟自横,却见立足于小舟上的那人,薄唇边夹一片绿叶,轻轻一吹,便是悠扬的调子,传荡在悠悠山谷之中,回音荡荡。
一身淡蓝的轻袍,随小舟前进,细风吹过衣裾,微微扬起,玉树临风。腰间的佩剑浅浅发出亮光,晃晃。
一片小舟从他身边划过,轻轻一碰,便擦肩而过。舟上的女子诧异地回首,那人却依旧闭眼吹着,全然无事一般。
面罩轻纱的女子又蓦然转头,径自泛舟离去。
调子蓦然停下,那人缓缓睁开眼,转身望去,却只见得一袭白衣如雪,越走越远。
记忆猛然划开,舟上的男子晃了晃头,又再次转头看去,那叶小舟却已不见,男子微微一叹,却道:“真是幻觉了么。”
现下正是春暖时节,万处花开,这个小镇也到处喜气洋洋。
蓝衣男子走过土著的街道,一群正嬉闹的孩子便围了上来,稍大的一个男孩轻轻拽拽他的衣袖,笑嘻嘻地说道:“公子,今天你去划船啦,你肯定见了仙女,对吧?”
蓝衣男子蓦然一惊,蹲下问道:“什么仙女?”
那个男孩却哈哈笑起来,周边的孩子便也莫名地跟着嬉笑,那个孩子说道:“公子,别不好意思嘛,告诉我们,那个仙女是不是真的很漂亮。”
被称为公子的人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一个殷实的妇人跑过来,拉住了那个男孩,说道:“阿卿,莫缠公子。”边又笑着对公子说到:“他们小孩子气,御公子可别生气。”
御公子爽朗地摇摇头,说道:“无妨,宣姨,是怎么回事?”
殷实的妇人也笑了起来,说道:“都是这些孩子,我们家来了个姑娘,说是从北边泛舟来的,要借住些日子。唉,那姑娘生得可漂亮了,这些孩子们便叫她仙女。他们知道你去划船,才这么问你。”
听得宣姨这么一说,御公子也笑起来:“原来如此。”却又忽然想起白日里那个远走的白衣如雪的影子,便迷离起来。
“公子,你是不是见到了,你觉得仙女姐姐美么?”阿卿不依不舍,拉住御公子的衣襟,小声地问道,御公子半年前来到这个隐秘的小镇,便和阿卿他们关系尚好,有什么事,阿卿他们总是会来找他,御公子也不因他们是孩子而排斥,都会和他们谈天说地。
宣姨却一拉阿卿,半责骂地说道:“阿卿,整天不三不四,以后你不是还要做军师么,快,回家念书。”阿卿大喊大叫地被拽回了家,一群孩子都哈哈地笑起来。
御公子也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公子哥哥,给我们吹曲子吧,昨天不是说今天要吹一曲《忆故》么,快啊快啊。”一个小小的女孩拉住公子的衣襟,撒娇地说道。
御公子轻轻拍拍女孩的头,说道:“那好,就给绵儿吹。”一跃上了树梢,揪下一片叶子,送入唇边便吹了起来,曲调悠扬。
一群孩子看惯了这个动作,却还都惊呼了片刻,便都纷纷围坐在树荫之下,闭目专注地听了起来。
“赤焰燃,映斜阳……”
许久,孩子们都迷醉时,却响起了合唱的女声,哀伤缠绵,辛酸而又带着浓浓的悔意。树梢之上的公子嘎然停止,那个不远之处的白衣女子却依旧在唱:“碧海淹,故人殪……”
蓦然,御公子又吹起了调子,合声再次响起。
“惟于黄沙茫茫,没归路……”
一曲《忆故》终,御公子手中的树叶被无聊地抿碎,吹散在风中。御公子飞身从树梢下落,再看树下那群孩子,却已奔跑着向那个白衣女子而去。
“仙女姐姐。”绵儿欢快地叫着拉住了那个女子的手,那个面罩轻纱的女子轻缓地蹲下,抚上绵儿的头,用清冷的声音温柔地说道:“绵儿乖,姐姐不是仙女,姐姐名叫阿雎。”
绵儿歪着头,想了半日,忽地问道:“那么叫阿雎姐姐可以么?”阿雎点点头,站起身来,转身便要离去。却被绵儿拉住,白嫩的小手指向远处的御公子,笑嘻嘻地说:“姐姐,公子哥哥正看着这边呢。”阿雎猛然抬首,蓝衣公子却真是在看着这边。
“阿雎姐姐,公子哥哥长得可英俊啦,和姐姐真是天生一对呢。”绵儿咧嘴说道,全然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让阿雎面纱之后的面颊飞红了片刻,却又瞬间平淡。
“绵儿,这话可不能乱说。”孩群中一个男孩子谨慎地拉了拉绵儿的衣袖,提醒着说道。
绵儿一时无措,愣愣地看着阿雎,阿雎却又摸摸她的头,说着:“莫要胡说哦,姐姐可会不高兴呢。”绵儿眨眨眼,欢笑着点了点头。
一群孩子又散开,高声嬉闹着跑开了。阿雎又站起身,看向远处,树下那个蓝衣身影却已不见。
意识有些涣散,眼前好像出现了那个十多岁的青衣少年,坐在轮椅上看着自己,开心地笑着,边唤道:“姐姐。”
“子承。”阿雎蓦然开口,叫出一个名字,而眼前那个影子却一晃便无,只余悬河镇的黄沙路上的沙子,在绵延着。
阳光之下的路上悄然出现了一个影子,阿雎猛然转身,却见得一张英俊利落的脸庞,和那一身随风轻扬的蓝衣。御公子。
阿雎一时迷离起来,却见那个公子悄然转身,便走离了幽篁路。
悬河镇是一个极为隐蔽的小镇,三面环山,镇中有一条河流,一直绵延到一处断崖,便直坠而下,于是当年的祖先便为这个小镇取了名字,称为悬河镇。悬河镇中的人都很殷实,很少与外界人往来。从清河镇出去闯荡的一批批少年,最终都没有回来,却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传说。
老者们都会给孩子们讲,悬河镇曾经出过一个军师,帮助君主夺了这天下,可是后来,却被误为叛国而被杀。阿卿是听得最入迷的孩子,于是他便有了做军师的梦想,他想要做悬河镇的第二个伟人,那么以后,悬河镇便不用靠传说来了解过去了。
来悬河镇已是好几日,阿雎一直闲得无趣。有时帮宣姨做些家务,但一般宣姨都会让阿雎去一旁歇息,而自己忙里忙外。阿卿虽好学,也好玩。每当有不懂得问题时,便会来找找阿雎,问得答案,一便与阿雎谈谈未来,也谈悬河镇的事情。
斜阳挥洒,悬河也被映得有了光彩。
那个蓝衣公子坐在河边的石头上,飞溅的水花竟也无法近他半步。御公子愣愣看着水中,默默出神。水中的又浮现了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子,一身白衣飞扬,黑发缠绕。
御公子晃了晃头,仿佛要抛掉那个幻影一般。
“她在苍海花园……”像是提醒自己一般,御公子大声说道。腰间的剑忽然不安分地动起来,一瞬间,宝剑出鞘,依旧光华万张,灿烂如夕阳也为之失色。
那是几世难求的绝世好剑,被封在鞘中许久,才得释放,展现自己的光彩。
飞霜剑在悬河间飞梭,激起浪花朵朵,一瞬间,悬河好像沸腾了一般,热闹非凡。满是剑劈开水的声音,与剑刺开风的厉吼。
蓝衣公子蓦然顿身腾起,握住剑柄,在悬河间挥舞,却是那套玉树剑法。虽看上去软弱无力,似柳条在微风中轻扬一般动荡不定,但招招致命,快如鬼魅,根本无法看清挥剑者的身形。
许久,蓝衣公子才蓦然停下,顿足在突出的石头之上,河面又平静了一些。却忽的见那水中面罩轻纱的倒影,御公子一时错愕,蓦然抬头,却是阿雎。
白衣如雪,在水花间映现,看来是来到许久,衣袂已被浸湿,御公子猛然明白,那个女子,竟是没有修炼过内功的。
可是,尽管如此,那身白衣却依旧像在斜阳中淡淡发光,如同虚幻。
“玉树剑法,是么?”阿雎蓦然开口,问道,定定看着御公子,却又好像看向了他的心中,如同能贯彻人心一般。
御公子点头,飞身一转,便来到阿雎身边。
那身蓝衣,依旧轻扬着,那些水花,却似退避一般,纷纷不能近他们身边。
“若我说我听到你刚才心里所想,你相信么?”阿雎说道,御公子蓦然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阿雎,面纱后的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却似蒙上一层阴影。
“为何不信。”御公子只是宛然一笑,说道。
阿雎的眼睛好像绽开了笑颜,却依旧难以察觉,仿佛已学会藏好自己的感情,不在别人面前流露半分,如同冰霜隔阂。
“御公子,为何失去了,才会明白呢?”阿雎像是在询问,却又像是在说教,御公子一怔,才明白,自己刚才所想,确实被对方听到了。
“因为拥有时,不知道拥有了。”御公子说着,这句半明半暗的话,让人难以捉摸,阿雎却幽然点头,仿佛会意一般。
“御公子,要回落水城去么?”阿雎坐到水边,问道。不知为何,御公子不答,只是看着阿雎的背影,点点头,这个女子,却是能听见答案的。
“也许回去了,会失望呢?”阿雎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水中摇曳,问着,忽然嫌恶般地将一粒石子扔入水中的倒影,水中面罩轻纱的影子碎落片片。
蓝衣公子沉默了,静静看着那个女子奇怪的行为。
“御公子,我让你想起了故人么?”阿雎忽地转身,看着蓝衣公子,问道。
御公子不答,转头看向天边,那抹斜阳只余点点,斜晖洒落,更加迷离,那个白衣如雪的女子似又在天边浮出,却依旧笑颜如花,明艳动人。
“呵,御公子也让我想起了故人呢。”阿雎声音冰冷,称得此时的语气也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扭曲而又奇异。
御公子愕然转身,看着那个水边白衣如雪的女子,却猜不透方才那句话。阿雎又转过身,从衣袖中取出一片碧色的叶子,轻轻放入水中,霎时间碧光便在水底轻轻晃荡。
却是上好的碧玉,被用心地雕刻成叶子的形状,脉络也清晰可见,一到水中,更是神异地淡淡发光,映得那处的水碧光粼粼。
御公子诧异地看着,不语。阿雎却背对着他,幽然开口:“我曾经的弟弟,也会用叶子吹这曲《忆故》呢。”冰冷的语气中,却忽然夹杂着无比的哀伤。
“是么,是因为这曲《忆故》?”御公子淡淡问道,却又好像不期待对方的答案,径自转身,看着那轮夕阳快隐没山头,夜也快降临了。
“是,我们都喜欢这首曲子,从小唱到大。”阿雎说着,看向水里,那个笑着的青衣少年却又好像浮现在水中,笑得更加灿烂,姐姐,姐姐!
阿雎看着,纤细的手指慢慢向水面触碰,却在碰到水的一瞬忽然惧怕似地收回手,水中的面庞荡漾,阿雎猛然抓起几把沙石扔向水中,那片碧玉的叶子被埋起,水流冲走了灰土,如烟一般散走,石子的青褐颜色显露出来,隐隐从缝隙中透出碧玉的光。
御公子蓦然转身,看着阿雎的动作,忽地走上前,轻轻拍拍对方的肩膀,似在平定这对方猛然慌乱的心,阿雎却也像得到安定剂似地,慢慢安定下来,转头看了蓝衣公子一眼,面纱后的眼睛微闪了片刻,似是泪光闪过,却依旧冷清地说:“谢谢。”
御公子一笑,转身离开,声音随风传来。
“回去看看也许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