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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将军 ...

  •   从落水城派出的第十二批军队受挫归城,却依旧得了路薪将军的夸赞,称其为落水城的勇士,勇猛杀敌,挫伤敌军锐气,大震士气,应当受夸赞。
      一只洁白的信鸽飞出落水城墙,隐没于夜色之中,城墙上的军士意识诧异地抬头看了片刻,却也觉得无什么异常,便垂下头来,谨慎地盯着城墙下有何动静。
      最近飞行的生物多了起来,纷纷在夜晚时从落水城墙飞过,像受到感召似地向同一方向而去,几日连连如此,也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军士们也就放松了警惕,见怪不怪了。
      信鸽飞入曲台城中,最终停落在一处院落中,轻袍带缓的男子从灯火通明的屋内走出,又瞬间隐入暗处,轻轻一唤,洁白的鸽子听话地飞入他的伸出的手指上,羽毛洁白,即便在暗夜里,也有光散出。
      男子用修长的手解下鸽子腿上绑着的竹简,又轻轻一抖手,鸽子便扑腾而起,自己飞向了后院。
      拿着竹简入屋,明光照下,那张脸面忽地呈现出来,刚俊而又迷离,却蒙上一层冰冷的暗膜,拒人于千里之外,唯有腰间的玉牌证明着他曾经的身份。
      洁白的玲珑玉被做成了纠结的藤蔓,缠绕延伸,却在半寸处嘎然被切断。这便是医门的弟子的标志,入了医门,便能得到藤蔓牌,正面刻着“医”,反面刻着弟子的名字。
      男子腰间的玉牌随男子微微侧身,一翻转,便是他的名字——迷烟。
      这竟是当年那个孩子般的迷烟,当年如此不顾一切,只为心中执念的迷烟竟变得如今天这般冰冷,当年尚自挂有稚气的脸庞今日却如此沉稳而又刚毅,带着说不出的决绝。
      修长的手掏出竹简中的纸条,摊开来,却是白白一片。迷烟却用手一抹,墨迹便呈现出来,写的人却依旧谨慎地用了只有两个人懂的独特符号,书写出重要的情报:落军三千,两日后来援,二万,途经澜颜。商。
      看完之后,迷烟将纸条轻轻一搓,那张纸便凭空在迷烟的手中燃烧起来,火焰一瞬即灭,只余灰烬。
      “筌寂。”迷烟对着外面的黑暗,唤出一个名字。暗处的一个影子动动,从房顶之上掠下,来到迷烟身边,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着一身黑衣,想来是为了更好的隐蔽而换的行头。
      少年向迷烟微微低首,表示询问。
      “带人连夜从暗道赶往澜颜山,阻截敌军增援。”迷烟严肃地说道,便从案上抽出一张纸,用手指虚幻地书写着符号,筌寂只是沉默地点点头,看着迷烟。
      却是写道:幻玉城中得手否?
      写毕,卷起纸条,一并塞入少年手中,说道:“把这个送去幻玉城,莫告诉任何人。”筌寂点点头,再次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迷烟,却是在问:“还有什么么?”
      迷烟却拍拍少年单薄的肩,说道:“筌寂,莫要内疚,是他们先遗弃了你。待我夺了这天下,必定让你梦圆。”
      少年却摇了摇头,再次看向迷烟,却是在说:没什么了么?
      迷烟想了片刻,又说道:“祝你成功归来吧,好歹当年你也和苍锦锋交过手,未分输赢,现在对付那些酒囊饭袋,更是易如反掌了吧。”
      少年点点头,算是说谢谢,便躬身退出了屋外,再次隐匿在黑暗中。
      无人会相信,这竟是当年落水之战时在苍府阻截厉锋将军的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年,竟辗转地来到了迷烟身边,当年那双亮如秋水的眼睛,如今也变得灰暗,仿佛经历了多么残酷的事情,对世间百态都看得暗淡无光。
      黑暗中的少年一动,对着后院唤道。那只羽毛洁白的鸽子乖顺地从后院飞出,停落在少年的肩膀上,黑衣如墨,在暗夜之中毫无隐藏得毫无痕迹鸽子就好像凭空站在了暗中一般。
      少年将手中的竹简迅捷地绑上鸽子的腿,轻轻一抖肩,鸽子便善解人意地朝着南方飞去。那个黑衣少年在夜空中抬首,看着鸽子飞离了视线之外,一时仿佛出现了幻觉。
      那年冬季,北方极为寒冷,来南陆的路都被冻得坚硬,蒙上一层厚厚的冰霜。那个尚自年少的白衣少年却在冰上欢快地滑行,不时回过头去看看后面跟着的兄长。
      冰雪映衬得白衣更白,少年红润的脸也泛着光芒。
      “哥哥,快啊。”少年催促道,边飞速滑回那个兄长身边。褐衣的男子只是艰难地咧开嘴对着少年微微一笑,便说道:“好、好。”边加快了步伐,然而,却是汗珠从额角流下,瞬间在面颊上凝结成冰。
      白衣少年却并未发现,又欢快地滑行着离开了兄长身边。
      那个褐衣男子忽然用力捂住了腹部,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汗珠更是流下飞速。步伐却一直未曾减慢,努力追上那个白衣少年。
      忽的,少年顿住了脚步,看向前方。
      却是一片碧绿,终于看到了岸边。南北两极分化极为严重,便是以此为界的,北边还是冰霜一片,而南边却是草长莺飞,花香鸟语。
      “哥哥,我们到南陆啦!”少年欢快地蹦跳起来,而脚下的冰却支不住对方这一举动,猛然间断裂,少年一瞬之间落入河中。
      那个褐衣男子猛然一惊,飞速上趴下去,抓住了弟弟的手,使劲想要将其往上拉,边喊道:“筌寂,抓紧哥哥。”
      惊恐中的少年努力抓住哥哥的手,想要爬出冰窟,而冰冷的河水冻得他连丝丝力气也散失了,白衣少年抬头看向哥哥,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哥哥趴下的地方,竟有鲜血流出,片刻凝冻,殷红一片。
      “哥哥、哥哥……”白衣少年又惊又慌,只是反复叫着哥哥,那个褐衣男子却也因身体热量流失而奄奄一息,再无力应答弟弟。
      忽然,褐衣男子身体下的冰层节节断裂,男子僵直的身体也落入河中,那个男子却依旧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将弟弟竭力托出了水面。
      白衣少年满身冰凉地趴在冰面上,却将手伸入水底,想要拉住兄长,而那个褐衣男子却已无知觉,永远地沉睡在了水底。
      白衣少年趴在冰面上,惨烈地哭着,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在冰面之上再次堆积成了冰柱。那个带着弟弟躲过族们暗杀,千里迢迢渡过万重冰川,想要把弟弟带到温暖地方的兄长,却最终没有踏出那个冰冷的北陆。
      “只会哭么?”一个刚劲的声音传来,白衣少年猛然抬首,却见的一个三十许的男子,一身绸缎衣服,面貌端详,正慈爱地看着自己。
      “想要活下去,就该抛掉一切阻挡的。若你再在这里趴下去,定会如你哥哥一般被冻结,再不苏醒。”那个男子用祥和的声音说着,白衣少年一时竟止住了哭。
      “孩子,你需要力量,那么,我给你力量好么,让你再不用如今天这般只懂得哭泣,而无能为力。”那个男子微笑着,对自己伸出了手。
      仿佛受到了什么的牵引,白衣少年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了对方,那股暖意立即从指尖流入心底。
      那一刻的温暖,就算是今日,也不曾忘怀,就像当年的哥哥,竭力想要给自己温暖,最终却倒在了冰冷的边缘。而再次将自己带离绝望的那个人,却不如自己最初认识一般,能时时温暖自己的心,他甚至亲手给了少年希望,却又亲手将少年梦想的火焰掐灭。白衣少年很多年后才明白,这是命。
      “冰汐哥哥。”少年在黑暗之中轻轻闭上眼,默念着,仿佛想要追溯那时的温暖。
      可是,空荡荡的夜中,无人回应,却还是被清清楚楚地被屋内之人所听见,那人诧异地看向屋外,却又好像不想打扰对方,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进里屋。
      筌寂站在黑暗中,忽然间觉得冰凉彻骨,一如当年掉进冰窟之时,一如自己被锁在黑暗之中,铁链锁住了骨头,锥心般疼痛,无情的鞭子却依旧无情地鞭打下来,惩罚着自己,只因自己没有完成那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之后,原以为自己不会再能获得温暖,那个曾经将手伸向自己的人,在自己被鞭打得奄奄一息之时,嫌恶地看着自己,如同看一条散失了能力的狗。
      那时是如此绝望,原来世上不存在什么温暖么?可是,却又在那一时,那个比自己年长的叫做迷烟人再次把手伸向了自己。可是自己却踌躇了,最终没有握上他的手。他却笑笑,如春风般,自己冰冷的心似乎也被吹暖。
      于是,便是选择了追寻他而来,宁愿隐没于暗中,为他挡走一切暗杀,做他的影守。

      从那个隐蔽的小镇出来,已达两个月之多,蓝衣的公子一直未停下脚步,一路踩踏着树木疾驰而来,到达落水城时,春季却已过去,漫长而炎热的夏季已然来到。
      落水城在边界,不如幻玉城如此炎热,反而有些凉爽宜人。
      蓝衣公子甚至未惊动一个守城侍卫,便轻而易举地从北门进入。再不犹豫半分,蓝衣公子便直奔西门,从落水城西门穿出,便可以到达半年之前新建成的苍海花园。
      而当那个蓝衣公子看见苍海花园的大门之时,却蓦然顿住了脚步,仿佛在踌躇着要不要进去。思寻许久,蓝衣公子又转身,走进了城中。
      一个白衣如雪的女子挽着一个英俊的男子从苍海花园中走出,面带笑颜,红光满面,两人一起上了花园前的华丽马车,车夫立刻扬鞭,马车便顺着官路离去,直奔幻玉城。
      蓝衣公子蓦然回首,却只见依稀的马车在尘土中消失。毫不在意地,又回过头,走进城中。
      蓝衣公子走在城中,正摆摊的一些小贩只是仿佛认识他一般指指点点着,和旁人讨论着:“他怎么这么像御风将军呢?”
      却无人真正道出这句话。蓝衣公子走过街井,一转,便看见了修整过后的钟离府。一跃入府中,仿佛又看见当年那场漫天大火。
      想也没有想的,蓝衣公子便急掠向斜晖园。却无一人,只能看见重新修盖了的木楼,依旧是精致的雕花木窗,花蕊之中嵌入珍贵的珍珠,华光闪闪。而当年那个倚窗而望的女子却已不在,只剩打开的木窗在风中摇曳。
      御公子翻身跃入窗内,室内的摆放一如火烧之前,还别有用心地摆上了小楼主人一直喜欢的绣花小镜,想来这间房子,便是用来怀旧的。
      御公子看着,眼前又浮现当年的景象。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子,在自己轻轻唤小姐之时,像得到救星似地抬起头,切切生生地唤道:“锦锋哥哥。”
      就算是如今的自己,回想起来,却还是有莫名的心痛感。御公子不禁微微蹙眉,逃离似地转身离开了木楼。
      出了钟离府,御公子迷茫地站在府门前,却不知道哪里还有自己的去处。
      从小到大,便是在这里长大的,也是在这里第一次为一个女子许下毕生的诺言,而如今那个女子却也不需要自己去守护了。那么天下之大,还有何处是自己的家呢?悬河镇么?不是,那只是自己路过的驿站,停留片刻,便会离开,自己的事情不会留在那里,被流传世代,不会如阿卿一般,如此强烈地想要为那个小镇添上一笔可以考证的历史。那么,是钟离府么?不是,那只是自己人生中的一片风景,风景虽好,也让自己想要竭力去守护,然而那片风景不为自己而存在,也不为自己而消亡,自己只是一个一厢情愿的观光者。那么,还有哪里呢?
      御公子轻轻一点地,便腾空飞起来,踩着一街的树一路前行。
      不觉的,却到了落水城墙。不顾守城将士的一脸诧异,便跃上了城墙,却见那个新的守城将军,正看着自己,毫无表情。
      “御风将军,靖王有令,除讨伐军士外任何人不得踏出落水城半步。”路薪看着御公子,冷冷地说,却又忽然话锋一转,对御公子说道:“靖王有令,见到你,便让你接旨。”路薪从铠甲之中掏出了一段黄绸,摊开来,便念起,全然不管对方没有遵照礼仪。
      而御公子却也只是怔怔听着,没有下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天下未定,旸党动乱,令御风将军协助落水守城将士路薪平定局势。
      钦此。”
      路薪一脸严肃地念完了圣旨,合起那段黄绸,方才看向对方,见对方没有接旨之意,便说道:“御风将军,想要抗旨么?”
      御公子却只是淡然一笑,说道:“原来我还有用处么?”
      路薪却依旧无表情地看着御公子说道:“御风将军觉得自己是废人?那又何必回来,自去游荡天下,落水城生抑或死只消视而不见即可。”
      御公子第一次真正直视对方,未曾想到这个将军却是如此锋利,便也收敛了起来,接过对方手中的圣旨。看也不看,便垂下手去。
      “既然御风将军接了圣旨,就请一定做到。”路薪说完,转身走下城墙。御公子知道对方的意思,便也跟随着走了下去。
      到了幕府,路薪走了进去,御公子也便跟着走进去了,路薪从一个立柜之中抬出一个箱子,打开来,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往御公子手中一放,说道:“皇上御赐护身甲,普通刀剑无法穿破,火亦无法燃烧。”
      御公子接过东西,默默一笑,看着那件贵重的盔甲。
      原来,落水之战后,还能再次拿起这东西?
      路薪看着对方,忽地伸出了手,说道:“御风将军,以后即为搭档,望合作愉快。”御风也伸出了手,两掌相击,便算是两位将军结识了。
      可是,御公子却又将铠甲放下,悠然一笑,说道:“路将军,先替我分析一下局势罢。”
      路薪愕然一怔,却又平静地坐下,拿出山川地理图,细密地为御公子讲说,甚至连哪一处有河,哪一处有山,哪一处该用什么方法最为有效,都说得清清楚楚。
      御公子却也微微惊叹,这个将军,却是如此熟悉地形与兵法,似乎是为了战争而生的利器,当利器出鞘,便是逢战必胜,那将天下揽入囊中,简直轻而易举。
      可惜,他只是一个将军,再如何锋利,也只是一把兵器,若无主人,便一辈子被封入鞘中,如废铁一般,而那个命中的主人,却像名震天下的四把绝世好剑般万般艰难。
      一如当年的自己,虽不可一世,桀骜不驯,却终究只是一个家奴,出生便是带着使命而来的,生存下去的意义亦是为了那个不可摆脱的使命。
      虽然自己已是朝廷的将军,却依然日夜被那个誓言所困扰,而不得安定,是否只有真正在开始的地方结束了,才能得到永远的安定呢?
      那么,路薪,你的未来,又在何方?是否与我一般渺茫,如此飘缈不定,无法感知它的方向呢?

      平淮城中已是安定一派,不如当年离开时那样动荡,到处兵荒马乱。阿雎未思索片刻,便径自上了则北山。
      山上的茅屋依旧,而那个轮椅上的青衣少年却已不再。
      阿雎站在茅屋之前的空地上,忽地闭上了眼:“子承。”那个欢笑着的少年似又出现,叫得更加迫切而真实,姐姐,姐姐。
      阿雎茫然一片,当年的幕幕浮现眼前。
      子承摔断了腿,又怎会是偶然?只因子承与自己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于是,那年背子承上山采药之时,故意松了手,眼看着弟弟滚落山崖,却邪恶地扬起笑容。
      可是,子承却没有如预期般的摔死,而只是摔断了腿。
      原本以为,子承会怨自己一辈子,是自己这个坏姐姐,让他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让他再也无法成为一个如路薪般的英雄,保护平淮城的安定。可是,子承却未曾怨过一句,依旧对自己笑,唤自己姐姐。
      本是姐弟,阿雎又何尝不知道子承的苦,日夜看着平淮城动乱,却无能为力,子承不知内心有多么苦楚,所以,才会选择在平淮之战时服毒自尽罢。
      阿雎面纱之后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润了轻纱。忽地睁开眼,看向远方,斜阳西下,挥洒出一片血红的光,则北山也被笼罩在怀中。
      路薪去了落水城,莫笙也跟着去了,子承死了,唯有自己还这般游移不定,也许,该去落水城看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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