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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极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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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淮城在靖国疆域的东部,而落水城在南部,两座不同的城池,城池里不同的一批孩子,却最终交汇在国难之时。
平淮城有则北山,落水城有澜颜山,只是则北山上的茅屋,没有住着一个医术高超,不知活了多少年月的老医者。而澜颜山上的茅屋,亦未曾住着一个断了腿的少年,有着做英雄的梦想。只是,则北山上的少年已然死去,澜颜山上的老者已然离开。两座各处极端的山,最终的结局,也只是孤独而立。
莫笙顺着崎岖的路爬上澜颜山,只是想要去看看那间茅屋。路薪在落水城中,又一次发动了攻城,而且那个传说中威震四方的御风将军也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前线。
莫笙掐着手指,默默猜算这场战役是否能成,忽地停住,眼前是那个正在下山的白衣女子。
“雎姐。”莫笙轻轻唤,仿佛怕认错了人,毕竟相别这么多年,况且她还罩着轻纱。那个白衣女子蓦然看着莫笙,面纱之后的眼睛辗转千回,终于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莫笙。”
莫笙轻轻笑了,看着阿雎,说道:“还真是雎姐,我还怕弄错了呢。”阿雎的眼睛猛然间闪起亮光,看着莫笙,悠然开口:“小笙子也长大了呢,不像当年那个黄毛丫头了。”
莫笙淡然一笑,说道:“雎姐,路薪那混球又开始战争了,你要下山去么,还是莫去罢。”阿雎面纱后的眼睛忽地明灭了光,落水城中,不安定么?
阿雎蓦然想起少时收到的第一笔馈赠,那是来自路薪的一支簪子,可是,时间匆匆,自己却已遗忘了那支簪子到了何处去。
莫笙微微看着对方,便明白了对方所想,毕竟自己是学占卜的,虽然只是半出道而已。
正在沉默之中,确实铁蹄声响,阿雎一惊,转头看去,却见一队军士浩浩荡荡而来,莫笙拉住阿雎,躲进了岩洞之中。
两人在黑暗里看着外面,那队军士少说也有上万人,一直绵延了好长,山路狭窄,只能一人通过,他们却一直有条不紊地走着。
“是朝廷派来的援兵。”莫笙在黑暗中小声开口,对阿雎讲道,“没想到这时碰上了,雎姐,要有事情发生了。”
阿雎一惊,黑暗中的眼睛一闪,问道:“什么事情?”莫笙却轻轻一笑,不答,依旧看向洞外,队伍还在经过,却无人发现岩洞中有两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忽然,巨石从山崖上滚落,径自砸向了那些军士,军士瞬间慌乱,退避着巨石,却霎时踩踏了路,滚落山下,依然是粉身碎骨。
稍小的石头从岩洞口滚入,直奔两人而来,两个女子轻轻一躲,岩石边擦身而过,滚落到更深的岩洞中去。
那些石头一直绵延不绝地从上往下滚,路面被砸碎了,眼看再也没有通向山下的路,巨石却停止了。一瞬间,又飞起了箭雨,夜幕已然降临,那些军士不辨方向,只得慌乱地站在原地,等着箭穿过自己的身体。
那个带军的将军却轻捷一跃,跃上了山崖,拔剑便厮杀起来,却被藏在暗中的袭击首领一剑穿喉,惊恐地捂脖摔下,却还在竭力看着对方是谁。
但那个黑衣如墨的人却隐匿在暗中,就连眼睛也暗淡无光,冷冷看着一切。
确定已无活口时,那个人立即下令撤兵,却见一条条绳索垂下,那些军士立即熟练地攀爬下山,而那个黑衣首领只是轻轻一跃,便从山崖上掠下,稳稳落地,那些军士也是一惊,却立刻面无表情地跟着离开。这场阻截来势汹汹,去时也毫不犹豫,就这样在夜幕之下展开,便又结束。
“下不了山了。”阿雎微微一叹,说道。莫笙却丝毫不担心,掐指算了起来,片刻,才无表情地说:“待会就有人来了。”
阿雎看了一眼黑暗中的莫笙,又看向岩洞之外,漆黑一片。
许久,终于有人御风而上,跃上了崖顶,确定无人后,叹了口气,又要掠下山。阿雎在岩洞中,莫名感觉那个身影是无比熟稔,却又不确定。
“嘿,御风将军。”莫笙轻轻叫道,崖顶之上的人微微一顿,便辨出了方向,一跃,便进了岩洞。
阿雎一怔,那个人,真是御公子。虽在黑暗之中,还未看见对方的面庞,却能够如此熟悉地感知到对方的身份,那是阿雎有生以来第一次。
“御公子。”阿雎轻轻唤道。
莫笙淡然一笑,不语。来人腰间的宝剑微微发光,映出那张英俊利落的脸的线条。“阿雎,莫笙。”那个人轻轻唤道。
“我们下不了山啦,带我们下去吧。”莫笙说道,又看向黑暗中的阿雎,心中那一卦,便有了结果。却又瞬间转头,看向岩洞之外。
“先带雎姐下山好了,御风将军。”莫笙说道。
御公子再没有说话,只是携起阿雎,便掠下山崖。站定之后,才说道:“你也来了落水城么?”阿雎在黑暗之中点头,御公子莫名地微笑了一下,便转身离开。
片刻之后,便携着莫笙下来,却听见莫笙在耳边小声说道:“呵呵,你和雎姐,命中注定。”
御公子莫名一惊,看向那个白衣如雪的女子,那身白衣,即便是在暗夜里,也是如此鲜亮。却摇头笑起来,对莫笙说道:“不可能。”
莫笙却一摇头,不在乎地说道:“不信就算,一般不信我的人,最后都会对我五体投地。”
站稳之后,莫笙便立即迈开步子,说道:“我要回落水城啦,看看路薪那小子赢了没。”说着,便慢慢走远,消失在夜幕之中。
阿雎看着莫笙的背影,一时不知是何种滋味,莫笙,比自己活得要好罢。微微摇摇头,莫笙便转身,看着御公子。
“谢谢。”阿雎第二次对御公子说出了这两个字,却已不像之前一般冰冷,反而带有微微的暖意。“不用。”御公子只是微微一怔,意识到对方的变化,又想起莫笙方才的话,不免有些愣愣。
“御公子,为何不去见她了呢?”阿雎沉默片刻,终于问道。
“见了又有什么用,还是莫打扰她的生活罢。”御公子微微说道,声音中夹杂着丝丝苦楚,却不凄凉,绝望,反而带着莫名的向往,仿佛看到未来的温暖。
御公子又微微转身,看着阿雎。根本不可能。阿雎听到对方心里所想,面颊飞红,却又带有微微莫名的失望,只是动动身,走离御公子身边,说道:“我要走了。”
御公子看着对方的背影,不知为何,却有莫名的不舍,转瞬又想,也许莫笙的话,是对的呢?
“你还能去哪呢?”御公子蓦然问道,阿雎顿住了脚步,转身看着御公子,却笑道:“如之前一般,继续漂游。”
御公子怔住,却听见阿雎说:“御公子,若天下平定之后,阿雎能像之前一般,在舟上遇见,也许,莫笙的话,是对的呢。”说毕,阿雎径自离去,再不回头。
御公子一惊,这,算是约定么?
朝廷援兵途径澜颜山受阻,落水城中一刻慌了手脚,却无人知道阻截的人是谁,是从何时进入了落水城的。消息传到幻玉城中的帝君耳里,发怒了一通,却又应其要求,再次派兵增援,但心中不免留有一些猜忌。
路薪将军大怒,这次攻城再次受挫而归。最终商定,派御风将军亲自赶往幻玉城,带领再次派出的援兵,途中不可再出任何差错。
不日,御风将军便独自出发了,依然一身蓝衣,一骑快马,风尘仆仆赶往幻玉城。
曲台城中,又是那只信鸽飞入了院落中。
迷烟摊开纸条,却写着:御风赶往幻玉城,现下城中兵甲不足,取城时机成熟,不可耽误。商。
迷烟微微一惊,御风将军,临风,他又回来了么?却又瞬间展开面容,轻轻对外唤道:“筌寂。”又是黑影一动,少年从黑暗中掠下,走进屋内。
微微低首,向迷烟询问。
“筌寂,幻玉城尚未得手,命你赶往幻玉城,帮他们快些了解。现下落水城中兵甲不足,我一人便可带兵攻入……放心。”迷烟说道,顿顿片刻,才说出那句话。
少年躬身,退出屋内。又是一匹快马,那个黑衣少年便离开了曲台城中。迷烟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立即下令:“军队听令,攻入落水城。”
一时间,落水城外便想起了喊杀声,路薪一怔,从城墙上望去,却见兵马滚滚而来。一时错愕,不免担忧,现下落水城中只余千人,甚至不如当年的平淮之战,敌军这时来犯,莫不是摸透了自己城中的情况?
再不踌躇半分,路薪立即按照之前与御风将军商定好的战略,立即指挥军士迎战。
“放箭。”路薪大吼一声,一排弓箭手便在拉响了弓,箭雨飞梭,却见敌军军士倒下少许。路薪拿起手边的弓,一架三箭,弓满而发,立即强有力地向敌军将领飞去。
却见一箭射穿对方咽喉,立即从马上倒下,而敌军却丝毫不乱,依旧有条不紊地战斗。
路薪一惊,却见那个倒下的将军身后,竟又出现了一个身着银甲的将军,原来那个倒下的将军是假的!路薪不犹豫丝毫,又再次拉弓,三箭齐发。
却见那个将军周身灵光一闪,双手扬起,顷刻间,便铸成一道光之屏障,三箭弹回,更有力量地直指路薪而来。
那竟是囚禁百年的驱龙国术法!
路薪拔剑,挡走了弹回的三箭,又飞速下令:“开城门,迎战!”便从城墙之上掠下,飞速踩踏着军士的头疾驰而去。
在离有三丈之时,立即腾起,手中剑一转,便刺向对方,而当剑碰到那道光盾是,却“钲”地响起了声音,剑应声而断,碎裂片片。
竟是如此强大的术法,那个敌军将领,是人么?
再不犹豫片刻,路薪落地,夺走几人的兵器,又腾空而起,两手一张,即把兵器便如有力量牵引一般,凭空在黑夜中悬起,路薪用力一推,那些兵器便直指敌军将领而去。
御剑术!
光盾之后的人也诧异片刻,却见那些兵器凌厉而来,重重撞击在光盾之上,瞬间,气力非凡,光盾竟被撞出了莫大的窟窿。
而那个敌军将领只是便刻,便两手一撮,一道术法铸成的利剑便生出,却是在黑夜之中闪闪发光的。一用力,那病虚剑便刺向路薪。
正迎上的路薪一惊,下意识地弯身一躲,却见那柄剑向前击去,撞击在城门上,立刻被撞出一个窟窿,光芒散尽。
自己今日,竟是遇见了如此强大的对手!那个将军再次左手在虚空一划,又是一道凌厉的剑飞出,直指路薪而来。
路薪短暂思索片刻,立刻想起很久之前莫笙的话,内力,是可以与术法同等厉害的。
于是,再次使出御剑术,身下那些军士的兵器立即不听使唤的飞出手,同向自己的将领而去。一瞬间兵器飞梭,那个敌军将领一时慌乱,又猛然用手一划,便是一道盾牌再次生出,然而因之前受挫,力量已不如之前如此强大,盾牌未支持太久,便怦然碎裂。
那个将军一个趔趄,嘴角溢出鲜血,路薪也为好到哪里,被对方的力量所伤,现在连御剑术也使用不了了,只好夺过一柄剑,直直冲向对方。敌军将领显然已无力使用术法,只得拿起身边的剑,硬硬迎战。两人一番交手,却不分输赢。
对方的术法虽极其厉害,但因修炼火候不够,无法长期使用,而失去了术法,对方剑术平平,内力不够深厚,却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这一番思考,路薪立即明白,胜的可能是有的。
此时,却听见阿商的声音:“将军,我军被全歼了。”路薪一惊,蓦然转头看去,却见那些敌军正冲向自己,阿商在自己身边,竭力阻挡。
已不能再拖延,路薪迅捷向前,用剑扼住敌军将领的脖子,便要杀死对方,却见那些军士瞬间停下,担忧地看着自己的首领。
那个首领却乘着路薪不注意的片刻,手下再次凝聚起力量,重重一击,便将对方击飞。
路薪跌落人群之中,却见刀枪向自己劈来,一瞬间,身体之上便出现了数道血痕,竭力望去,却见那个敌军将领也软软倒下,被军士扶住。
眼看一剑要穿破自己的心脏,却见剑光一闪,那些武器纷纷飞出军士的手,路薪蓦然一抬头,却见御风将军!
御风将军一剑扫飞数排军士,将他扶起,说道:“苍海军来援。”
路薪一眼看去,那些敌军中夹杂着的,却真是身着蓝色军服的苍海军,原来御风将军寻了援兵而来,在危难之际扭转了局势!
御风将军再不在他身边停留片刻,立即飞身而出,直直击向对方将领。那个已然力竭的将领一惊,看着御风而来的御公子,忽然迅捷地抓起身边一个军士挡在面前,却见那个军士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任利剑穿破自己的胸膛。
再无力气,那个将军倒地,看着御风将军的飞霜剑向自己刺来,御风将军乘着剑光终于看清对方的脸庞,不禁一惊,迷烟!却又转瞬不停止,此向敌军的将领,就将要等死之时,却见黑影一闪,挡走了御风将军的一剑。
“筌寂!”那个将军喊道,黑衣少年转身看了他一眼说道:“小心。”却又瞬间与御风将军打在一起,不便身影。
见空中剑光一闪,御风将军直直坠落,跌在苍海军群中。
那个黑衣少年转身,掠向迷烟,扶起了自己的主人,说道:“快撤兵。”迷烟却固执地摇了摇头,说道:“好不容易将对方挫伤,怎可收兵?”
黑衣少年微微蹙眉,立即转身,陷入混战。却见御风将军忽地从群中一跃而出,飞霜剑脱离了手,直直刺向孤立无援的迷烟。
迷烟惊恐的看着利剑向自己飞来,躲闪不及,却见眼前一黑,听见剑穿破胸膛的声音,一个黑影倒下,压在了自己的身体上,那个少年怔怔看着自己,说道:“快走。”
迷烟,一怔,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便下令撤兵,飞速逃离了落水城外。
御风将军看着终于撤兵,方才吁了一口气,又疾步走回,扶起了那个倒在地上的路薪,路薪已然奄奄一息,御公子令一个苍海军背起路薪,便要转身离开。
“你要干什么?”忽地听见一个脆脆的女声,愤怒地问道。
御公子蓦然转身,却看见一个一身红衣的少女,正要努力扶起那个倒在地上的黑衣少年。少年胸膛上的剑已被拔出,血也止住了,可是依旧面色苍白,想来便是那个少女救了他。
两个军士试图阻止她的营救,却被对方厉喝住,竟一时不敢前进半步。
苍海士兵背上的路薪微微翕眼,看着那个红衣少女,蓦然想起了阿雎,那时的阿雎,也是一身红衣,鬼使神差地,路薪微弱地说道:“让她们走。”
御公子一怔,转身看着那个已受重创的将军,此时竟为了一个小丫头,使出力气说出命令的话。
两个军士也怔住了,愣愣地看着路薪。而那个红衣少女只是感激地看了路薪一眼,便扶起倒在地上的黑衣少年,转身离开。腰间隐隐有玲珑玉翻转,后面便刻着她的名字:夕叶。
看着那个丫头离开,两个军士才开口,说道:“将军,她是敌军的军医,让她回去,只会让更多的敌军来攻打我们,况且那个黑衣小子身手不凡,若那小妮子把她救活了,只会又添我们的阻力而已。”
御公子看了两个军士一眼,两个军士立刻止住了说话,怔怔看着路薪,路薪只是微弱地说出一句话:“她只是个军医而已。”
二日,路薪依旧在幕府中养伤,御风将军暂时带领邀来的苍海军守城,而先前去幻玉城的计划,也只好取消。敌军由于昨夜受挫,今天也没有什么动静。
可是早早之时,却见一个红衣女子,站在城墙之下,努力往上扔了一包药,对御公子说道:“这是上好的疗伤药,多谢你们将军昨日的不杀之恩。”
说完,便径自离去,看得守城的将士目瞪口呆,硬是半日没有说出一句话。
待落水城中的军医再三确认了这包药之后,终于给路薪将军送去。说来这药也确是奇特,用上了之后,路薪身上的伤口便快速愈合了。
黑衣少年躺在床榻上,不停地咳着,仿佛要把心肺都刻出来。昨日御公子那一剑,却真是让自己快要丧命。若不是夕叶冒死将自己救了回来,恐怕早就和那些军士一样,死在纷飞的沙土之中了。
夕叶看着那个黑衣少年,满脸哀伤,虽终于把他救了回来,可是,却是要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死去。身为医者,却要目睹病人的死亡,而无能为力。
“筌寂,对不起,我无法救活你。”夕叶忽地说出了这句话,眼泪便汹涌而出。而床榻上的少年,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能让我在这里死去,便好。”
顿了顿,筌寂开口说道:“夕叶,把我带回南北之巅好么,让我和哥哥沉睡在一起。”筌寂满眼渴求的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女,说道。
少女点点头,看着榻上的病人。咳得更厉害了,筌寂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夕叶的手,惊恐地说:“夕叶,我好冷,别让我睡在冰里。哥哥,救我,救我。哥哥……”
少女惊慌地看着他的举动,却无法做什么,只能将被子把他裹得更紧,以求温暖。可是,握住她的那只手,却终究冷却下去。
一直站在屋外,未敢进来的迷烟,看着他慢慢死去,眼角竟滑下了一滴泪珠:“筌寂,原来,我终究给不了你什么,依然让你冰冷地死去。”
虽然现下时局紧张,可是迷烟还是同意了军医夕叶的要求,让她到南北之巅去,葬下筌寂。送葬的队伍从曲台城出发,到城外十里时,终于只余夕叶一人驾车而去。
南北之巅,依旧如往常一般,南边一片生机盎然,北边冰天雪地,而在两极交汇处,凭空出现了一道七彩的彩虹,彩虹左端的土下,静静地沉睡着一个褐衣男子,现在,夕叶将筌寂放在了新掘的坑中,悄然埋上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