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世梦》纳兰木

4、不堪少年时

　　她出生在一个很小的村庄，儿时去别的村庄上学时就有童谣流传：小林庄，十八家，除完地主没三家，还有一家小哑巴，其余两家常吵架。

　　因为村庄小并且没有学校，她和本村的小伙伴经常被外村的同学欺负和嘲笑。放学的时候衣服上不是被喷上墨水，就是被调皮的孩子扔石子。后来夕阳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经常在课堂上被老师夸奖，很多同学也都需要来抄作业，渐渐的，小伙伴们都玩在了一起，也很少人来欺负他们了。大家整天蹦蹦跳跳乐呵呵的一起唱那个原本流传下来是讽刺他们村人的童谣，只觉得好玩有趣。

　　他们一个村的人都姓林，多少都沾亲带故。从记事起夕阳就知道她有个爱醉酒并且脾气暴躁的爸爸。总是一放学就匆匆跑回家，因为她不确定今天爸爸是不是又喝醉在家打妈妈。

　　喝醉酒的爸爸总是爱骂骂咧咧，妈妈稍有言语上的反抗，他不但会拳打脚踢，还撒泼打诨寻死觅活。房子外面的属于他们家的宅子里有一口井，每次爸爸喝醉酒之后，就站着井边，扬言他要跳井。那个时候的她那么小，并不知道爸爸只是在造势吓唬家人，她总是哭着抱着爸爸的腿，求爸爸不要跳。然后爸爸会翻着醉眼惺忪布满血丝的眼睛，摇摇晃晃得意的说：“我要是死了，让你们都活不下去，看你们离了我之后能不能活。”又指着妈妈说：“走了穿红的，就会来个穿绿的，你赶紧滚，现在滚，我明天就能再娶来个更年轻的”。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妈妈那么懦弱，总是忍气吞声，有一次她推着妈妈离开，求妈妈离开这个总是在暴躁的男人，不要再回来忍受这样的家庭。很多闻声来劝架的邻居对她很是不满，七嘴八舌的说她不懂事：人家都是劝爸妈和气，你让你妈走了，你们这个家怎么办。他们哪里知道，幼小的她就已知道，以孩子的名义过这种日子，孩子也会很痛苦，她不想再看到妈妈的眼泪，也不想再半夜醒来听到妈妈的哭声。
　　那天妈妈没有走，而当晚本要踢在妈妈身上的那重重的一脚，落到扑到妈妈身边的夕阳的肚子上，令她捂着肚子和搂着她的妈妈，抱头痛哭的整整一夜，也成了她心头永远也抹不掉的记忆。

　　十二月二十八，过年的集市已经快要结束了，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庄也成了银装素裹的小世界。

　　“妈，起来嘛！我们去赶集去”，十岁的哥哥林朝阳拉着躺在床上的妈妈的胳膊，左右不停的晃动撒娇。夕阳躲在被窝中，露出小脑袋，看着妈妈无奈的说：“你跟你爸去吧，咱家就只有几块钱，你跟你爸随便买点菜回来就中”。哥哥拗不过，撅着小嘴巴，吸着鼻子悻悻的跟着爸爸踩着厚重的雪去赶集了，因为昨天晚上刚下完了雪，家里唯一的交通工具,一辆大梁自行车也无法使用了，只好拿了两个化肥袋子去了。集市离得有点远，平时骑自行车二十分钟的路程，现在他们步行去，加上又有雪，路滑，估计得一个小时才能到达了。

　　半个小时之后，听到哥哥大呼小叫的兴奋声：“妈，妈，快起床赶集去，咱们有钱啦！”，随后露出冻得红彤彤，但是异常激动的小脸蛋，拿着一张湿漉漉的二十块钱，献宝似的放到妈妈手里，“我们在路上拾到了20块钱，妈，快起来，快，咱们买好吃的去。”妈妈看着朝阳兴奋的脸，把他的手拉进被窝中暖了暖，终于起身穿了厚厚的衣服，再三嘱咐夕阳乖乖在家，照看好仍在睡觉的弟弟，然后和哥哥爸爸一起去赶集。二十块钱虽不多，但是能买两斤肉了，再买几个大白萝卜，几把大葱，几棵大白菜，今年的饺子馅就有着落了，这个年也可以安安稳稳度过了。

　　小学四年级那年，老师让交五块钱买学习资料。林夕阳回家吃中午饭的时候告诉了爸爸，爸爸叹了一口气，说了句“养了几个讨债鬼，整天都要钱！”，就背着手去村里借钱了。村庄很小，借了一圈两手空空的回来了，然后怒气冲冲的说：“别人都说没钱，都怕了咱们了，就怕咱们还不起，一群嫌贫爱富的狗东西！”然后吐了一口痰，又大骂了几声脏话。
　　妈妈拿着大碗一边给暴怒的爸爸盛面条，一边说：“你总是跟人家借钱，借完钱也不自觉还，看你现在名声都这样，谁还愿意借给你！”。爸爸狠狠的瞪了一眼多嘴多舌没有偏向他的妈妈，端着捞面条，倒上妈妈用开水烫的韭菜浇头，蹲在门口边，就着一骨碌大蒜，呼哧呼哧的大口吃起来。

　　夕阳端着自己的饭碗，一边往嘴里扒面条，一边委屈的小声说：“借不来钱咋办，俺老师说都得交哩，人家都交完了，又剩我自己了。老师整天都说我哩。”还没说完，只听见啪的一声，夕阳吓得打了一哆嗦，原来是爸爸把碗摔在了地上，白花花的面条撒了一地，指着夕阳怒声大喝起来，“要钱，要钱，就知道要钱，这个学爱上不上，老子给你借不来钱了，想找谁要你找谁要去！！”。

　　夕阳不敢再言语，默不作声，一边悄悄的流眼泪一边扒碗里的面往嘴里送。妈妈把女儿拉到自己身边，对夕阳爸爸不满的说：“自己没本事挣钱，干啥拿孩子发火，这仨孩子跟着咱们遭了多少罪。妞，别哭了，妈现在给你借钱去。”

　　妈妈去借了一圈，喜气洋洋的拿着五块钱，塞到了夕阳手里，有点得意的跟丈夫说，“我咋就能借出来钱，还不都是你自己混的吗？我再没钱，说啥时候还给人家，到时候卖破烂都会还，像你这种光知道借，不知道还的人，谁还会借给你。”
　　夕阳放下饭碗，揣着钱赶紧去学校了，爸妈的声音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