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世梦》纳兰木

5、那些记忆

　　十六岁那年读初三，独居的奶奶重病，放学后她去奶奶家，看到已搬到别的村庄，家境比较好的大娘也来看奶奶了。奶奶一直指着自己那个头和脚后跟都烂了一个窟窿的鞋子，流着泪拉着大娘的手说：俺就只有这一个飞毛鞋，俺现在就想有一双新鞋。大娘承诺奶奶，明天来肯定给她带双新鞋。
　　奶奶很高兴，自那以后，谁去看她都会用鼓足了所有精神头用干瘪的嘴跟别人说：“俺的三个儿媳妇儿中就数儿大媳妇儿最好了，她要给俺买新鞋了，俺以后不穿这个飞毛鞋了。”结果奶奶等了几天，大娘中间来了一次，说忘记买了，再过几天就买，结果直到死去，奶奶也没能穿上她心仪的新鞋子。
　　听到爸爸哭着说奶奶咽气了，平时一直很怕听到死人消息，甚至看见坟头都害怕的夕阳鬼使神差的凑到奶奶床边，看着这个骨瘦嶙峋的老太太散发着腐败的气息，安稳的陷入永久的沉睡中，身边亲人的哭声充斥了整个房间。她只低着头，没有落下一滴泪，只是在心里默默的说：奶奶，一路走好，上帝啊，虽然我并平时并不信你，但是希望你保佑我奶奶下辈子投胎到好人家，不要再受罪了。
　　生前没有得以穿上的新鞋，在死后终于被说要砸锅卖铁，也要让娘走的风光的儿女给她穿上了，爸爸和婶婶各买了一双，大娘买了两双，说：看她病的那么重，想着她活着也不能穿的着了，就想着等她死后一起多买一双。
　　爷爷奶奶早就分好了儿女的赡养权，经济条件好一点的大伯家单独养爷爷，爸爸和叔叔养奶奶，早在六年前爷爷在帮大伯收麦子的时候猝死在了地里，现在安葬奶奶的义务毫无争论由夕阳家和叔叔家去做。
　　奶奶死去的第二天早上，夕阳起床之后看见正在烧锅做早饭的爸爸，一只手在往灶炉里面塞苞谷叶子，另外一只手在抹着眼泪低声啜泣，看见夕阳在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很伤心的说：“我想到以后就见不到你奶奶了，觉得心里难受”。那一刻，夕阳知道，纵然爸爸有很多不是，纵然也没怎么真的为奶奶买过什么东西，做过多少事情，他可能依然如奶奶所言，是奶□□女中对他们感情最深的一个，当然，也是最得宠的一个。
　　夕阳叔叔家大权都掌握在精明能干也很强悍的婶婶手中，他基本不管事情，所以，商量料理奶奶的后事基本都是由爸爸和婶婶来决定，买什么东西，买多少，以后费用两家费用平分等等。到完成奶奶与她欺负了一辈子的爷爷合葬后，两家开始计算费用：棺木钱，寿衣钱，白布钱，菜钱，响起（请的吹笛子唢呐的乐队)钱，煤钱。。。再扣除亲朋好友随的五块十块的份子钱，余下的两家平分。
　　算完之后，夕阳爸爸一副带头大哥的模样说：你看看账都这里，我这做哥的肯定不会让你吃亏，这些天在俺家里用的一些东西就不用你拿钱了。婶婶无比随和的笑：“哥，你看你说的啥话，俺能还怕你让俺吃亏嘛!但是要说，你也没吃啥亏，你看看剩下的煤块还有这么多，还有恁些菜，不都给恁了嘛!这俺都不说啥，你也都别说让着俺啦。”
　　奶奶逝去五周之后，按照习俗要举行五七仪式，说是那天逝者会回家。
　　又是像丧礼举行那天，同村沾亲带故和左邻右舍的女人都会来帮忙做饭，支一口大锅在院子里，然后弄来一堆劈柴，有的负责烧锅，有的负责择菜，有的负责炒菜，都各自忙活起来。其实死者已逝去一月有余，今天的哭丧基本上都只是出自仪式的了。但是夕阳大姑却仍旧哭的死去活来。

　　那天的大姑可把夕阳给吓坏了，刚开始大姑只是哭，后来就又唱又跳又哭的，她一会儿哭着说自己不想死啊，还大婶子老嫂子的叫，说自己命苦，临死的时候还在穿着那双飞毛鞋。那辈分和语调，真真跟奶奶的一模一样。年龄稍长的堂大娘开始拉着“姑姑”说：“你受苦了我们都知道，但是现在你附身到林媛身上也不行啊，这孩子身体也受不住啊，你去你该去的地方吧，别折磨孩子了，我会让他们以后多给你烧点钱，让你在那边过的好一点。”
　　“大姑”又哭着诉说了好久，哭的好几个人搀扶着都无法站立，忽然哭声停止，大姑满头是汗，放佛打了一场仗似的，满脸疲惫的坐在地上，泪水都还挂在脸上。夕阳凑到跟前打听，妈妈只瞪了她一眼，不说话，那个年长的堂大娘也只是说了句：刚才是被你奶奶附体了，现在好了，小孩子别乱打听了。
　　夕阳有些恐惧也有些觉得新奇的退出人群，不由得想起之前同村玩伴阿琴曾经跟她悄悄说过，她那早逝的爸爸“回家”的情景：有一次阿琴的姥姥来看她们，路上要经过她们家的地，而那块地里埋葬着阿琴的爸爸，当天到她家的时候，她就觉得姥姥有点不太对劲，总是不说话，晚上睡觉时，阿琴跟妈妈睡在一头，姥姥睡在床上的另一头，姥姥一直坐在床上瞪着妈妈，阿琴妈妈让她哥哥去把村里最受信赖的也是每次信主（指上帝）的阿婆请过来，然后她“姥姥”听到之后就勃然大怒，嚷道：叫她干什么，赶我走啊？这是我的家，我回来看看怎么了，你们这些没良心的，给我的钱不够花，回家看看还要把我撵走！”，阿琴哥哥就对着“姥姥”破口大骂：“赶紧滚，以后别再来了，死了的人还回来干什么？要不然我明天就把你的坟都挖了，让你死了都不能安生！”“姥姥”幽幽的看了阿琴哥哥一眼，又狠狠的瞪了妈妈，没多久，姥姥就恢复正常了。当时夕阳只把它当作一个可怕的鬼故事听，那天亲眼目睹了大姑的情况，觉得阿琴跟她讲的事情真实可信，也就更加害怕了，当天晚上，捂着被子都感觉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