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定同行人》居九戒

7、第七章 约定

　　礼拜六。

　　程宇准点在江嘉年家门口刹了车。意料之外地，他看到江嘉年难得早起地从对面徐徐而来。他穿了一身蓝色运动衫，耳朵里塞着耳机，手上拎着一袋东西，等走到跟前，程宇还没来得及调侃他今天倒是没睡懒觉，他倒率先把手上拎的那袋东西递到自己面前，笑眯眯道：“早啊，给你的。”

　　程宇垂头看了眼纸袋，伸手接过，是还热乎着的生煎。

　　“没事儿吧你？又想贿赂我什么？”

　　俩人并肩走进铁门，江嘉年两手插在兜里，闻言依旧笑眯着眼，也没有作答的打算。程宇还是将车停在门口的梧桐树下，江嘉年他们家隔壁那幢洋房的院子里种了两棵桂花树，即便隔着个院子，他也能闻到馥郁清香的阵阵桂花香，不由感叹：“你们家隔壁那两棵桂花开得也忒好了，真香！”

　　“是吧。这几天应该是花开得最好最香的时候，等过了这两天，也就该渐渐败了。”说这话时，江嘉年噙着笑，只见程宇一脸吃到苍蝇的表情瞅着自己，不禁莞尔笑问：“干嘛，你这什么表情？”

　　程宇撇嘴，“没什么，就觉得这么悲春伤秋的话不像是能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是么——不对！好啊，你这分明是拐着弯损我没文化！亏我一大早从被窝爬起来，专门去给你买生煎，你就是这么以怨报德的？！”

　　程宇不置可否。等进了屋，他四下环视一周，见偌大的房子，除了他们俩不见第三个身影，便随口问：“你爸妈呢？又都不在？”

　　“嗯。”江嘉年往厨房走，“他们不在正好，省得我们不自在。你要喝什么？雪碧还是可乐？”

　　“可乐。”程宇走到客厅，从他的视角望过去，江嘉年几乎都快把脑袋伸进了冰箱。

　　上到二楼，一进江嘉年的房间，程宇就看到他被子半垂在床畔，枕头也掉到了地板上，充分显示了房间主人不拘一格的睡觉习惯。江嘉年脸上略有羞赧，正待解释，程宇就已经放下书包，三两下便把它的房间简单收拾好了。

　　江嘉年啧啧称奇，“程宇，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程宇轻笑，说：“这有什么，平时在家我都做习惯了。倒是你，就算是个富二代，你能不能也做个爱干净讲卫生的富二代，嗯？”

　　“我哪里不爱干净不讲...卫生了...”江嘉年小声抗议，猛然间他又想起了另一茬：“对了，你还记得昨晚张世超说的那个么？”

　　程宇：“哪个？那家伙说了那么多废话，你当我神仙啊一句不漏都记住？！”

　　“就‘胡萝卜’那个。你不觉得他说拿奖励刺激动力，这方法特别符合人性，听上去不赖？”江嘉年盯着程宇从书包里一本一本掏出书和练习册，补充强调：“就好比你帮我补课，怎么见效果？考试分数！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拿个什么奖励激励激励我，那谁知道我会不会就潜力大爆发奋，期终考试一举前进个五名或者十名呢，是不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程宇越听越一头雾水。

　　江嘉年咬着下唇，吞吞吐吐道：“我是说，我们来定个约定怎么样？如果我期终名次往前了五名，你答应我三件事——”

　　“难道不应该是你给我奖励？！哦，我帮你补课，你考得好，结果反而是我给你奖励？”程宇嗤笑，“还三件事？你当我阿拉丁神灯是么？”

　　江嘉年不放弃：“我保证不是什么让你为难的事！再说了，这不是为了激励你的学生我么。我要是考好了，那传出去不也是给你长脸。”

　　这都是什么鬼话？哄三岁小孩呢！

　　程宇撇嘴，翻了个白眼，说：“行！但别给我讨价还价，你要是期终名次真前进了五名，我就答应你一件事！但事先说好，不准过分，也不准是什么太难办的事。”

　　“好嘞！放心，绝对不过分也不难办！”江嘉年欣然应承。

　　江嘉年是满心雀跃了，程宇却不，他心里止不住地后悔，后悔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就是答应老叶来给江嘉年这厮补课，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光教还不够，竟然还得给奖励！

　　程宇：“喏，这是我昨晚整理的30道数学精华题，我们高一、高二的要点都在这里了。限时一个小时，你把它做出来。不是要奖励么？赶紧的！”

　　“好！”

　　果然答应得比平时痛快。程宇侧面打量了正撸着袖管的江嘉年两眼，摇了摇头。他随手拿了本英语单词簿，打算趁他做题的空当把剩下四分之一给背了。房间内顿时静了下来，程宇躺靠在椅子上，耳朵里除了听到窗外偶尔传来“唰唰”的风吹树叶声，便是江嘉年的自动铅与纸张摩擦的细微声音。窗外的阳光一半洒在江嘉年的背上，一半洒在他的腿上，或许是秋日的阳光过分温暖，又或许是此时此刻太过安静，也可能是他昨晚给江嘉年出题弄得太晚，总而言之，程宇的英语单词簿还没翻两页，他的上下眼皮就开始渐渐粘到一起。

　　“程宇，你困了就到我床上去眯一会儿。等我做好了，我再叫你。”江嘉年把手放到程宇的手臂上，轻声对他说。

　　程宇惊醒，猛然挺直了背，又拿手背蹭了蹭鼻头，试图驱散困意。

　　江嘉年又怕怕他的手臂：“去睡会儿吧。”

　　“嗯，那我先眯会儿。”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确认时间，“记得，限时一小时。”

　　“知道了。”江嘉年无奈笑道。

　　程宇拢了拢外套，戴上牛仔外套里的卫衣帽，双手环胸，蜷缩成虾米状躺到江嘉年那张一米五宽的大床的床沿。

　　睡个觉都睡得这么憋屈。江嘉年仔细听着他若有若无的鼻息声，等到确定他已经睡熟了，才轻手轻脚走过去，拉了自己的被子轻轻盖到他身上。目的达成，原该转身重新坐回书桌前的，但江嘉年的脚尖才挪动半分，就又定住了。他倏地蹲下，微微前倾着脑袋，眼睛直直地盯着程宇熟睡的脸：他的眉毛又黑又浓，此刻紧闭的眼睛上覆盖着长长的睫毛，他的鼻梁也很挺......江嘉年忍不住伸手，顺着他的鼻梁轻轻往下划到他的鼻头，然后是嘴唇，软软的，也暖暖的。和自己有点厚的嘴唇不同，程宇的嘴唇有点薄，江嘉年忘了是听谁提起过，说嘴唇薄的男的，通常不太重感情，为人处世比较利己，对旁人也不太热情。

　　“所以你是吗？程宇。”江嘉年在心里问，随即又笑了笑，自嘲：“你连想说的话都不敢直说，他重不重感情又关你屁事呢？”

　　倏地收回手，江嘉年双手撑着膝盖站起，他没有回到书桌前，而是蹭掉鞋，轻手轻脚地从床尾爬到程宇身后，也跟着躺下了。

　　程宇悠悠地睁开眼睛，说好叫醒他的人不仅没有履行承诺，而且他还不在他该待的位置上。一骨碌坐起身，程宇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眼角余光瞥到床尾两只没穿袜子的脚，他忽地回头，果不其然，江嘉年身体平趴，脸朝向他，嘴巴微张，正睡得香甜。

　　“什么时候爬上来的？咦，睡觉又流口水，脏死了！”程宇望着他嘴角留下的哈喇子，自言自语。他心里想着要把这家伙推醒，但手上却始终不见动作。撇了撇嘴，他趿拉着鞋走到书桌前，拿起自己临睡前让江嘉年做的测试题——做是做完了，但十道有九道答错。

　　程宇长叹了口气，深知自己恐怕是任重且道远了。他坐下，拿出红笔开始圈圈叉叉一通批改，批改完见江嘉年依旧睡得沉，他就又继续背起了英语单词。

　　江嘉年睁开眼后，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幕：书桌前，程宇两脚交叠翘在桌上，脑袋枕着椅背，左手高高把单词簿举在面前，右手搭着扶手垂在身侧，大拇指在其他几个指头间来回跳动，像电视剧里演的瞎眼半仙在掐指算着什么。

　　他呆呆望着，醒了也不作声，直到程宇习惯性转头朝他瞄一眼，才发现他人早已经醒了。

　　“蠢样。”程宇现在看到他那张脸，脑海里闪现的就是桌上那张满是红色叉的题纸。

　　然而江嘉年不知道，当然，即便他知道了，恐怕也是不在意的。他就势翻了个身，面朝程宇侧卧，闻言笑着“哼哼”两声，算是不咸不淡给了回应。

　　程宇一副“你脑子没坏吧”的神情，半是怀疑半是同情地望着他：“骂你蠢，你还笑。真睡傻了吧你？”

　　江嘉年依旧噙着笑，也不反驳否定，只打着哈欠问：“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巧了。你什么时候爬上床，我也不知道。”程宇收回翘着的脚，冷哼一声，又道：“你知道就怪了。睡得那么死，地震了都震不醒你。像什么不好，非像头家禽，笨就算了，还懒！”

　　刚睡醒就是一通冷嘲热讽，江嘉年吐了吐舌，慢悠悠地从床上爬下来。他光着脚走到程宇旁边，瞄了眼桌面——纸上一片猩红，也难怪程宇会气。

　　江嘉年咂砸嘴，也不管有用没用，先把态度和承若亮了出来：“你给我讲讲错的地方吧？我保证，同样的题，我绝不再错第二次。”

　　斜睨了他一眼，程宇没好气道：“你最好是说到做到。”

　　“我保证。”说完，江嘉年又恢复他一贯笑眯眯的模样。刚睡醒了口渴，望着程宇保证时，他随手拿起桌上的可乐，仰起头猛灌了一大口，等把可乐放回桌上才惊觉，这不是他的那罐，是程宇的。想起那天吃火锅，张世超不小心喝了他的饮料，他一脸嫌弃的样子，江嘉年不由心虚地掀起眼皮偷瞄他的反应，深怕他又是记忆里那副嫌弃的表情。但幸好，程宇似乎并没有察觉发现。

　　江嘉年松了口气，但转念又想，或许他看到了呢，只是碍于情面所以没有明说罢了。思及此，江嘉年在程宇给他一道道讲题的过程中，眼睛总是密切注意着他的动作，直到他中间讲得口干舌燥拿起可乐喝了两口，江嘉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不仅是放心，他还特别开心，嘴角一直咧得高高的，也惹得程宇不由多瞥了他两眼，心里纳闷：我好像不是在表扬他吧？难道真被自己骂傻了？

　　虽说程宇依旧觉得江嘉年这人没事总一幅傻愣愣的样儿，但说话倒还是算话，自从俩人立下约定之后，他每每补课时更认真了不说，平时上课，程宇偶尔往他那瞅，竟然也能看到他撑着脑袋盯着黑板在听课。周末，程宇给他补课，平时，江嘉年给他带早饭，随着日历一天天往后翻，渐渐也都好像成了习惯。

　　再过两个礼拜，他们就要期终考试了。早上，程宇压着铃声跑进教室，顶着英语课代表警告的眼神，翻出课本前，他先是解开塑料袋，丢了颗尚且热着的生煎进嘴里。

　　张世超掩耳盗铃，两手拎着英语课本挡在面前，凑近程宇，问：“你以前不是都不吃早饭，说什么早上空腹有助于大脑思考？怎么着？现在是转性了，还是换了胃，天天不是生煎就是小笼？”

　　“边儿去。”程宇又丢了颗进嘴，剩下的往张世超那推了推。

　　“给我了？”上一刻还在怨念，下一秒立马便眉开眼笑，张世超堆起笑容，赔笑奉承道：“还是你够义气，知道哥们儿也没吃早饭！”

　　程宇承认，他主要是想堵住张世超那张嘴，哪知道事与愿违。张世超嘴里嚼着食物，不清不楚地接着烦人：“我觉着江嘉年这人真不错...每天都给你带早饭...不过话说回来...你以前不是不待见他，怎么现在关系这么好了？天天形影不离的...中午吃饭下课放学你俩都一块儿...我跟你说，我都要吃醋了...”

　　程宇抬头瞄了眼讲台上的英语课代表，然后对张世超的“告白”选择不予鄙视。没等到他的回应，但“叮”的一声，张世超的手机里收到了一条来自江嘉年的短信，简单几个字，写着——生煎袋子里有醋，你都吃了吧。

　　“......”张世超连着默读了两遍，才看懂这句话什么意思。他朝程宇凑得更近了，“你看看！都是你，跟着你混，现在连他都变得没法好好聊天了！”

　　程宇啼笑皆非，他瞥了眼面朝墙趴下的江嘉年的背影，心道：“装什么睡！明天我就考你英语，我看你还敢不敢睡！”

　　“对了，”张世超狼吞虎咽把剩下几颗生煎都吞进了肚后，突然想起来，又问：“你明天中午没什么事吧？李冰下个月就要出国，他约我们原来班里的这些人，说中午一起吃个饭。他可是特意交代了我，让我把你也给带上。”

　　程宇直接拒绝：“这种人多的场合，我不自在。你帮我跟李冰说一声，我就不去了。”

　　“别呀。你不知道，李冰一直挺想跟你做哥们儿的，但你这人吧独来独往，对谁都差不多，对谁都不愿意深交的样子......嗐，反正李冰真特想你去，真的！不就吃顿饭么，也不用你非得交际，你就去呗！”

　　程宇被张世超说的不好再拒绝，也就点头答应。明天他还得给江嘉年补课，只能中午吃了饭再去了。这么想着，他拿出手机给江嘉年发了条短信，跟他说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