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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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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程宇而言,高考意味着他可以挣脱现有的束缚,可以去到他想去的地方,过他想过的日子。比起很多同龄人为了考一所好大学,学一门好专业,将来找一份好工作,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点奔头是不是太空了。然而这是他目前仅有的也是最为迫切的盼头。
因而对于像李冰这样既可以逃避高考又可以出国给自己镀一层金的人,他说不上来是羡慕多一点,还是羡慕多一点。事实上,他最讨厌“羡慕”这个词,因为它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人多的场子,想要吃饱是不可能的。李冰的欢送宴结束散伙后,程宇往江嘉年家骑的路上,路过超市又买了袋面包,骑上车后,拿牙撕开了包装袋,边骑边往嘴里塞。冬天了,胃没填饱,就连身体都感到更冷。
照旧在梧桐树下停好车,进屋后,江嘉年的妈妈难得周六在家,见到他,她热情地迎上来:“小程来啦,阿姨还以为你今天有事不来了呢。外面冷吧?你先上去吧,我们家小张阿姨炖了雪梨汤,我去给你们俩盛一碗。对了,我们家年年可能还没起,房门锁着呢,就连叫他吃早午饭他都没下来。你也帮阿姨说说他,阿姨看得出来,我们家年年还是挺喜欢你的。”
“好的,阿姨。没问题!”程宇说完,上楼。
这都几点了,还没起床?
程宇站到江嘉年的房门前敲门,连敲了两声,里面都没有丝毫动静。他扭了扭门把手,果然门还被他从里面锁着。
“江嘉年。”
程宇喊了一声,不一会儿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江嘉年开了门后,又转身立刻钻进被窝,拉起被子蒙住了脑袋。
程宇进来,把书包放到书桌后,他走到床前,自上而下俯视着床上那“一坨”,无语道:“是谁告诉我,这次期终他要奋发图强的?就你这样,别说进步个几名,吊车尾都有可能,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没用心给你补课!”说着,程宇伸手去掀被子,打算强制性逼他起来。“你别太过分啊,江嘉年。我吃了一肚子冷风骑过来,你倒好,在这蒙头大睡,你好意——我靠,你脸怎么回事?!”
江嘉年的被子被一把掀开,哪怕他把脑袋再往里面塞,额头上拳头般大小的一块淤青还是分外的扎眼。程宇坐下,见江嘉年背对着自己拼命往床里拱,他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扣住他的肩,把他掰正后,另一只手固定住他的下巴,让他的脑袋无法再躲。
“到底怎么回事?!你跟人打架了?”江嘉年的妈妈还在楼下,程宇不敢太大声,只闷声吼问。
江嘉年掀眼皮看了他一眼,立刻又收回视线,垂眸,不作声,只咬着下唇,心里倔强地打定了主意,无论程宇怎么问,他绝不告诉他。然而程宇哪里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在他眼里,江嘉年额头、嘴角的伤,以及他咬着下唇、不说话的该死模样,这些都是在向他昭示着他的委屈。
妈的,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问你话呢,装什么哑巴!”程宇有火没处发,“好,你不说是吧?你不说我这就告——”他倏地站起身,刚转身,江嘉年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你别走!”
“......诉你妈去。”程宇说完要说的话,转过身望着江嘉年,愣了愣,道:“不装哑巴了?你最好坦白从宽,脸上的伤到底怎么来的?是跟人打架,还是就你被人给揍了?你要是不说,我就下楼告诉你家里人,看你还说不说!”
江嘉年从床上坐起,他直视着程宇,等他劈里啪啦一通问完,开口:“我跟人打架和我被人揍,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
程宇:“屁话!这俩能没区别么!一个是你们各自都揍了对方,另一个是就你被揍挂了彩,区别大了去了!”
“呵呵呵—嘶——”江嘉年刚咧嘴笑,下一秒就因为嘴角的伤,疼得不敢再牵动一丝一毫。“你这都是什么理论。再说了,你也太想当然就把我当废物了吧?凭什么我只有被揍被挂彩的份......”
“这么说,你还真跟人打架了?”程宇双手环胸,瞪着他,进一步逼问。
江嘉年忍着笑:“你怎么像审犯人似的。其实也不算是打架,也就是,也就是吵架。路上碰到俩个嘴巴不干不净的,我看不顺眼,所以上去跟他们吵了两句。”
“吵架?你当我三岁小孩哄是么?吵架能吵得你一张脸又是青又是紫,还肿得跟个猪头似的?!”程宇冲江嘉年翻了个无敌大白眼,嗤道。
“程宇,你这人怎么这样?落井下石!”江嘉年冲他抗议,“我都这样了,你还损我。切,就算我真肿得像头猪,那也是头帅猪!”
“呵!帅猪!”程宇难以置信他竟然能这么不要脸,“别说废话了,你家有没有药箱?搁在哪?你要不想顶着这张帅猪脸去学校,赶紧先把伤口消消毒再擦点药!”
“楼下就有。我妈估计得出门了,等她走了,我再去拿。”
程宇冷哼:“有胆子跟人打架,我还当你天不怕地不怕,搞半天原来你也有怕的。啧,没看出来,想不到你还挺孝顺,这么怕你妈担心。”
江嘉年苦笑,说:“不是怕她担心,是怕她吓到又晕过去。我可不想再背她把她送医院。”
吓昏?他妈妈看上去是挺柔弱的没错,但因为儿子受点伤就吓昏过去,又不是演电视剧,也忒夸张了吧?不过话说回来,程宇想起自己给江嘉年补了这么长时间的课,一直都只见到他妈妈,还从来没见到过他爸。哪怕工作再忙,这么多个周末都不回家也真是挺奇怪的。
“你爸呢?”程宇脱口而出问道。
江嘉年嘴角苦笑的弧度咧得更开了,他垂眸,很快又掀起眼皮,抿着唇:“嗯,我没有这种配置。”从小到大,除了妈妈,他就只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外公,尽管也没见过几面。至于爸爸?小时候知道这个词后,他不是没有向他妈妈追问过,可每每他问起,她的情绪就会瞬间大起大伏,恸哭不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他也就学会缄默,不再问了。
听到他的回答,程宇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问什么不好,干嘛过问别人的家事!现在可好,不仅尴尬,而且他这样的回答,难不成自己还能当没听见,也不意思意思安慰两句?
“额,哦!刚才你妈说炖了雪梨汤,我、我去帮她端上来!”程宇还真的当作没听见,脑子一乱,找机会开溜的话就已经说出了口。
站起身,转身的刹那,程宇就懊恼了,这都什么跟什么!他没爸,自己还不是没妈,又不是多难堪的话题,自己躲什么躲?“这么巧,我也没有妈这种配置。”这样轻巧地一笔带过不就行了?只是——
阖上门后,程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只是这种事搁谁身上能真的轻轻巧巧,不当一回事儿?他是想躲,也真的躲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躲的其实不是这样沉重的话题,而是江嘉年眼里没藏好的落寞。
喝完汤,江嘉年的妈妈赶在两点前出了门。从楼下翻出药箱后,里面只有板蓝根、感冒药以及咳嗽糖浆之类的,程宇挠了挠眉心,果断拿起钥匙,下楼蹬上自行车,大概十分钟后,他从附近的药店买来了碘酒和纱布。
望着程宇一边把碘酒往棉签上倒,江嘉年突然有点发怵,想他嘴皮子动一动,伤口都疼,这擦碘酒消毒,那不是得更疼?!他蹙眉,“嘿嘿”笑了两声,望着程宇,打起了商量道:“那个,程宇。我觉得其实用创口贴贴着,等破皮的地方结了痂,应该就行了...也,也没必要用到碘酒和纱布吧...是不是太夸张了......”
程宇继续手上剪纱布的动作,没回他,只狠狠瞪了他一眼算作警告。
江嘉年舔舔舌头,做最后的挣扎:“......我怕疼。”
程宇这回笑了,他抬眸打量江嘉年那张货真价实写着“怕疼”两个字的脸,声音不自觉也跟着温柔道:“你说你这人怪不怪,跟人打架的时候不怕,现在擦个药却怕成这样。那你说怎么办,我拿个东西给你咬着?”
完了,程宇已经放弃“骗”他说不疼,而是要让他咬个东西以免疼得咬到舌头?江嘉年不由想起电视上演的那些武侠剧,大侠受了箭伤要被活生生拔箭前也是这样......一定很疼!他越想,身体越往墙角缩。
“啧,”程宇一把握住他的胳膊,把他往自己拽,“往哪跑?过来。疼也就疼一下,至于么!”
“至于!就至于!”江嘉年像个小孩似地继续负隅顽抗,边往墙角缩边皱着五官嚷嚷:“你要给我擦药也行,那你让我咬着你胳膊。”
程宇无语:“说的我多想给你擦药!神经病,你擦个药,你咬我干嘛!”
“那我怕疼,你陪我,要疼一起疼。”一派歪理邪说,然而江嘉年回得理直气壮。
程宇嫌麻烦,也不想再跟他多说废话,撇了撇嘴:“行行行,知道了!现在可以过来了吧?擦个药,哪来那么多屁要求!”
江嘉年心满意足,屁股往程宇拱了拱,等拱到他面前,他伸手往他胳膊上捏了捏,接着感叹:“你平时是不是偷偷在练肌肉?怎么胳膊上的肉这么硬......咬你?搞不好到头来我的牙更疼也说不定。”说完,他抚着自己的脸颊,仿佛牙已经疼了。
程宇:“......那你到底咬还是不咬?”
“咬!”
沾着碘酒的棉签慢慢往自己的额头靠近,江嘉年起初还目不转睛地盯着,眼看棉签即将落到伤口,他立刻紧闭双眼,张开口,立即咬住早就捧在面前的程宇的另一只胳膊。
一秒?还是两秒?额头一阵刺痛后瞬间便凉凉的。江嘉年睁开眼,眼球往额头瞄了眼,接着看向面前的程宇,问:“好了?”
“要不然呢。”程宇抽回自己被他啃得尽是口水的胳膊,嫌恶地白了江嘉年一眼,原想拿纸巾擦,转念一想,口水不也消毒,于是乎他用食指指腹蹭了江嘉年留在他手臂上的口水,伸指涂到江嘉年同样破了皮的唇角,“这里就不给你擦碘酒了,你没事自己多舔舔,自己给自己消毒吧。”
江嘉年全身倏地一动不动,只有眼睛随着程宇的手指移动,视线渐渐移动到他近在眼前的脸。
“我看你八成是属狗的。这哪是咬,分明是啃,牙印没有,口水倒是留了不少。”程宇还是抽了张,揩了揩手臂。揩完见江嘉年还是傻呆呆地坐着,他朝他打了个响指,边把床上的东西收拾到药箱,边说起正事:“我帮你整理的这次考试的重点,你都背了没有?我告诉你,那可是我熬了两个晚上整理出来的,你要是敢背都没背,今儿我们就都别想出这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