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锦书来》五禄子

1、除却天边月，无人知

　　大漠穷秋塞草肥，孤城落日斗兵稀。
　　秋风萧瑟中的出云关显得格外凄凉，关外是枯黄的茫茫草原，一望无际；高高耸立的城墙上稀稀拉拉站着几个小兵，疲惫不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
　　“今年蛮子不会再来了吧。”
　　“估计是不敢来了，乔将军在呢。”较为年长的士兵扯了扯面皮，饱经风霜的脸上难得勾勒出一个笑容。
　　他自十六从军，如今在出云关呆了也有三十来个年头了。这出云关是大宴北边的一个重要关塞，出了关往北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荒漠，土地贫瘠，人烟罕至。那里原本有一个由游牧民族组建的胡怛汗国，但因为几十年前的内乱，分裂成几十个小部落。这些小部落实力并不强大，但是机灵的很，每每秋收之际就来大宴打秋风，还专挑边军驻守薄弱的地方，一旦遇上大宴大军就跑。大宴对此也没什么办法，赶赶不走，灭灭不了，也只能放任下去。这就苦了边境的普通百姓，年年都被蛮子打秋风，好的只是被抢点粮食，坏的就整个村子都被蛮子屠戮干净，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
　　这几年还好，乔将军骁勇善战，撵得蛮子躲到大漠深处去了，连打秋风的次数都少了，百姓的生活才更安稳了一些，让多年来时常被蛮劫掠的边境子军民出了口恶气。
　　小兵看了看没有人迹的大漠，“陈哥，你说那蛮子抢不到粮食，还被打得那么惨，干嘛非要年年往咱大宴撞，不如好好在大漠安个家算了。”
　　老兵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为了生存而已。”
　　两人吓了一跳。见到来人是谁后赶忙站直，神色尴尬，一副做了错事被抓的样子。
　　乔潼清寒的眸子盯着两人，没有情绪，没有任何动作，一股压迫感却扑面而来，仿佛是一匹野狼在打量猎物。许久，乔潼才移开目光，淡淡道：“好好值岗，结束后每个人去领十军棍。”
　　“是，乔将军。”两人不敢有任怨言，在军中，乔潼威信非常高，不仅仅是因为他武艺过人，军功卓著，更在于他治军严明，惩罚分明。两人知道自己值岗时闲聊算是违反了军纪，只受十军棍还算轻的。
　　乔潼的从军生旅颇有点传奇的味道，十五从军，从一个小小的兵卒做到云州都指挥佥事，六年来一路升任，不知让多少人红了眼睛。军中一直都有他是某世家子弟的传言，在家族的帮助下才能这么快就爬到现在的位置。但只有跟在乔潼身后的士兵们知道，这六年来乔潼每次上战场都身先士卒，奋不顾身，几度死在蛮子的大刀下，每一个军功都是冒着死亡的危险挣的。最危急的时候是带着一小队人马探测敌情时被蛮子上百人围住，那时乔潼身中数刀，袍子上都是血，连脸上也满是血迹，只有一双清冷的眼睛露出，却整个人都煞气冲天，杀意沸腾，像是地狱修罗，蛮子被他看一眼就有一股寒气打心底升起，四散奔逃。那一战，乔潼带着九个人杀出重围，杀了一百多个蛮子，在草原上打出了赫赫威名，乔修罗的名声也不胫而走。
　　训完了两个小兵，乔潼转身继续巡视，他不知道蛮子还会不会来，他只知道只要有一刻松懈，就会给蛮子可乘之机。从军六年，他见过许多因蛮子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大宴百姓，从一开始的同情、愤怒，到现在也只有怜悯无奈；他无数次看到大宴百姓绝望的脸庞和眼睛，却无能为力。他能做什么？只能尽好自己的职责，挡住蛮子地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入侵，不给他们任何可以伤害大宴百姓的机会。
　　巡视完后，乔潼回到自己的屋子洗漱，出来时看到都指挥使刘牧坐在桌子边，目光一凛：“蛮子又有动静了？”
　　刘牧一愣，忙摆手：“诶，没有的事，有你在蛮子那敢来找事！”
　　乔潼松了口气，回过神来给刘牧行礼：“那将军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叹了口气，刘牧道：“是宫里来信了。”说罢递过来一封信，“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封了，不能再推脱了。”
　　乔潼接过信，用拇指细细摸了摸信的边缘。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卑职知晓，过几天便启程。”
　　“那就希望你尽快处理好京城的事，出云关还需要你。”又重重叹了口气，刘牧拍拍乔潼的肩膀，“等你回来。”
　　乔潼轻轻“嗯”了一声，脑子里却想起了当年的事，虽然过去了五年，但依旧清晰。
　　那是他来从军的第二年，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总旗，带着二十个人去打听蛮子的情报，却不慎入了蛮子的陷阱，被蛮子围困。在拼杀的过程里，他被一个老兵护着，救了他好几次。那老兵是自他从军就一直对他多有照顾的人，常常喝着边境最烈的酒，边喝边讲他的经历，有大战蛮子的血性，也有遇见姑娘的柔情。老兵在倒下的时候是笑着的 乔潼却感觉到了肩头的濡湿。
　　“我终于有脸去见自己的爹娘了！”老兵十二岁时，他的爹娘就被蛮子杀害了，还有整整一村老小，为了给他们报仇，他选择了参军。边塞最凛冽的风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就像他身上蛮子留下的密密麻麻的刀伤，最后，他笑着倒在了这里。
　　乔潼想起了以往谈天说地时老兵放肆大笑的声音，还有以前一起喝酒高歌的同伴们，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终化成刀下的一抹血痕。他忽然就觉的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顾及的了，只有杀、杀干那些蛮子！
　　他带着十一个人杀出一条血路，突围成功，蛮子也被打怕了，稀稀落落的跑了。他回去找老兵的尸骨，却只剩下战马踩踏的痕迹。那一刻，他就发誓，一定要把蛮子赶回大漠深处，还百姓一个安宁！
　　“盛安呐，那位一直要你秘密回京，恐怕是有什么重要的是要交托给你办，希望你更是要好好保重自己！”
　　刘牧其实有些心塞，最近正值蛮子打秋风之际，正是用人的时候，也不知道把乔潼叫回去到底要办什么事
　　乔潼回过神来，心中已有计较，也放心不下出云关：“将军，我一走也不知道要多久，恐怕出云关的事宜就要你多多费心了。”
　　“这是自然，你就不要担心了。”刘牧笑了,“还是多看顾看顾自己。”
　　乔潼皱眉想了一会，“还有就是我这次回京是奉旨秘密行事，恐怕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刘牧知道其中的利害，便说：“我会对外说你带领人马去了大漠深处探查蛮子的踪迹，一方面震慑一下那群蛮子，另一方面也不会让其他人起什么疑心。“
　　等两人商量完在乔潼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如何安排出云关及整个云州的守卫，以应对蛮子时不时的骚扰时，已经是夜半时分，刘牧也起身：“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的事情也大部分安排好了，就别担心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收拾行装，后天便出发。”
　　乔潼将刘牧送到军帐外，看他走远便回到军帐里，拿起刚刚放在桌上的信，再一次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心中只有信中的一句话：守得云开见月明，沉冤昭雪终有期。
　　乔潼将手中的信放在枕头底下，坐在床上，腰背挺直，眼中闪过一丝坚毅，坚定的脸半隐在明灭的烛火里。
　　夜半时分，明月高悬，街道异常安静。在幽深的小巷子里，一个黑影快速的跑着，急促的喘息声伴着凌乱的脚步，在巷子里回荡。“砰！”乔潼撞到了一个人，他跌倒在地，慌乱的想要站起来，却被人用一只脚踩在身上，即使他费尽全力也站不起来。乔潼抬起头，早已哭的红肿的眼睛睁大，瞳孔急剧收缩。由于夜色，那个人一半隐藏在黑暗里，只剩下另一半显露在月光中，眉如点漆，目若寒星，朱唇微翘……
　　乔潼从梦中惊醒，冷汗打湿了里衫。他坐在床上抚额，愣了片刻后起身拿起藏在枕头底下的信打开。
　　乔潼静静地看了这封信好一会儿，最后又收了起来，走到窗边，瞧了一晚上的月亮。
　　边塞的月亮总是透着一股子凄凉的味道，在漆黑如幕的夜空里，弯月孤伶伶地挂着，伴着偶尔传来的只属于边塞的风的呼号，格外凄凉。
　　一日后，趁着清晨人为醒，乔潼跨上战马飞琼，看了一眼矗立在寒气中的出云关，便转身头也不回的飞奔而去，只余哒哒的马蹄声在官道上响彻。
　　塞上秋风鼓角，城头落日旌旗，遥遥无远方，戚戚无归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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