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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醒处竟无言 ...

  •   他说,善良里的懦弱会害了自己,所以要放弃。
      他说,相信里的危险会杀了自己,所以要猜疑。
      他说,美满中的毁灭会毁了自己,所以要残忍。
      他说,亲情中的揣度会伤了自己,所以要忘记。
      他说,誓言中的阴谋会害了自己,所以他……不需要爱情。

      萧廷还记得,他跪在乌砖的地上,砖石的冰冷一丝一点的从膝盖渗到了骨子里。他满眼都是黑,似乎要把他吞没了一样的黑色,那黑色像是吸取了他的温度一样让他浑身冰冷。可偏偏他还能听到那人说的每一句话,血色茫茫,那男人的一字一句却如同地狱火焰的灼热,渗透过他单薄的衣裳,一点一点熨帖着他的肌肤,带起一片烧着般的疼痛。
      他在冰与火中辗转挣扎。
      那男人说:“权利,要掌握权力……”
      那男人说:“不要叫我爹,萧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子,萧家的人从来不会是这样的废物,你只是个瞎子……”
      那男人说:“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你要怎么继承我,继承萧家百年的大业……”
      因为眼盲,他花了比哥哥们更多的时间去练功,去完成父亲交待的每一件事,可是皮鞭还是豪不留情地打在他身上。那一刻他清楚地知道,这个被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眼中,有的是满满的权利还有野心,那里根本没有他的影子。
      而那个被称之为母亲的人,对他永远冷淡而疏离,从没抱过他,更从未对他笑过,他虽然看不见她面上的表情,却也知她对自己有的只有厌恶和憎恨。
      因为他只是权利阴谋下的一个棋子,一个还是瞎了眼的棋子。
      那一刻,他彻底的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舔犊之情。
      萧廷陷在回忆之中,暗黑的冰冷,一寸寸,一分分,密密地包围住了他。
      看不见一丝光,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在漫无涯际的暗黑中孤独地徘徊着。
      谁?谁能来救救他?
      挣扎着,他握紧了双拳,他接触到了自己的温度,融合着汗水的潮湿。
      “不要……”一丝细微的呼唤猝不及防地惊碎了回忆的梦魇,萧廷蓦地清醒过来,风起,掀起车帘的一角,吹进了点点雪花,拂在脸上,冰冷沁骨,只是不知是心还是雪。
      榻上的人似乎还在沉沉睡着,细而均匀的呼吸在车厢里响起,他这才想起,他已不是一个人了,因为他还有她,还有她为他不顾一切的那颗心。
      只是,他不确定,事到如今,那个人,那颗心,对他还是不是一如从前。
      他在她身边轻轻坐下,唇角浮现了一个可以说模糊得近乎没有的表情。若萱,没有在黑暗中生活过的人永远不会感受到黑暗带来的孤寂,也不会感受到阳光的可贵,更不会知道从阳光中重入黑暗的无边恐惧,所以,只要你给了我一点温度,我就会无法拒绝地依靠过去。
      衣袖中的手僵硬地伸出,犹豫着,挣扎着,缓缓地停在了她的颊旁,却是一触既收,可是即使是那么短短接触的瞬间,他仍有一种自己满是孤寂的心正被温暖的感觉。
      这世界上只有那么一个人曾经那么执着而且盲目地爱他,爱他不是为了他能给她权利,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也不是为了其他什么,就只是爱他。
      只是他怕,他的心揪起来,怕醒来的她对他冷淡而疏离,怕醒来的她对他怒言指责,怕醒来的她还是会选择离开。
      这种担忧,害怕与焦虑,让他心底深处泛出痛来。
      雪越下越大,风扑在窗上,簌簌作响。
      刹那间,萧廷仿佛看见了她的脸,清清楚楚,历历在目。那是很久以前,当他就只是萧廷的时候,在低垂的星空下,对着他微笑的那张沉静,美丽和充满快乐的面孔。
      “若萱,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在我的生命里,再次拥有你……”

      我像是从一个冗长无由的梦境中醒来,梦里那银发白衣的男子回眸一笑,重重叠叠的都是他的面容。我睁开眼,对上的正是那双堪蓝的眸子。
      一阵恍惚,仿佛还置身梦境之中。
      好美的眼睛,我突然发现,那双堪蓝的眸子是如此的深邃,幽幽的,宛若那片蓝空,吸引着人不由自主地沉入其中。
      如果能看的见,想必会更加的美丽吧。
      心思百转,像针一般地痛在心肺之中。
      “萧廷……”我坐起身,颤抖着抚上他的眼,“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就像雪原上的那一抹蓝空,透明而纯净,很美很美……”
      萧廷张了张口,想要说的话却梗在喉中,他伸出手,轻轻地揽过我肩,我却忽然掉下泪来,心如刀绞,脑中闪过最后风倾尘掉下山崖的模样,苦涩的味道在喉间散开,前刻还迷离着的头脑现在却清醒过来。
      “我为什么在这?萧廷,风倾尘死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死,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就这样死了,死的时候竟然孤零零地连送他的人都没有,我连碑都没能为他立一块。我要杀了那个人!”我的脑中瞬间掠过那双血腥的眸子。
      萧廷怔了一怔,淡淡地苦笑。
      我看他面上神情,自嘲地说道:“我怎么忘了呢,你是阿卑罗王,血月神教的教主,那个人不是你的心腹,必也是你的爱将,你又怎么会让我杀了他,我又有什么本事杀了他。”
      我心下酸楚,转头看向四周,明白过来自己是置身于马车之中,车厢宽敞,虽不华丽却是古朴而精致。
      “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我伸手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拉住,力道之大拽的我骨骼生疼。
      “你干嘛?”我大叫。
      萧廷的心在不断往下沉,面上却仍然淡淡的,他用手指轻轻地抚过我消瘦的面颊,带了些细微的心疼。“你吸进了些死魂香,虽然我用内力为你逼出了些,但是余毒得用栖梧山驿站内的温泉方可完全去除,等你的毒清干净了,要去要留我不会难为你。”
      我震惊地看着面前的萧廷,秋水潋滟的眼中流着一种荡漾在光明与黑暗交错间的光芒,好似要刺入我的心间。
      我愣愣地,好久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一时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生疼,想起他为自己所付出的一切,一颗心蓦地就软了下来,再说不出离开的话。
      眼前的这个人,是谁?曾经恨过,曾经怨过,也曾发誓无论生死都要爱下去的人。可是,此刻眼前的他,不再是那个潇洒乐观,嫉恶如仇,自信阳光的萧廷,也不是那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心机似海的阿卑罗王,他就只是一个平凡的男子,一个被爱情和权势折磨得心力交瘁的男子。
      我说不出话来,只有泪水悄然无声地落下。
      良久,我才扯出一抹笑容,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可不能耍赖。”
      萧廷的面上一喜,轻笑了起来,“好。”
      “公子,再过不就便可入城了,”就在这时,一个脑袋探了进来,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
      我的脸顿时烧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挣脱开萧廷,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正襟危坐。那颗头看着我,此刻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原来唐姑娘醒了哪,这几天可把公子给急坏了,一定要去栖梧山的驿站,说是那边的泉水才能医好姑娘。”
      我嘿嘿一笑,萧廷似乎心情极佳,只是淡淡的叫了声:“磨墨。”细听才发现那语气里竟还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样子,似乎也拿磨墨这赖皮的样子没办法。
      “公子别恼,小的我不敢再来打扰啦,你们继续继续,就当我不存在。”磨墨嘻嘻一笑,放下了帘子。
      我狐疑地看向萧廷:“磨墨,砚台,他们两人有关系吗?”
      “磨墨是砚台的亲弟弟。”
      “原来砚台还有个弟弟,”我点点头,记起当初萧廷对砚台的死颇为伤痛,语气不觉得就温和了下来。
      萧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间有些郁郁:“砚台以前一直不肯让磨墨插手教中的事情,他们两人从小就相依为命,砚台很疼这个唯一的弟弟。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他们的时候,砚台已经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后来才知道,因为磨墨被诬陷偷了府上的东西,砚台为了保护他便被打成这样,两人还被赶了出来。那天我恰巧经过,也不知因为什么便施手救了他们,大概是磨墨那孩子当时哭的太凄惨了些,后来,他们两个便一直随在我身边。砚台很勤奋也很要强,他的身上有一股不要命的认真和狠劲,他跟我说,他只有学好武功,才能不再让他和弟弟受到欺负,才有能力反抗。武艺学成后,砚台便成了我的贴身随从,他陪着我一路走来,陪着我重回血月神教重掌大权,陪着我以文剑武书生的名字游历江湖,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早把他当成了最亲最亲的兄弟,却没想到到最后,我还是没能护住他,让他惨死。我答应过他,万一他有什么事,一定会照顾好他唯一的亲人,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磨墨有事……”
      我侧头看去,萧廷正痛苦地闭上双眼,垂在身侧的手也微微颤抖着。
      我知他胸中积郁,伤痛和自责之情无法排解,只得说道:“人死不能复生,砚台在天有灵,看见你这样,心中也会不安的。”
      萧廷却愈发难受,低声道:“他本来,可以不这样离开的,都是我的错。”
      我听他言中满是痛悔之意,内心也是酸楚不堪,只得强笑着转移话题:“啊,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进城。我们就别说这些了,不如我讲个笑话给你听吧。”
      萧廷像是来了兴致,挑挑眉道:“什么笑话,我到是要听一听。”
      我拍拍胸,豪气地说道:“我这笑话,保证你听过,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忘记了。”
      我清了清嗓子,开口说:“一天,两颗番茄去逛街。第一颗番茄突然走的很快,第二颗番茄就问:我们要去哪里阿?第一颗番茄没回答,所以第二颗番茄又问了一次。第一颗番茄又没回答,所以第二颗番茄又再问了一次。第一颗番茄终于慢慢转头说:我们不是番茄吗,我们会讲话吗?!”
      萧廷听完,愣了一下,转而笑了起来,笑声愉悦:“很有趣的笑话。”
      “我还有哦,”我得意的说:“两跟香蕉一前一后逛街,走着走着前面的香蕉感觉很热,于是就把衣服脱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后面的香蕉摔倒了。还有,从前有个包子走在路上,突然他觉得饿了。就把自己吃了……”
      萧廷哈哈大笑起来,有种我从未见过的轻松和自在,“真不知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竟会有这些稀奇古怪的笑话。”
      我嘿嘿地傻笑了下,不知为什么看见萧廷快乐的样子,我的心情也莫名地跟着飞扬了起来:“我有很多这样的笑话哦,以后一个一个说给你听。”
      闻言,萧廷似乎是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唇角露出了好看的弧度,“好”他轻轻说。
      我立即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以后,谁知道我跟萧廷之间还有没有以后呢。
      车厢里的气氛一时沉淀了下来,我默默地坐着,有些不知所措。突然,“咕……”的一声在静谧的空气中响起。
      我呆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是我的肚子在叫,顿时囧到不行,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萧廷脸上有抹捉黠的笑意,道:“都忘了你昏睡了几天,醒来后都没进过食,先吃些干粮垫垫饥,等进了城我们再去吃些好的。”说着,就递过来一个包袱。
      我匆匆接过,打开来狼吞虎咽地便往嘴巴里塞。吃到一半的时候,偷偷抬眼去看萧廷,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柔情似水。
      心蓦地就塌了一块。原来人的心竟能变得那么的柔软。卸去尘世里厚重的盔甲,抛下锐利的长矛,竟然是如此的笨拙而柔软。
      我的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念头,是不是如果能什么都不去想,不去争,不去计较,我们就会得到幸福。
      突然很希望,这马车能一直这样驶着,没有终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醒处竟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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