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解多情》语默嫣然

47、杀机暗藏（一）

　　马车一进入陇城，我便不安分起来。虽然陇城只是偏远的一个南方小城，但是城内却不见颓败荒凉，反而是小摊小贩布满街市两旁，一派祥和热闹的景象。
　　自从我来到这个时空后，过着就是朝不保夕，担惊受怕的日子，哪里有空细细体会这平凡中的可贵。
　　萧廷见我迫不及待的样子，便吩咐磨墨把马车停靠一边，一行人下车步行。此处正是陇城的中心地带，宽途大道，店铺林立，街市喧嚣，行人如织。我们三人慢慢穿行在人群中，我偶尔抬头看向萧廷，只见他的一头银发轻轻随风飘动，薄薄的唇轻抿，勾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窄窄的鼻梁，如山上的雪衬着幽光挺立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带出蓝色瞳眸中温暖的笑意。我忽然间觉得不真实，似乎徜徉在幻想里，而非现实中。记得很久以前也是萧廷，唐若萱和砚台三人一起，只是如今，磨墨不是砚台，我也不是当初的唐若萱，萧廷也未必是当初的萧廷了。
　　我蹦蹦跳跳地走着，在每个摊子前都要驻足停留会，若是零食便买些，若是精灵古怪的小玩意便爱不释手的摆弄会，过不多久，磨墨的手上已经拎满了我的战利品，正一脸郁闷地瞪着我。我心情极佳，嘴上哼着小曲，自动忽略他的目光。
　　忽然瞧见前面不远处有糖葫芦卖，忙雀跃地奔上前，要了一串，一口一颗地咬起来，回头看见磨墨正错愕不已地看着我，我走到他身边，笑得星光失色，一脸奸诈，拉着他不断说着：“磨墨，你干嘛一直瞪着我，莫非你也想吃糖葫芦，想吃就说嘛，来，来，来，吃一颗，酸酸甜甜。”
　　磨墨挣脱开我的魔爪，跑到萧廷的另一边，口中还高喊着：“公子，救我啊！”
　　萧廷笑得云淡风轻，似乎打定了主意袖手旁观。
　　我得意地朝磨墨一笑，转头觑了一处空地，将嘴里的核用力吐出去，伸个懒腰说：“随地吐垃圾的感觉真舒服啊。”这么不文雅的动作做起来却如此自然，可见真是恶习不改。
　　磨墨看的目瞪口呆，一边摇头一边对萧廷说：“公子，莫不是我眼花了吧，唐姑娘刚才……”
　　“刚才怎么了？”萧廷自然不知道我刚才不文雅的举动。
　　“磨墨！”我大叫他的名字，“不许说”说着伸出手作势要去抓他。
　　磨墨嘻嘻哈哈的躲到一边，笑道：“我偏说！公子，刚才唐姑娘她乱吐……”
　　我恼羞成怒，跑过去伸手要捂住他的嘴，没想到又被这贼精的小鬼躲到另一边去了。
　　于是乎，我们两人就绕着萧廷，一个躲一个抓，一时间玩得不亦乐乎。
　　跑了一会儿，我实在累得不行，只得气喘吁吁地喊着:“不玩了，不玩了，累死我了，欺负我不会武功嘛。”
　　我插着腰，咳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自从中了萧廷那一剑后，这身子骨是明显的大不如前了。我抬头瞧见萧廷眉头轻蹙，似乎颇为担忧。我怕萧廷担心和自责，嚷嚷道：“一定是没吃饱，才没力气！”
　　磨墨立即不甘示弱地回嘴道：“唐姑娘，你的胃口可真不敢恭维。”
　　我吃了一肚子憋，却一时不知如何回嘴，只得狠狠地瞪了磨墨一眼。从这个角度恰巧可以看见一个皮球滴溜溜地滚到路中间，一个小童一步三晃，步子不稳地走到路中间，弯下腰就去捡球。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驰骋之声。
　　得得，得得，得得得得……
　　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清脆的呼喝由远而近。“驾！驾——”
　　由于马匹来势太快太猛兼有路边的积雪扬起遮住视线，一时看不清半伏在马上之人的容貌，只依稀可见被啸风扬起的雪色貂裘下也似是年少身影。
　　那小童看着越来越近的马奔驰而来，只呆呆地拿着球站着，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伴随着他母亲收势不住地尖叫。
　　马上之人大惊，足下猛蹬，手中缰绳疾扯，却无法控制马匹下落之势，眼看一童一马就要撞上——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一道白色身影翩然越出，轻巧地拍在马背上，减缓了马匹下落的速度，接着又一个旋身，轻轻抱起仍在哭个不休的小童，堪堪落在路边。
　　众人旋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下，又忙不迭地鼓起掌来，为那道白色身影的风采叫好。
　　萧廷把小童还给一旁的妇人，面上仍然是一派的从容自若。
　　如是望去，淡淡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整个人都铺上了一层金光，给人的感觉安静舒适，衬的眉目越发英挺，脸上轮廓分明，是如此的英俊潇洒，怦然心动，很难令人联想到眼前的人便是纵横天下，冷酷绝情的阿卑罗王。
　　我的心有一瞬间的迷失，情不自禁地小跑上前，握住他的手，温热的感触立时从指尖传到了心间。
　　萧廷的脸色如常，但是眼底却有一种欣喜慢慢地蔓延开来。
　　“多谢兄台相助，不然冷某今日定闯下大祸。”马上之人此时飞身跃落地面，年少清俊飘逸的面容露出佩服之色，冲着萧廷抱拳施礼。
　　“不必客气。”萧廷淡淡答道。
　　“还请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萧廷。”
　　“萧兄。在下冷清。”少年面色如常，看来并不了解江湖之事，否则又岂会不知萧廷之名。只见那少年又转头向我看来，“敢问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我是他妹子，”萧廷还未开口，我已冲口而出。
　　萧廷挂在嘴边的笑容一僵，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抽出原本交握的手，踏前一步。
　　冰冷的空气瞬间冲散了手上残留的温暖，我愣愣地看着自己空虚的手心，不明白萧廷怎么一下子就变了脸。
　　“呵呵，相逢即是有缘，不如冷某今日做东请各位到陇城最大的酒楼芳菲居一聚。”
　　一听到可以蹭饭吃，而且还是这里最大的酒楼，我的双眼立即放光。
　　萧廷也不客气，只是点点头：“好，那就劳烦冷姑娘了。”
　　此言一出，不仅我和磨墨愣了一下，连冷清脸上也露出错愕之色，好半响才不解地问道：“萧兄如何得知我是女子的？”他自认为自己的女扮男装可谓天衣无缝。
　　萧廷闻言，微怔了下，片刻后才开口：“萧某虽然眼盲，可鼻子却还灵敏，冷姑娘身上的香味自然只有女子才有。”
　　我狠狠地剜了一眼萧廷，心里骂道：“色狼！”
　　冷清不禁多看了萧廷两眼，面上神情似惊讶又似微微的遗憾，“没想到，萧兄的双眼竟然……”
　　显然没有料到萧廷这样的风采气度竟然会目不能视物。
　　萧廷似乎早就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只是淡淡开口：“还请冷姑娘带路。”说着，便自顾自地往前走去，也不等我。
　　冷清犹豫了下，便走到萧廷身侧，丢下我和磨墨跟在后面。
　　我看着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一脚踢向路旁的积雪，恨恨地念道：“喜怒无常，阴阳怪气，还是个花心大萝卜，哼！”

　　一坐落芳菲居，我便不客气的点起菜来，心里念着，“有钱是吧，我就挑贵的点，哼哼”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劳什子的闷气。
　　我报了几个菜名，冷清却依然言笑晏晏，神色如常，还对着萧廷说：“萧兄，你这个妹子率真可爱，真是讨人喜欢。”
　　萧廷神色淡淡的，也不回答。
　　我更是气愤，偏偏又发作不得，只在心里念叨“谁要你喜欢，臭萝卜之类的”一边埋头闷吃。
　　吃了一半的时候，突闻敲锣打鼓之声，忙抬眼去瞧，却见阁前高台上锣鼓齐响，一队数十人的杂耍团在热烈的掌声中登上高台。
　　冷清介绍说：“这是陇城有名的杂耍班子，每日这个时辰便在这里开演。”
　　我顿时坐直了身子，伸长脖子看去。
　　冷清笑说：“萧妹子，你若想看，可坐到前边点的地方，那里视野好些。我已经看了许多遍，便在这里陪着萧兄说说话。”
　　萧廷依旧没什么反应，我心里一气，抱起一个瓜果盘便坐到了前边去。吃了几颗葡萄，又偷偷回头瞄去，却见二人正低头细语，突然就对眼前整整一盘的瓜果零食失去了兴趣。
　　索性杂耍很快开始，我的目光马上便被吸引了过去。只见高台之上，十余人在叠罗汉，最上的一名童女，身若无骨，倒撑在一名少年手中，作着各式各样的惊险动作，我看得兴起，忍不住随着众人一起鼓掌。
　　叠罗汉演罢，台上更是精彩纷呈，有吐祥火的，有滚绣球的，还有耍秳板，横空过软索的。我看的眉开眼笑，一时到忘了方才的不愉快。
　　一轮大杂耍演罢，先前那名表演的童女再度登场，只见她梳了两个童丫髻，额间一点红痣，面如粉团，甚是可爱。
　　她倒翻上数条架起的板凳，板凳有些摇晃，我不免替她担心，却见她身如柳叶，柔若蚕丝，牢牢地黏在最上面一条板凳之上。台前一名汉子不停将瓷碗抛向那女童，女童单手倒撑，双足和另一只手不停接过抛上来的瓷碗，摞成一叠。
　　随着她接住的瓷碗越来越多，台前阁内的喝彩声也是越来越响。却听“当啷”一声，那女童一只瓷碗未曾接稳，身子失去平衡，跌落于地，瓷碗滚满台上。
　　众人一片惋惜之声，台前汉子面色一变，上台踢了那女童数脚，仍旧喝令她重新登上登梯。那女童泪光莹莹，抽噎着重新上台，再度接住那中年汉子抛来的瓷碗。
　　我见这女童不过七八岁年纪，练功练至这等水平，可想吃了不少苦头，那汉子先前踢她数脚极为用力，有一脚踹在面部，隐见其高颊高高肿起，怜惜之心大盛。
　　一阵劲风吹过，板凳摇晃，众人皆惊呼出声，那女童似是受惊，身子歪斜，再度跌落于地，眼见那汉子骂骂咧咧冲上去对她一阵拳打脚踢，我终忍不住地走回萧廷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你救救她吧。”
　　“我为什么要救她？”萧廷微笑道：“她学艺不精，表演失败，就该责打，怨不得她师父。”
　　我心里腾的一声冒起了一把火，只觉得眼前之人与方才马蹄下救小童的又不是同一人了，耳边听得那女童犹自哭号，在台上滚来滚去，状极痛苦，不禁怒视萧廷：“你不管我管，萧廷，你就和你的冷姑娘继续打情骂俏好了。”
　　我愤怒下话极大声，满堂宾客齐齐将目光投向我。一边的冷清和磨墨更是愕然张嘴，说不出话来。
　　萧廷愣了一瞬，旋即大笑。
　　我瞪了他一眼，疾步上前，跃上台去，将那女童护在身后，向那中年汉子怒目而视：“不准再打她！”
　　中年汉子眼见此种情况，更见跃上台之人似乎还是城中权贵冷家的朋友，得罪不得，便尴尬笑着退了下去。
　　我返身牵住那女童的手，见她满面惊惶之色，微笑道：“你别怕，我会想办法，不让他再打你的。”
　　席上，冷清看着台上的唐若萱，又看着笑得意味深长的萧廷，恍然醒悟，心中微微的有些不舒服，轻声道：“萧兄，只怕她不是你妹子那么简单吧。”
　　萧廷唇边的笑意更浓，“是吗？”
　　“怪不得她一直在闹别扭，恐怕是在吃我的醋了。”冷清笑了数声，看着一旁的萧廷，苦涩地叹了口气，真正的爱情，总是可遇不可求。
　　此时，我已牵着女童来到萧廷身边，也不看他，径自从桌上端了碟糕点，拿起一块，送至女童口边，柔声道：“快吃吧。”
　　女童张口接过，冲我甜甜一笑，又低下头去，我心中高兴，转身又去拿桌上菜肴。女童却突然抬头，右手一翻，手中匕首寒气凛冽，带着森森杀意，直刺过来。
　　我正俯身拿桌上瓷碟，忽被萧廷大力一拉，扑倒在他膝上。
　　女童面色一变，右腕用力，再度向我刺来，萧廷抱起我向后仰倒，右足疾踢，女童匕首在空中转向，掷向我的背心。
　　萧廷右足依然踢向女童手腕，右手运力弹向空中匕首，匕首如流星般飞向横梁，深没入木梁之中，犹自劲颤不绝。
　　女童身躯一拧，避过萧廷右足，见已不能取唐若萱性命，急向外飞纵。磨墨怒喝一声，刀光如迅雷急电，往女童劈去。女童呵呵一笑，声音竟忽然变得如同成人，她横移两步，举刃相挡，刀剑交锋，激响过后，女童口角溢血，倒退数步，坐于地上。
　　萧廷冷声道：“留活口！”
　　磨墨缓步逼近，女童却仍是夷然无惧的神色，仰头而笑。磨墨知有些不妥，眼见寒光微闪，身形急速后翻。只见那寒光竟是自女童口中射出，一根银色的针已插入他方才站立之处。女童身形快捷灵活，泥鳅般地向外窜去，磨墨落地急速追去，外面那中年汉子大笑着掷出软索，女童伸手接住，二人一扯一带，卷上湖边垂柳，几个腾纵，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这番变故来得突然，从女童下手刺杀至其逃走不过几句话的工夫，芳菲居内众人目瞪口呆，半响才回过神。
　　萧廷站起身来：“此地不宜久留。”说完，抱起我大步走出芳菲居，几个纵身跃上马车，磨墨劲喝一声，疾驰而去。
　　冷清看着绝尘而去的身影，只觉得被风雪迷住了眼睛，半响才回过神来，喃喃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