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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闲月 ...

  •   元治元年(1864)9月。

      维新激进派们在池田屋时损失了大部分精英,紧接着在禁门之变中兵力大损,一时是不可能有什么动作了,以德川幕府的风格,这个时候应该是会乘胜追击吧,总之,到了9月,队内的任务就闲下来了,除了普通队员正常的巡逻外,监察之外的人都没有什么特殊任务了。

      后来听说了,山崎那次假扮老爷爷,竟然为的是要尾随冲田到药师家里去,了解他的病情。

      “痨病啊,这是肯定的事情了。药师嘱咐他要像个老爷爷一样静养,他就几乎急得跳脚了。”山崎摇着头,“出门时朝我这个老爷爷狠狠地瞪了一眼呢,当时我差点脚软,还以为被认出来了……”

      我嗤笑。想想也是,让冲田这样强的人像个老爷爷一样静养,怎么可能呢?最近他做事情拼命了很多,似乎极端了一点,明明应该静养才能活得更久,可他却因为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而更加努力恨不得把自己下半辈子应该做完的事情在这短短的剩余人生里做完。

      比起我们的闲适,上层要稍微混乱一点。

      斋藤又被关禁闭了。

      “喂!喂!!”我在禁闭室门口喊他。

      小小的禁闭室里关了四五个人,汗臭味严重,里面竟还混了个女孩子,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撑得下来的。

      斋藤靠过来,拿眼神询问我怎么回事,我却也用眼神询问回去。

      你怎么又被关了禁闭了?

      他眼神游离了两下,我就猜到他又在当坏人了。每次都掺乎这些事情,然后再为了近藤和土方,背叛这些曾经是他同伴的人,虽然这是他从还在江户时就在做的事情,可习惯了这种事情之后,难道就不会做噩梦么?

      这次关禁闭的人里,虽然是有那个禁闭室的常客,麻烦大王原田在,不过连我家永仓队长也在里面的话,就太不自然了。

      “阿诺……”禁闭室里一个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家伙怯怯地开口,“为什么,这次我们做的事情会这么快被局长知道呢……”

      众人纷纷对望,只有斋藤还在心虚低头拿小刀削着意义难懂的木雕,直到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后,才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人,说:“……不是我。”

      我笑得差点从走廊上摔到院子里,忙爬起来爬进禁闭室。

      一关上门,一股腥臭的汗骚味扑鼻而来,如果说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已经习惯了的话,那么这个女孩子可真了不起啊啊。

      “秀~”我在纸上写了递过去,“你是怎么受得了这里的?”

      正专心地缝着什么的她没反应过来地眼神询问了一下,又立刻抬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孔,里面竟塞了两团棉花,难怪……

      这次众人关禁闭的原因我略有耳闻,据说是因为松平大人那里被人递交了一封来自新选组的建白书,向会津的大人们提出对这次改制的意见,以及希望新选组能够恢复当初那种单纯感觉的希望,不料在递交建白书的众人等待见松平大人时,却被松平大人引给了另一个人,让他们自己谈话,纸门拉开后,里面赫然正是神情凝重的局长近藤先生。

      近藤局长因为对芹泽鸭的事情心怀愧疚,并不想处罚这些人,可土方岁三可气坏了,坚持要将他们关禁闭。

      不过要我说啊,为什么原田这家伙也在里面啊,他不是芹泽暗杀的参与者么!我看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凑热闹吧!

      还有这个斋藤,明摆着,他就是那个告密者。

      他本身应该也是没有恶意的,只是太过愚忠了吧,对近藤先生也是,对土方也是。

      不久秀手里的东西缝好了,原田一把抢了过去,放在脸上死死地磨。

      “啊啊~缝得还真是漂亮呢~~”

      接着竟突然转向我。

      “你!能帮我把这个送过去么?”

      “……哎?”我呆呆地看他一脸激动地把一大块布塞在我怀里。

      “把这个……送到阿雅的店里。”他扭捏。

      啊,原来是给被火烧的阿雅的店里做的新门帘么。我笑着起身,听到笨蛋原田又在后面大喊:

      “麻烦你告诉她,这个是我亲手缝的……痛!”

      活该被秀打,明明是人家的劳动成果的说。

      在往阿雅那里送帘子的路上,我分析着。

      对于组织上的意见,向土方提出是不可能得到解决的,的确,向更上面一层的会津提交建白书是个好办法,不过从之前新八队长直接的过激反应来看,这个法子不会是出自他的头脑,那么这个建议,极有可能是另一个头脑好用而同样对土方有意见的人提出的。

      山南先生。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人。

      他在那一天尾随气愤离去的永仓队长而去后,就劝说他不要直接与新选组的上层起冲突,也不要贸然脱队,并建议他向会津提交建白书,和平解决这次的事件,可本身已经被土方视为严重钉子的他是绝对不能参与这次建白书提交的,因此他找了队中另一个文书来代替他写这份建白书,这样整个行动由他策划却不将他本身包含在里面。

      这样的举动的确是有点阴险,不过也不可不说是正确的,毕竟如果这个时候再被土方抓到把柄,他的下场绝对不会好过,严重的话被要求切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如今就算土方怀疑甚至确定主谋是他,也不好定他的罪。

      这场斗智斗勇的暗战,就看最后谁能笑到最后了。

      没有两天,队内的事情更加闲了,因为近藤局长受到会津的邀请,去了大阪,估计有阵子回不来。

      跟闲适的生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某名队员切腹的准备。

      准备切腹的队员名叫葛山,葛山武八郎,正是上次我在禁闭室里看到的那个文弱的队员,担任的应该是队内文书的职务。

      搞到切腹这么严重,看来土方这次是真发火了,如果这个文书的事情真的是由山南先生来担当的话,他可能还只是找找他的麻烦,不过如今是这么个小卒子,他火大成这样,会让他当替死鬼切腹借口以正法度之严,也是无可争议的举动。

      只可怜了这个葛山,先被山南先生利用脱罪再被斋藤出卖最后充当所有参与建白书递交的上层成员的替死鬼。

      偏巧近藤局长这会子又不在,没人敢挑土方岁三的不是,死一个无足轻重的文书而已,谁犯得上跟土方副长较真劲,这次连永仓队长也没什么话好说了,毕竟这事情要真追究起来,他也是免不了切腹的刑罚的。

      这个半个月闲得太厉害了,谚语说得好,人闲下来废话就多,照我看多的不仅是废话,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比如我的注意力,被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牵着跑,果然还是闲得不行。

      那天轮到和冲田一块巡逻,原本因为时日不多而拼命死干的冲田那天却不见人影,找了找去却见从土方岁三的房间里踱出来了,竟还穿着便装。

      这两个人比较奇妙,冲田没有告诉土方自己痨病的事情,应该说还在特意隐瞒,不过精得跟狐狸一样的土方早就确实了冲田痨病的事情,冲田再怎么迟钝也感觉到土方待他不同了,自然能猜到对方知晓自己病情的事情,接着,这两个人,一个假装不知道对方生病,另一个假装不知道对方已经知道自己生病,互相矫情着。

      冲田总司,是为数不多的能被土方岁三真心相待的人之一,另一个我知道的,也只有近藤局长,他们三个人具体的过往故事成长经历什么的我没什么兴趣去挖,似乎江户出身的斋藤对他们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近藤局长曾是江户天然理心流的小师傅,而土方岁三和冲田不过是道馆里的学生。

      真实的关系应该只比这复杂。看看土方岁三对近藤局长和冲田这两个人变态的爱意就知道了。

      打发队员去花街游玩,自己却看着冲田不让他乱来。

      那天早上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来我就立刻想通了。

      这两个说清白清白,说奸情也奸情得很。

      以冲田的身子,砍砍靶杀杀人两三年内不在话下,不过要是像我和斋藤那次一样胡来一次,别说再撑两年,当晚就能吐血而亡。土方是个阴险的主,不是个鲁莽的主,犯不着杀害自己喜爱的冲田。

      因此现在他对冲田的照顾和爱惜,已经是瞎子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了,只是冲田本人并不希望被这么照顾和爱惜着,以他自己的角度来说,他更希望像普通队士一样被任用甚至比普通队士更加拼命,这样至少让他有自己健康还能多活很多年的错觉。

      街道上太平,也不太平,上次大火烧了一次的建筑,神速地重建了,包括阿雅的店面,新选组那葱青色的羽织终于可以明目张胆招摇过市了。

      这时候另一个来捣乱的组织叫做京都见回组。

      京都巡逻组啊。

      这个名字听上去就很正,毕竟他们从上层到基层都是有官职的,名头来得比相当于会津跟班,连家臣都算不上的新选组自然也响亮得多。

      搞笑的是,常常在街上遇到见回组时,干脆忘记了共同追击的敌人,先双双斗了起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抬头却发现追铺的犯人已经逾墙而走了。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刚刚也提了,见回组从上层到基层都是有官职的,是作为家臣以下的参言领俸的,最低也封到见回,而新选组,充其量说起来仍只是会津藩可怜可怜收留下的一个草野组织,如果不站稳脚步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散掉。

      原本我们和回见组一帮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交集,关键就是现在正处在短暂和平时期,双方都闲下来后便纷纷把不顺眼的看进眼里了。

      见回组作为会津家臣,新选组不能对他们怎么样,反倒是新选组,被引荐到了萨摩藩那里去了。

      说起来是引荐,其实却是暂归萨摩藩之下,由连守护职都不是的萨摩军赋役大岛吉之助暂管。

      总之现在就是日本国内一切状况空前良好,而新选组要奋斗的路依旧遥不可尽。

      看看冲田在砍人时候的拼命劲就知道了,仿佛要一个人替新选组打下日本正片江山似的狠。

      之前就知道他有鬼之子之称,不过恐怖成这样还真是我没有料到的。

      如果说以前我认识的冲田在拔出刀时,只是身上不带人类的气息的话,现在的他,随着刀刃一起拔出的,还有一股子巨大而冲天的黑气,瞬间笼罩在他的背后,那个时候他哪里还是什么鬼之子,分明就是魔王。

      砍杀,砍杀,好像自己活不下去全是自己刀下鬼的过错,因此要将他们一丝不苟地碎尸万段,然而即使这样,已经被消磨去的生命也不可能再回来,因此下一次杀人时,便继续着这样的暴行。

      不握刀时,他的性格倒还是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温温和和的,一笑起来那张娃娃脸更是小得可爱,可就是因为平常的性格一点阴暗面都没有表现,跟杀人时的鬼之子模式对比起来,反差才更让人腿软啊。

      逃避道场训练和晨间挥刀的我一直以来都不太清楚,道馆里拿着主刀的冲田是不是也对竹刀一视同仁。后来见到其他队士训练回来睡死的样子,便清楚了。

      葛山切腹的日子很快定了,毫无疑问要赶在近藤局长回来之前执行,因为如果那个佛面局长在的话,绝对不会允许土方因为这种事情而让队士切腹,他肯定会自责得要死。可土方憋屈得狠了,他也算有分寸,为了控制住自己不折腾永仓队长和山南先生,一定要杀个什么人来解心中这一口恶气。

      这两天我们正为介错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

      六番队长井上源三郎先生希望能够把介错的工作交给自己队里的近藤周平。

      近藤周平。

      他是近藤先生的养子,具体是什么时候收下的我并不清楚,只知道这孩子比我还小了两三岁的样子,看上去白白净净弱不经风的样子,在道场里常被人看不起、欺负,严格的冲田对他的教导也残酷得很。他的长兄次兄现在也都在新选组中,长兄谷十三郎担任的是七番队队长,养子的事情似乎就是他当初向近藤先生提议的,因此这一家三兄弟都被其他队士看不起,说是靠着入赘来攀关系,却没有真材实料的绣花枕头。

      井上先生着实是个温柔的人,一定是想向大家证明周平的能力,才会希望这次的介错能由周平来担任。

      不过说起来周平也不过还是个孩子,虽说对比一些早早抓剑上战场打杀的孩子来说十五六岁杀人不早,不过还是残酷了一点。

      “其实近藤老师还是很看好你的。”

      闲聊时井上先生常这么对周平说。

      井上先生是最早跟随近藤局长他们一起从江户天然理心流道馆过来的人之一,是个性格温和的好人,平时没有任务时,甚至总看到他穿着下人的衣裤在工作,做起来还很习惯的样子,弄得专门负责服侍的下人找不到事情干,对于这一点土方岁三很是看不惯,不时斥责两句,而井上先生时时刻刻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好人面孔,却从来没有畏惧过土方岁三,想必是他作为最早的天然理心流道馆成员以及作为土方岁三的前辈,脾气好归好,总是没什么理由特意惧怕土方。真令人羡慕。

      “怎么可能。滑了刀的话被介错的人不就惨了。交给这种连刀都还拿不稳的小孩子要怎么办啊。”

      当然这样的反对声音也是迭起的。

      不错的,介错的存在是为了确实减少切腹者死亡的痛苦,如果交给经验不够丰富或对砍人尚怀有惧意的新手来做,一刀下去不是要害的话,毫无疑问将给死者增加更多的痛苦。

      最后还是决定了,由经验丰富的斋藤来介错。

      他答应得表情缺缺。在我看来,斋藤杀人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感情,不论是杀意还是惧意,更多时候杀人就是他报恩和严格执行命令的一种形式,一种无意义举动罢了。

      葛山切腹的那天我没有特意去看,只是他死前那一声震彻寰宇的“叛徒!!!”的嘶喊,把我从睡梦里惊醒了,瞪着眼睛好一阵子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那一天晚上斋藤难得地失眠了。

      我睡到天完全黑了才在斋藤的房间里爬起来的时候,他刚好进来在我用过的褥子上坐下,神情恍惚。

      “喂。”我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回魂了。”

      他瞟了我一眼,仿佛不曾神游太虚过,默默从怀里掏出小刀和尚未成形的木块,埋头雕刻起来,自从上次学习抽陀螺失败后,他又转而迷上了木雕,虽然雕刻出来的东西从来都很抽象而意义不明。

      我呼气,然后出去巡街,两个时辰后回来一看,他还愣愣地坐在褥子里,连外衫都没脱。

      我叹了一声,站在他背后一把扯起他的和服领子,扯得他很难看得跟着半跪起来。

      “……你做什么?”他恼羞。

      “脱衣服,睡觉。你以为你这样坐个几天几夜就好了?还不如直接去撞一下墙,看看能不能把那声‘叛徒’从脑子里撞失忆来的快。”

      他闷闷的,就着我的手脱衣服。

      “我不是在乎那声‘叛徒’……也不是不在意。之前还不在意的。”

      你究竟想表达一个什么意思?

      我翻白眼。

      不料他脱了衣服竟又扯了我。我一低头,他一言不发地瞅着我,跟弃犬似的,惊得我差点一摊口水喷笑在他头脸上。

      “好了好了,陪你一起睡好了。”我笑着和衣躺下去,推着他的肩膀给他翻成背对着我的姿势,跟搂抱枕一样环进怀里。

      他似乎觉得哪里的立场不太对劲,不过还是鼻子里愤愤地出了气,呼吸逐渐缓了。

      黑乎乎的房间里,他的气息平稳极了,就像是个熟睡的家伙,可当我问他“我能走了么?白天睡太多现在完全睡不着。”的时候,他还是片刻没有迟疑地“嗯”了一声,清晰地连鼻音都丝毫不带。

      我就知道。

      可我说什么好呢?

      我实在是没有什么能安慰他的,一是我不擅长安慰人,二是我相信他和我一样,直到这种状况并不存在需要安慰的理由。

      出门的时候走的是里面的走廊,自从那几次在院子里撞上人后,我就认清了外侧走廊是不祥之地了。不过“不祥”这种命运里注定的东西啊,不是你绕路就能避开的,明明走着避开众人的里侧走廊想要到空旷的道场去挥刀的我,却又在这里遇到了不期的家伙。

      土方岁三和冲田总司。

      “你还要不要命了!”这是土方一贯震怒的声音。

      冲田的声音一听就知道他手里没有真刀:“只不过是练习而已,怎么会被土方先生这么重地教训呢。”说着语气里透着股子故意撒娇的气息。

      土方岁三语塞,好一会儿口气缓和下来:“你看你,是不是比以前瘦了一点?”

      “会吗?人家现在是一番队长的说!不比普通队员拚命一点怎么行,会瘦一点也是正常的啊,土方先生和近藤先生不也是瘦了么?啊,那边的你!”

      听到最后那一声呼唤后,土方岁三果不其然地低头扶住了额头。

      于是我闪身出来了。

      “你,陪我练习吧。土方先生你看,夜里出来勤奋练习的也不只我一个人啊,连普通队士都这么努力,我不加油也不行啊。”

      “那家伙夜游成瘾了啦!!!”土方几乎跳脚,“随便你!”

      说着他狠狠地将视线锁定在我的身上锥着刺着扎着离去了。

      一番队长桑你不厚道啊,为了打发土方岁三竟然拿我当挡箭牌,这不是让那家伙更要跟我过不去,哪一天土方岁三要是借口让我切腹我可要找你算账哦。

      见土方走了,冲田的表情松了一点,却还是面带微笑,朝我说:

      “你是新脸孔,新加入的,还是平时不去道场的?”

      哦喂!还是对我的脸没有印象吗!

      懒得跟他说,我直接走到他对面提刀。

      跟冲田总司真刀对真刀地拚一次,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夙愿,如今虽然是竹刀,不过先凑或着,毕竟能和一番队长一对一比试,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见我的姿势,他笑意浓了一下,再提刀时,双瞳已经失焦了。

      杀气!一瞬间从那个圆滚滚的竹刀前段射出了尖锐的杀气,仿佛不用刀的主人动手他就会主动过来斩杀我一样。

      让我好不兴奋!

      眼前冲田的刀尖和脚尖开始以微小而高频率的动作移动起来,如果散开眼睛焦距的话,几乎察觉不到那细微的动颤。

      然而即使眼睛看不见,身体周围的气还是被带动着波荡起来,一圈一圈散到最大,触得我神经猛地一挣,手腕和脚踝也跟着动了起来。

      我和冲田的剑发起势是一样的,与其他人稳健的起势不同,我们二人喜欢在攻击前移动脚尖和手腕,让剑的尖端也跟着移动,这样的起势不论是对敌人来说还是对自己来说,都毫无疑问是不稳定因素,然而只要用得好的话……

      冲田的起势有个响亮而好听的名字,叫平睛眼,至于我的,还没有名字。

      我的视线越过自己跳动的刀尖,紧紧跟随着对面上下颤抖的焦点。我是知道的,移动脚步的起势,这之后最适合的动作,是移动身形,雷速而出人意料。

      尽管出人意料,可早以熟悉这种移动的我在思想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后侧扯步躲过了冲田的第一次踏前突刺。

      一瞬间我的心脏仿佛要破胸而出。

      躲是躲过了,但如果不是因为我有这么多的经验而本能地扯步,此刻可能已经被区区竹刀的三段刺穿过了。

      这个男人,太强。之前还有侥幸,自己是不是能和他匹敌,可现在,明明胜负还那么的不定,我却觉得在气势上我已经输了。

      惯用的三段刺由于我的成功避闪而未能使出的冲田,没有片刻迟疑地恢复了两脚间的前后距离,左右移动着寻找攻击间隙。

      对于善用刺击的对手,击打攻击是危险的举动。

      正好,我擅长的也是刺击。

      怎么样呢,冲田总司?即使在气势上自觉不如你,那种一决胜负的冲动依旧鼓荡在心间。那么就看看,我们谁能先杀了对方。

      我紧了紧小臂的肌肉,刀尖又是自然地一个上翘,再落回去,对面不经意间竟也是一个完全相同的轻晃。

      看到冲田的前脚尖微妙的角度转变了,我的前脚尖也下意识地跟着向相反的方向转了同样的角度。

      接着我直视着冲田那犹如死人一般没有瞳孔的双眼,和他同一时间“喝”地大喊了一声,迅速踏前刺突攻击。

      一,二,三.

      随着冲田一气呵成的连续刺突,我终于在最后一击下倒地了。

      而我,只攻击到了一下。

      我唯一想声明的是,我的剑术没有在抄袭冲田,只不过我自己捉摸出来的打法和他巧有雷同罢了,因此不存在模仿并超越的问题,可事实证明,即使我没有抄袭,没有跟着他的脚步走的意思,即使是一模一样的招式,现如今的我还是不可能战胜冲田总司。

      说不上是泄气,我坐在道馆榻榻米上,揉着连续三次受袭的左肩胛骨部位。

      “啊,输了。”我无声地大喘气,没有抬头看那个理所当然硬了比试的男人,却感觉不到他有所动作。

      疑惑地去看时,才发现他已经解除了鬼之子模式状态,带着温和爽朗中透着些许困惑的漂亮的表情,垂头看着自己的小腹。

      “这里……”他声音低不可闻地喃喃着,没有持刀的左手轻缓地抚上小腹,“……要害……”

      什么?我反应尚还跟不上来,他已经兴奋地像个孩子似的欢快地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重新望向我的眼睛眯成两条狭长的弯线,面颊上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的比试还是因为他太高兴,粉粉地晕着。

      “你!很强哦~”

      他动作随便地面对我盘腿坐了,激动地过来扯我的手,我还是没能反应过来,直到自己的手被捏得咯吱作响。

      “冲、冲田桑……?”

      感到不对劲的我想要抽手,却不成功,面前那个兴奋的眼神依然也变了味道,一丝怨愤和憎恨正随着他下意识的鬼模式转变强烈地散发出来。

      “冲田桑!!!”

      我嘶哑的一声大喊,惊得他手下又是一个狠掐,疼得我差点想打人,不过总算他恢复了正常。

      “抱歉……”发现了自己的加害行为的他收回双手,不好意思地摸自己的头,“稍稍,有点不甘心……从那之后明明就没有输过了的说……”

      “刚刚是冲田桑的胜利了啦,冲田桑你在说什么傻话。”

      他嘴角微翘地摇头。

      “赢得人的确是我没有错。可是,一击。”他随着话语竖起一根食指,“你的剑术,只要一击就可以成必杀了。”

      他指的是我刚刚的突刺吧,那不过是和他一样的招式罢了,三段突刺不成的话第一次突刺就几乎算是作废的,因此冲田的剑术高超到只要出手绝对没有不成功的地步,我刚才躲过的第一次绝对是侥幸中的侥幸。

      “我看到了,我们两个的剑术很多地方相似,可并不相同,比如我们踏步的顺序。一个是确保阶段性的刺突的稳准很,而另一个,则是致命一击的全力前进。换言之,如果你刚才那一招击中我的话,即使我们同时击中对方,赢的人也毫无疑问是你。”

      他的眼神又灼灼地烧了过来。

      搞什么,我是来图的夜晚清静,可不是来和你这个组内第一高手建立敌对关系的,早知道就不使出真功夫了。

      “哈,再怎么说都是你的实力比较强啊,”我讪笑,“纸上谈兵起来再厉害的招式,真实对阵时失败的都不是好招式。”

      “嗯说得对~~~”

      “……”哦喂你是三岁的吗这么好哄!

      “总之,我很看好你哦。你要把刚刚那一招练成必杀哦!”

      看他笑得那么开心,我突然不耐烦了起来。

      砍杀的时候恐怖成那种样子,现在却天真成这种样子,这样子很没意思耶。所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美好的东西,你就是因为太出色了,出色地神仙没有办法忍心在你身上放些许的缺点,不得已才让你完美地活着,却只夺走你的生命长短,这样,对于其他人来说,才是公平的。

      如果,如果也让我强到这个地步的话,神啊,请连带着把和我又关系的家伙的生命也一起去走都没有关系……

      我心里暗暗耍着宝,看到坐在榻榻米上休息的冲田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越发觉得没劲,招呼了一声,爬起来出去了,而身后的冲田就一个人连呼吸都几乎听不到地坐在黑咕隆咚的道场里,直到我完全走出去都没有动静。

      出去的时候我探头探脑的,生怕撞到土方岁三,他应该不会放心冲田一个人留在这里吧,我猜如果刚刚我真的赢了比试,被打跌坐在地上的换作是冲田的话,不知躲在哪里偷看的土方一定立刻冲出来举着法度书勒令我当场当地切腹无介错吧……

      果然,在我潜逃入内侧走廊不久后,道场里又传来了热闹的吵架声。

      哦喂,吵到别的睡觉的人了啦。

      这个晚上不太平,在院子里练习也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我决定回那个此时可能还睁着眼看天花板的男人那里看他的笑话。

      回去的半路上遇到惠,心情正巧不爽的我瞪着她说了一句:“杀了你!”

      她二话不说地晕倒了,怀里纸包中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哼,供品,是要给谁去深夜悄悄上贡啊!

      我鼻子里出了气,摇摇晃晃摆回了斋藤的房间。

      出乎我意料的是,进门时斋藤的气息并不明显,竟然的确是睡着了。

      “……白担心了。”

      扭头刚要打算出去压马路,背后却传来被褥翻腾的声音,伴随着男人充满鼻音的呻吟。

      我愣在原地,听着背后的人痛苦地呢喃着意义不明的梦话,其中夹杂了一句:

      “三郎……别走……”

      听到这一句后,我立刻回到了他的被褥旁边,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拎进怀里,像是要谋杀他似的缩紧双臂。

      他吃痛地吸气,然后气息变化了,猛地反楼住我的背。

      我居高临下,把他圈在怀里,把他的头按进胸口。这种时候我对看着他的脸安慰他这种事情实在兴致缺缺,加之此时胸口渐渐温热潮湿了起来,我当然不会傻到以为刚刚在道场的运动要到现在才出汗,于是只是静静地这么抱着他,静静地,抱着第一次表现地比冲田年幼的这个冷酷的天才剑士。

      那时候我懂了,岩石看上去坚硬,也理所当然坚硬,却也不是反复敲打也永远不出现裂痕的,这个道理,适用于斋藤,更适用于新选组,这是后话。

      持续骚乱后难得的一个闲月就这个过去了,马上,继续又要是腥风血雨了,从整个日本开始,到皇室,到幕府,最后到新选组,终于要开始像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岩石一样,开始风化剥落,然后崩裂碎为沙石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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