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主的噩梦没有明天》闲云不野鹤

8、序幕 从来寒风逐流水，可怜燕死两头空（其三）

　　御青鸾忽地笑出声，眼中带着些许隐晦的戾气，“三表哥以为这些年来为百里家奔波的事实，各位都看在眼里，倒是没想到阳儿仍是觉着不够。是不是自然是要由长辈们定夺，三表哥经不起阳儿这般待见。阳儿若是急着见风无息，三表哥也无从阻拦。”
　　这一番话说得极为漂亮，但他的面颊还是开始渐渐发白。他晓得以赫阳的性子绝对不会将他说的场面话放在心里，这一来回不过是在那群蠢货面前走个过场好以假乱真。
　　“既然三表哥也这样说，阳儿就不好再推诿了。”
　　御青鸾拢在袖中的指节被攥得发白。沉寂犹如化不开的浓墨。
　　许久过后御青鸾才勉强勾起一个笑容低声道，“那三表哥先祝阳儿的计划得以早日成功。”
　　赫阳却笑得别有深意。

　　赫阳打着拜访的旗号接近风无息的手段同他如出一辙。依旧是风宅后.庭内的攀枝花林，时值晚秋，枝桠显得形容枯槁。风无息仍是一袭红衣，乌发并未束起，河流一般在殷红的绸缎上蜿蜒。
　　百里秋阳身着蓝衫，袖口用银线绣着的玉兰在她一举一动之中都各成一片旖旎。御青鸾就站在不远处的长廊，将两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鱼皋似是不放心，始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见他这副模样只得摇了摇头：“我家少主啊……就是欠了太多风流债。”
　　御青鸾正疑惑着，鱼皋便将她们平日里梳妆打扮用的小镜子递了过来，又指了指他的脸。他便心不在焉地拿着铜镜照了照自己——与那些等待着一举捉奸在床的怨妇如出一辙。
　　御青鸾啼笑皆非，鱼皋意味深长的眼神却让他害怕。
　　赫阳不知是说了什么，惹来风无息一阵朗笑。他的声线是糜丽极了的低哑，宛如上好的锦缎，与他本人一样稠艳无双。笑声中夹杂着御青鸾从未听闻过的愉悦，他的指甲几乎要折断在乌木的凭栏里。
　　两人似是在对酒当歌，又似是在谈天论地。风无息唤了侍婢将酒坛搬来，他们一杯一杯地对饮，直到皎月将至时风无息才恋恋不舍地送走了赫阳。
　　御青鸾默默地站着，鱼皋也未曾离开过。她脸上的表情又是焦虑又是愤懑——至于愤懑的对象，甚至御青鸾也无从得知。苍白的月光泼墨般撒在他身上，更衬得他挺拔消瘦如一棵寒冬里的翠竹。
　　“青鸾啊——”风无息忽地支起身子朝着他站着的方向大声喊。
　　御青鸾抬头去看，那人美好的眉眼间有湖光潋滟。
　　他的心里升起莫名的感觉。酸溜溜的难受，却又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风无息笑得花枝乱颤，继续喊道，“青鸾啊——你过来——”
　　御青鸾若有所思地扭头瞥了一眼身后的鱼皋，见对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耳尖又不由得烧红许多。他强撑着冷静踱着步子去了庭内，风无息的红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风无息，眉头一拧正要嘲讽出声，难听泼辣的话滑到舌尖却吐不出。非要说实话，他其实顶多只想跟风无息摆个脸色讨个哄罢了。
　　这样的想法在心中逐渐成型后，御青鸾着实被吓了一跳。他从来被这种亦敌亦友的关系蒙蔽了双眼，哪知道这都是……都是借口。
　　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就像是沉浸在羞耻与嫉妒的泥沼里拼命挣扎……即使明知道将要被溺死自己也还是愿意的。
　　鱼皋倒是比他还气愤，恶狠狠地戳着风无息的肩膀，“叫你欺负小先生！叫你欺负小先生！小先生我们不理这个混蛋好不好，小鱼儿带你去王婆婆那儿吃桂花糕！”
　　“小鱼儿！我才是你主子！”风无息无奈地任她摆弄，忽地又笑得直不起腰。
　　“我才不管！”鱼皋气哼哼地收了手，又朝着御青鸾俏皮地眨了眨眼，逃也似的飞快跑了。风无息则是理了理凌乱的衣裳，笑嘻嘻地凑到御青鸾面前。
　　“青鸾。”风无息笑着拈起一绺长发，一双漂亮的眼睛宛如鬼把戏得逞的孩子那般眯成两弯好看的月牙儿，“不用担心，我可不想沾上这个麻烦女人。我只是玩玩、玩玩——就像以前一样。”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御青鸾竟也能听出解释的意思。
　　他真真是无药可救了。

　　时间不知不觉又溜走了三年，中大陆却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动荡。百里家终于按捺不住地出手与云家对峙，风家则是漠不关心地看着两方互相撕咬。云家新上任的家主暴虐无道，为了铲除百里家用尽心机，甚至迁怒于风家。云家独霸一方的龌龊心思终于再也藏不住，趁热打铁连夜歼灭了百里家上下。
　　百里一族从此消匿于中大陆冗长的历史中，连带着不死族也隐入万神遗迹不再出世。所幸御青鸾被风无息不惜一切代价护得周全，也直到这时他才晓得，风无息其实早就无声无息地开始进行他的计划，正准备随时迁往东大陆，离开这乌烟瘴气的鬼地方。
　　也不是事事都顺心。云家的动作太快，比风无息的计划早上好几年。他还未准备周全就被迫擂响战鼓，以至于掩护风家精锐离开时，长风夫人死在了云家人的刀下。风无息不说，但御青鸾明白他难过。长风夫人虽是性情冷漠了些，终究是风无息的母亲。
　　风无息也说，从前他是为了摆脱长风夫人的掌控而与云家勾结，现在长风夫人永远不能掌控他了，他却难受得不得了。

　　许多年来风无息都不曾有过兴复风家的想法。他在东琼皇城车水马龙的城中央买下一栋巍峨的华居，接着又办起了声势浩大的戏楼。风无息一向不擅取名，那日他攥着笔想要为戏楼题字，想破了脑袋也不见有什么好主意，只好扭过头来求助御青鸾。
　　鬼使神差的，他想到了风无息那张艳鬼似的脸，随即不假思索地轻声道，“盛世妖祸。”
　　鱼皋闻言“噗嗤”地轻笑出声，“小先生一定是想到我们家少主啦！”御青鸾的耳尖后知后觉地染上鲜艳的红，却见风无息也低低笑出声，“我好喜欢这个名字。”
　　“你喜欢就好。”
　　御青鸾听见自己这样说。

　　御青鸾整日无所事事，正是鲜衣怒马风华正茂的时候，却整日窝在宅子里养花逗鸟。前几日他不知得了哪里的门道，竟跟着个神棍去山里学算命去了。风无息翻遍了京城的大小山包也没找着他的人影，三天后他却自个儿回来了。
　　鱼皋心疼得不得了，说小先生我就知道那神棍没好事！把你骗去山里挖矿了罢！御青鸾摆摆手，脸上乌黑眼睛却亮得发光，没那种事，师父他说了，潜心修行不得拿那劳什子灵力护体，怕扰了六根清净。
　　半夜三更的时候风无息给他搽药，黑着一张脸不愿意瞧他后背上蚊虫叮咬的痕迹。御青鸾不知情似的兴高采烈地跟他显摆，半边脸肿了一块说话也含含糊糊：
　　“风无息，你是不晓得，师父说我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去你娘的。”风无息笑着骂了一句，搽药的手也没停。
　　“真的，不信我算一卦给你瞧瞧。”御青鸾有些不乐意，一骨碌翻起身来一本正经地盘着腿。风无息一巴掌药膏糊在他脸上，抱着臂酸溜溜地说，“你算。”
　　御青鸾哼哼一声。风无息没说算什么，刚好他心里也有想算的东西。“我算算咱俩的缘分……师父说了现在兴这个。你闭上眼行不行？瞅得我心里发毛…。”
　　他掐指一算，闭了半晌的眼。风无息等得要睡着了，他才抬头悠悠地开口道，“从来长风逐流水，可怜燕死两头空。”他的声音很轻。借着烛光，风无息发觉他脸色极其难看，不由得挑了挑眉。
　　“睡吧，熬夜短命。明天是我唱戏，我让小鱼儿来喊你。”
　　“风无息，我们……”
　　“青鸾，”风无息翘起好看的眼角，那张稠艳的脸上晕开意味不明的笑意，“你就这么信天道？”御青鸾却只是保持缄默。风无息见状站起身打算回去，然而他甫一踏出门槛就听见御青鸾在身后轻声道：
　　“我信。”
　　“那时候你有句话说错了，我哪里是甘心做什么走狗的人。我只是……我只是……”

　　“生而服从于宿命。”

　　那句话仿佛魔咒，御青鸾心里念叨着，无论如何也再合不上眼了。他整宿翻来覆去，没完没了地想着这件事。第二日早晨鱼皋来唤他洗漱时，也被他眼珠儿下方两抹青黛色吓了一跳。
　　“小先生，你这是跟少主把事儿给办了……？”
　　御青鸾翻身下床的动作一顿，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
　　“小鱼儿，你可别拿我开玩笑了。”
　　也不怪鱼皋眼拙，御青鸾这副憔悴的模样真是好似被人狠狠折腾了似的。
　　鱼皋吞了吞口水，将盛着些清水的铜盆掇到御青鸾面前，见他懒懒散散地洗着脸，不由得伸手为他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皱。御青鸾正要道谢，却听鱼皋揶揄着笑道：
　　“小先生还是快些，少主在听楼为你备了最好的位子，还亲自煮了酒酿圆子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