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主的噩梦没有明天》闲云不野鹤

7、序幕 从来长风逐流水，可怜燕死两头空（其二）

　　“不错。”风无息眯起一双狭长的凤目，察觉那句话字里行间的试探，气息微滞复道，“云家代代繁荣昌盛，风家有荣与共。如此一片光明的前景，我又有什么理由让它在我的手里毁于一旦。”
　　御青鸾踱近一步，唇角翘起的弧度温和轻柔却显得诡谲，“千里之行，岂能止于足下。”
　　“明明是‘始于足下’，搁在小先生这儿怎么就成了‘止于足下’。”风无息的目光追逐着庭院内歪斜的枝梢，面上依旧笑意不减，瞳孔深处却染上几许污浊的黑影。
　　“是啊……明明是——”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御青鸾有意避开那双漩涡般深邃幽暗的眼睛，依旧笑得温润而泽。末了八个字咬得清晰却透出诡异的引诱，隐隐还含糊着挑衅的意味。
　　风无息眯了眯眼。眼前这少年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可一世的高傲，柔和美好的皮囊里却藏着豺狼虎豹。
　　前所未有的对弈一般畅快淋漓的快意刺激着他早已疲软的好斗神经，他脸上那些浮于表面的或明媚或轻佻的颜色缓缓褪去，眉眼舒展间透着饿狼觅食般的冷峻与兴味盎然。
　　风无息开始笑。他的声音不似御青鸾那般清越剔透，而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磁性。被刻意压低的声线透着些许疲惫的沙哑，妩媚得像是山中不知名的鬼魅。
　　他翻身下椅，赤着脚走到御青鸾的面前。
　　风无息比御青鸾还要高出一些，又靠得近极——两人的胸膛之间最多不过一拳的距离，以至于御青鸾必须昂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他微微俯身，语气调笑又讽刺：
　　“小先生，都是演戏，何必这么辛苦。”
　　御青鸾还未来得及退开些许，便仓皇地捉住那句话，身体不由得僵硬了片刻。
　　风无息的语气里透着高明的嘲讽，甚至叫人没办法明白他嘲讽的对象是谁。
　　风声呼啸，他由衷地察觉到——这盘棋的主场……由于对方的出其不意，已然不出所料地旁落他人手里。
　　风无息见状挑了挑眉，心知御青鸾不喜他靠得如此近，遂向后退了几步，懒懒地将手拢进宽大的袖口。
　　他也不催促御青鸾说些什么，单是百无聊赖地看着墙头细细密密开着的攀枝花。
　　御青鸾竭尽全力思考对策。他从未想过风无息能桀骜不驯到这种地步，连明面上的遮掩也不屑一顾。
　　与御青鸾那些尚还稚嫩的措辞相比，风无息的话语更加直白。他像个心如槁木的刽子手，将血淋淋的事实剥了皮摆在两人面前。
　　半晌过去，御青鸾平复着呼吸勉强接上了风无息的话，“风少主说得是……既然到这种地步，那么坦诚相见也……”
　　那人又笑了一声，不耐烦地撕开了他那层冠冕堂皇的遮羞布：
　　“小先生啊，如果有资格堂堂正正地当人，谁又愿意去当兵器。既然大家都是不情不愿的走狗，同病相怜也无可厚非吧。”
　　风无息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又或者压根儿不在乎这些所谓的礼法。那笑容显示出云淡风轻的悠闲。
　　御青鸾却觉得腿一软几乎要跌倒在地。
　　他始终在逃避现实。而如今面对眼前这一切，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不情不愿地当着百里家的走狗。

　　短短的几年里，少年们终于个子抽长成为青年。而御青鸾接近风无息的速度，也是百里家没有想到的迅捷。
　　没人知道这两条走狗凑在一起究竟是在盘算什么，所有人都踌躇满志地相信一切都在按照各自的计划顺利进行着。
　　风无息从不防着御青鸾，御青鸾却看不出他是信任还是懒于纠缠。
　　这几年来两人还是你来我往不痛不痒地互相斗法，御青鸾一心想要让风无息垮台或者诚心诚意地告饶，风无息却无动于衷，甚至不屑于应付，仅是一厢情愿地拉着他到各色的勾栏酒肆去，品尝只属于年轻人的繁华。
　　风无息似乎从不觉得需要在他面前藏掖什么，甚至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地告诉他，虞泽里住着只美艳动人的妖女，勾得他心里痒痒的。可惜妖女不解风情，无论风无息用什么手段去接近，她只是把漂亮的眼白翻一翻，冷哼一声便不再搭理。
　　御青鸾也鬼使神差地帮他想办法。两人琢磨来琢磨去，终于有一日，御青鸾试探着开口，“比起谈情说爱，若是你用一种母性的光辉去关爱她，也许会更好用。”
　　“……这世上还没有我风无息得不到的女人……！”
　　风无息嘴上还犟着，但第二天早晨鱼皋便强忍笑意偷偷告诉御青鸾，“小先生，你是不知道昨晚的少主……简直活脱脱一个刚得了千金且不晓得怎么照顾的……少、少主？你什么时候来的？！”
　　话虽如此说，方法毕竟有用。许是被风无息他们教唆，虞泽也愿意娇笑着唤他“小先生”，话里眼里满满的都是依恋。然而哪怕态度亲昵了些，对上风无息她却仍只是白眼一翻，风无息也不知是气还是笑了。
　　他也曾尝试着通过风无息窃取情报，风无息却向来一副不理睬的态度，甚至私底下告诫他把手段放高明些，省得害他风无息被云家的老不死拉去吃茶。
　　百里家倒是兴高采烈。
　　但是御青鸾却感到他已经在动摇……或者说贪恋。

　　百里家的计划顺利地进行着，御青鸾也始终兢兢业业地扮演着注定被众叛亲离的角色。
　　这些名义上的始作俑者逐渐开始按捺不住，终于决定进一步在风无息身边安插人手，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嫁人进去，给风无息吹吹枕头风，喂喂迷魂汤云云。
　　“妾身觉着嫁人进去未免仓皇直白了些，派些有手段的歌女舞女去刺杀了便是。”坐在主座左手边的美妇人虽是献了计谋，神情却心不在焉得很，貌合神离着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御青鸾估摸着也和今后待他的策略脱不了干系。
　　“以风无息的能耐，毕竟不是那些三脚猫功夫能拿得下的。更何况不清白的女人手脚不干净，怕是……引诱上那人后又想着借机上位，一举甩了我们。不如将身后的小家族推一个出去，也好断了我们的麻烦。”主座上的中年人微微蹙眉，他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他右手边的青年，眼中带上隐晦的讨好，“青鸾觉得如何？”
　　——吃相难看。
　　御青鸾刻薄地腹诽着，面上笑容却半分不减，端的是叫人如坐春风，“自然是听长辈们安排。”
　　美妇人的脸色僵硬了几分。她身旁正处豆蔻年华的妙龄女子瞄见，有意为母亲打抱不平，轻蔑地瞥了一眼御青鸾又道，“父亲未免太偏心了！大哥二哥的意见不曾过问，偏偏追着这个……”
　　御青鸾挑了挑眉。
　　“敏儿……！”中年男人瞪了少女一眼，随即和蔼笑道，“家中问话自然是要按长幼……长幼嫡庶来问的，但这回对付风无息是青鸾立下汗马功劳，我们之中也是青鸾最了解风无息……。”
　　“既然如此让御青鸾去做这引诱风无息的劳什子事儿不就得了？父亲您也夸他了解风无息，敏儿看风无息对御青鸾也感兴趣，这不刚好两厢情愿……天作之合么！”
　　少女冷笑，又直勾勾地盯着御青鸾，似是想将他难堪的表情尽收眼底。
　　御青鸾却神色轻松，笑容嘲讽又怜悯。
　　“六妹妹这话的意思是……百里家的人原来可以随便塞到旁人手中当玩物么？”他那双原本显得秀气的眉微挑，竟是隐隐包含着森冷的尖锐，“还是说……六妹妹是想说，我御青鸾不是百里家的人，因而可以随便外人糟践了？”
　　小伎俩罢了。
　　御青鸾有意狠狠踩了整个百里家的雷池，这堂子里的人却没一个敢跳出来指责。
　　——御青鸾年幼时遭遇的一切，迫使他们不敢用“血缘”这个借口批判他对家族的不忠。
　　而这也是他们唯一的武器了。
　　果不其然，中年男人的脸色一瞬变得难看了些。
　　少女见状气得嘴唇发抖，她指了指御青鸾虚伪又暗含嘲弄的笑脸，在男人严苛的目光中终究没有勇气再去继续这个敏感话题。她将手中的茶盏狠狠地往那桃木桌上一磕，僵着脸再不说话。
　　气氛如同冷却的铁水一般，凝固着不肯流动半分。
　　“我去罢。”正当此时，长桌桌尾的清丽女子打了个哈欠懒散地开口，语气似是散漫却透着不容拒绝。
　　御青鸾心里“咯噔”一下，垂下眼睫不去和那国色天姿的女人对视，佯装着无动于衷，脑子却飞速地转着企图找到些对策。
　　“阳儿……？”中年男人似是为那女人的主动开口松了口气，面上却还要摆出几分顾忌的表情。
　　“不是怕败坏这百里家的名声么？那我这个勉强能扯上关系的表亲去，许是就不能落人口舌了。”女子翘起唇角说道，美眸中波光流转称得上顾盼生姿。
　　御青鸾的眼神中透出几分复杂。他望着那女人完美无瑕的侧脸，那人是百里家正夫人娘家的小女儿赫阳。她那云鬓花颜在整片中大陆上都是出了名的，甚至云家人也称她是美人如玉。百里家有意将她攥在手中，为的就是终有一天这张精致俏丽的脸能派上用场。
　　不得不说……不得不说……百里家这步棋还真是下对了。风无息恰恰就是对赫阳这样的女人感兴趣……！
　　御青鸾眼底暗光涌动。
　　“阳儿真是说笑了。”御青鸾不动声色地轻声道，姿态依旧是温和惯了的风度翩翩，“以阳儿的姿色去诱骗那风无息实在是高看他了。只怕日后使把柄落进风家人手中，百里家也将落得寸步难行的下场。”
　　赫阳眼底的神色变得兴味盎然。她理了理衣褶，一袭丹青绫罗更显出那张脸上的温婉动人，“三表哥，我还是头一回见你如此心系家族的事。也不知这是好还是坏。”
　　所有的目光于一瞬间尽数投向御青鸾，他小心翼翼做的所有包装，在她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冷意爬上脊梁，却仍然保持高傲而端正的坐姿。那只搁置在桌面上的白皙修长的手紧了紧，随后又倏忽间放松。
　　他笑了，心却比铁还坚。
　　这女人还是那样出色，举手投足都将全局的风向握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