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结不缚》扉页旁白

2、鬼魅

　　“这车很配你的气质，是新款吗？”

　　“嗯。”

　　“我不在时，小汐还算听话吧？”

　　“还好。”

　　“听说这次尚威和盛尧合作，程家请你……”

　　话未说完，骆声忽然意识到了不对，有些慌张地连连道歉：

　　“对不起啊，忘了你是不能私下谈论客户的，我又越界了。”

　　骆泽面无表情地打开半扇车窗。

　　吹吹冬日冷风，听听街边喧闹，也许能缓和某段回忆带来的痛感。

　　“车里闷吗？要不要把我这边的窗子也打开？”

　　就在骆声热心地将另一侧车窗大开的同时，被一阵凛冽准确击中的骆泽相当适时地打了个喷嚏。

　　三年后再见，这二位还是避免不了逼死对方的尴尬。

　　静寂了大约五分钟，沉不住气的骆声打算勇敢一些，尝试话题的突破：

　　“阿泽，你比以前消瘦了，当律师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年轻人的养生相当关键，否则到了我这个岁数，可是要悔不当初的。”

　　待身边人已经脸色铁青，骆泽才发现悔不当初的应该是自己，刚刚的“嘘寒问暖”并没有起到半点破冰效用，反而像极速制冷剂一般，将整个车厢冻个结结实实。

　　“你不想说话可以不用说话。”

　　“……”

　　骆声觉得有些懊恼。

　　三年了，这孩子的脾气毫无长进，还是莫名其妙就发火、一言不合就怼人。刚刚回国就惹他不高兴，自己应该或许大概的确是哪里做得不对，此时此刻，作为长辈，当然要有风度。

　　“哦哦，好的好的。”

　　这句明显示弱的回应，让骆泽忽然也有些懊恼。

　　虽然很讨厌这个男人总以长辈的身份“谆谆教诲”，不喜欢这个男人再三强调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更怨恨这个男人三年前与自己大吵一架后便负气出走。

　　但他毕竟回来了。

　　是不是，这就够了？

　　想到这，骆泽心下一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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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还在深刻反省的骆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有些迷茫。

　　“啊？谁？”

　　“你的那位朋友。”

　　这位活祖宗竟然主动提问了！

　　骆声险些被感动地老泪纵横，连忙整理思绪，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话匣子：

　　“凌未是旸华集团的副总，之前一直在国外料理海外的生意场，业务精干，算是凌家的中流砥柱，这些年旸华将投资焦点逐渐转向国内，凌老爷子身体又总不见好，旸华便打算让这位凌氏长孙回国接任。

　　话说回来，我也正在琢磨，一定要制造个合适的机会介绍你们认识，旸华集团毕竟是海外上市的大企业，在金融圈名望很高，这些年开发的商业项目风生水起，可以想见，咱们能从旸华挖掘的资源不可估量。

　　凌未这个人，城府颇深，是个杀伐决断的狠角色，好在三年接触下来，与我也算是莫逆之交。阿泽，骆家现在经营的广告生意离不开这些大亨的关照，而你的事业也需要更优秀的客户和平台，先与凌未交好，再与旸华合作，这对你还有骆家，都是啊啊啊……”

　　一个猝不及防的急转弯，将这些长篇大论干净利落地甩出窗外。

　　天知道骆泽最厌恶这个男人的这副嘴脸。

　　一板一眼分析利弊，正襟危坐权衡得失。

　　这固然更贴近一个商人，或者说是一位老总的形象，但骆泽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骆声，这样成熟稳重、精明世故的骆声。

　　然而险些闪到老腰的骆总丝毫没有吸取教训，坐稳后竟然继续呵呵乐道：

　　“臭小子，虽然我不会开车，但还是不得不说，你这技术还得再练练。我岁数大了，可禁不住你这么折腾。”

　　一个不明就里，一个忍无可忍。

　　“我临时有事。”

　　骆泽的言外之意就是：你马上下车。

　　“啊？喔……我也快到了，就近停吧。”

　　被下了逐客令的骆声又恢复了“大儿子”面前提不起气的窝囊，紧急撤离灾难现场，临走之前还不忘趴着车窗嘱咐两句：

　　“晚上开车慢点儿，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啊。”

　　骆泽当然充耳不闻，一脚油门，绝尘而去。只留下骆声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路边，怅然若失又毫无办法。

　　唉，看来这事需要从长计议。

　　不过，这到底是哪儿啊？

　　无论四岁还是四十岁，年龄的增长并不能解决一个路痴的困境。

　　比如当下根本找不到北的骆总，在十字路口徘徊了整整三分钟，终于认命地掏出手机，司机的号码还没拨出，凌未的电话便适时地打了进来。

　　“没提前十五分钟到场，这可不像是骆总的风格啊。”

　　“凌总，实在抱歉，我对新区的路还不太熟悉……”

　　“这么快就学会开车了？”

　　“没有，临时有些状况……”骆声笑得着实凄凉，总不能告诉对方被自家儿子撇在路边撒手不管这种“人伦惨剧”吧。

　　好在凌未能在关键时刻抓住重点。

　　“给个位置，我去接你。”

　　“那好，我应该是在，呃……”

　　骆泽其实还算“脚下留情”，“抛弃”骆声的地方距离华宇天地不足两公里。周边路况虽复杂，但标志性建筑很多，定位并不困难，骆声举头四顾，说出几个附近大厦的名称。

　　“找个避风的地方，我马上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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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泽不是第一次进出Beating这种夜场。

　　人头攒动，群魔乱舞，到处都是荷尔蒙激荡与多巴胺流窜的气味。

　　骆泽点杯酒的功夫，衣兜里就多出几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小字条，香气四溢。

　　“骆律师，今晚收获颇丰嘛。”

　　听声音便知来者不善。

　　“Lucy，你们老板今天不在？”

　　“去泰国了，下周回来。”

　　吧台女郎很快便将这位熟客的指定饮品端上。

　　“Thank you，my lady.”

　　来人神清气爽，与此刻苦大仇深的骆泽形成鲜明对比。

　　“今天上午当众折了我小叔的面子，心情不应该很好嘛？”

　　“怎么，姜少爷是来算账的？”

　　骆泽抿了口酒，把搭在手掌上乱蹭的猫爪子不容商议地推了下去。

　　被残忍拒绝的猫咪歪着脑袋，海蓝色的眸子似乎看穿这刁民抗旨不遵的执拗，喵喵两声以示不满，扭头便委屈地钻进主人怀里讨要安慰。

　　暹罗猫加柠檬水。

　　如此诡异的搭配正是尚威集团少东家姜沐辰的夜店专用名牌。

　　“骆律，咱们之间一向公私分明，你跟姜梓辰较量，与我无关，再说，生意场上大家各凭本事，何来算账一说。”

　　说罢，姜沐辰便从随身携带的袖珍玻璃瓶中倒出几颗葡萄干放在手心，一脸宠溺：

　　“洛洛，来，吃夜宵。”

　　“喵！”

　　“你就不能给它换个名字。”

　　骆泽被眼前这一人一猫搅得头晕脑胀，本就余量不多的耐心已然消耗殆尽。

　　逗猫的男人听而不闻，修长浓密的睫毛在斑驳的灯光下微微颤动着，和“洛洛”一样，无比乖巧又尽显妖娆。

　　“听姜梓辰给我爸打电话说，这次盛尧请的律师很有水平，不好对付。”

　　“哼，还轮不到一个外行指手画脚。”

　　“那如果我也想说同样的话，骆律师是觉得高兴呢？还是觉得特别高兴？”

　　骆泽别过铁青的脸，刻意回避掉姜沐辰灼热魅惑的目光。

　　对于专业的骄傲是真的，面对男人的心虚也是真的。

　　二十七岁便成为红圈所的高级合伙人，拥有同行梦中都难以企及的高端平台，辗转于商业各界大佬之间春风得意。

　　骆泽，无疑是H城律师界最令人咋舌的传奇人物。

　　当然，也只有骆泽自己清楚，所谓“传奇”的背后，究竟藏匿着多少秘密。

　　“骆律该不会是想过河拆桥吧。”

　　拆桥？

　　眼前这个男人瘦弱而苍白，完全是一种病态的羸弱，没有任何力量可言。

　　拆桥不易，拆了他，倒是容易得很。

　　然而骆泽心知肚明，为了真正的成功，自己还有更远的路要走。

　　姜沐辰，就是他的康庄大道。

　　此时此刻，琥珀色的鬼魅正试探着面前的猎物，猎物，当然就是骆泽，只是他还没有胆怯到需要逃跑。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冰凉的触感轻轻攀上后背，骆泽端着酒杯的左手有些不稳，美轮美奂的面庞越靠越近，直到他能嗅到柠檬清爽的果香。

　　“那么我要的呢？”

　　骆泽终于没有闪躲，仰头将杯中酒尽数灌了下去，苦涩辛辣是当下唯一能让他保持清醒的刺激。

　　“你先走吧，地址发我。”

　　听到这句回应，姜沐辰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先行离开，在某个酒店的某个房间等待骆泽的到来，而是慢慢坐回旁边的位子，目光闪烁，双唇紧闭，忽然冷笑一声，将洛洛放入骆泽怀中。

　　“做什么？”

　　骆泽有些疑惑。

　　“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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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肩走出Beating，已是午夜零点，世界依然喧闹着，不眠不休。

　　“去哪？”

　　骆泽将车发动，同时警惕地观望四周。

　　“你家。”

　　那个男人的音容在骆泽脑中一闪而过。

　　“不行！”

　　“那就我家。”

　　“什么？”

　　“我说，去我家！”

　　盯着不动声色的姜沐辰许久，骆泽一言不发，干脆熄火。

　　“开车啊，怕什么！你不开是吧，那我来开。”

　　姜沐辰说着便准备打开车门。

　　骆泽一把拽住他细弱的胳膊，语气生硬而坚定：

　　“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高兴，我高兴跟谁上床就跟谁，我高兴在哪儿过夜就在哪儿，我逛夜店，我睡男人，全是因为我高兴！”

　　越来越激动的姜沐辰开始全身发颤，一双精致的桃花眼含噙着满眶泪水，本就面无血色的脸庞变得更为惨白。

　　“沐辰，沐辰，别怕，看着我，我在这呢。”

　　骆泽异常温柔地反复呼唤着，慢慢把受惊小兽般的姜沐辰揽入怀里。

　　“到底出什么事了？”

　　过了许久，情绪逐渐平复的姜沐辰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那个女人，明天就回来了。”

　　“谁？梁梦芸么？”

　　呜咽的姜沐辰没有回答，将小脑袋继续埋在骆泽怀中取暖。

　　骆泽深吸一口气。

　　怪不得今晚他会如此反常。

　　“别怕，我在。”

　　姜沐辰还是没有回应。

　　就这样，骆泽安静地轻抚着那头卷发，直到怀中人发出微弱而均匀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