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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廿六·第二 ...

  •   清言微不可查的动了动手指,而后缓缓睁开眼睛。

      潇寒目光一凛,“不枉我耗了内力吊着你一口气儿,说吧,有恩必报的清言师兄,这次,你该怎么报答我?”

      清言偏过头,“师弟?我这是在哪?”

      “在我的内殿,在我的床上。不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吗?”

      清言挣扎着要起身,“为何把我手脚缚着?”

      “师兄,难道你不关心自己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吗?还有,这软缚,当初是你给我的,挣不开的。”

      “你想做什么?”

      “清言,我们三年没见了,你不问候我也就罢了,却还如此不信任的问我要做什么……这句话该是我问你的。”潇寒笑了一声,“掌门之争后你不辞而别,这几年我处处寻你,听了哪有人被毒死我便赶过去。我知道那不是你干的,不过你也该会赶过去看的。三年前鸩楼老门主暴毙,我纠集几个正派长老去讨伐你们,若不是我用他们几个人的性命做威胁,你也不会出来应战吧。为何你躲我这么些年,前日却把自己送到观里来,你来做什么?为何他们出手伤你你也不肯反抗?”

      “你放开我。”

      “好,那你先告诉我,前日夜里在内殿门口徘徊,是为了见我吗?”

      “……”

      潇寒攥着他的手腕,恶狠狠道:“是吗?”

      “是,每年寒露我都会来,你有两年在,有三年不在。”

      寒露……潇寒便是生在这日的。“你……为何……”

      “因为你是我从小看着长起来的师弟。”

      “呵。”

      “可以放了我吧?”

      潇寒冷笑一道:“放了你?你现在身负重伤,说话都勉强,我若是放了你,恐怕连这沧鹤观都走不出去。你就留在我这,安心养伤。”

      “我是鸩楼门主。”

      “你是我师兄。”

      “你是沧鹤观掌门。”

      “我是你师弟。”

      清言叹了口气,“把我放开。”

      “你执意要走?你若是走了,何时才能再见?我的毒怎么办?”

      “毒?什么毒?”

      “清言。”

      清言有些焦急的盯着他,“我是问你中了什么毒!”

      “我说了,清言。我中了一种叫‘清言’的毒。好些年了,它总在我梦里发作。见到你时方能缓解,见不到你时,便如陷无人之境。”

      “你能理解吗,想象得出吗?我在沧鹤观几百个弟子中混着,我看着你,不动声色。”

      “我看着你进出门阙。”

      “我整日伴着你,暮色四合本应笙歌,却偏见你回了自己住处。”

      “我制造了多少次的与你不期而遇?”

      “罢了,能瞧见你便好。”

      “师兄,你说这毒,可叫‘清言’?”

      清言借着窗子外面洒进来的月光瞧着他,“师弟,你酒量愈发的差了。”

      潇寒从鼻间轻哼一声。“师兄,再酿些酒给我。你伤痊愈了,我便放你走。”

      清言啊清言,我毒已深入骨髓,你当真瞧不出?

      “今夜,此后你就住在我的内殿。周遭我布了结界,你走不出去的。若是强行破阵,师兄,我是会遭到反噬的。”

      以命留人,完全是在赌了,不顾一切的赌。

      “我在书房,有事便来找我。”

      你当真瞧不出?当真瞧不出?

      撤了软缚,清言静静地坐在床上。

      “我怎会瞧不出?”

      “可你我二人早已不再同道。你是道长,是要兼济苍生的。而我,确是鸩楼的人……本以为这些年你不见我,便能断了念想。”

      “师弟,你执念太重,既然求而不得,那便是命定的叫你放下。”

      潇寒倚在书房的塌上,随手抱起榻上的软枕,紧紧搂在怀里。

      “是你便好,你回来了便好。”

      “我把你囚起来,囚在身边。管他什么正邪两路,管他什么黎民苍生,与我何干?”

      “叫你的廿六体会我当年所受之苦吧。”

      三天两夜没合眼,外加损了内丹,耗了大半真气,潇寒抱着软枕,想着隔壁屋子的人,睡得格外踏实。

      “是你便好,你回来了便好。”

      “师弟,该起来了,这个时辰不是要开晨会的吗?”

      潇寒撩起眼皮,“我闭关了。清言师兄,你对沧鹤观的规矩还都记着呢?”

      “嗯。”

      潇寒坐起身,挑着嘴角瞧他,“你来过观里多少次?这些规矩,都是我定的。”

      清言没再做声。

      “可是来看我的?”

      清言叹气蹙眉,“别再闹了。”他知自己一时失言。

      潇寒轻笑一声。“师兄,我睡在书房,难受极了,睡不好。晚上我也要去床上睡。”

      “那我睡书房。”

      “你伤才好,跟我睡床上,顺带……给我解毒。”

      潇寒刚入观时四岁,清言八岁。

      师傅抱着一派天真的潇寒,“清言,这是潇寒,以后他就是你七师弟了,我出门几日,把他交给你带着了。”

      久而久之,两人便都习惯了依偎着对方的存在。

      清言带着潇寒,春夏秋冬,风花叶雪。无论是入定蒲团上打坐,还是孩童顽皮下河摸鱼,亦或是浴间蒸汽氤氲,亦或是床榻耳畔轻呼。

      他伴着他,他伴着他。

      “师弟,我要下山历练去了。”

      “早些回来。”

      “嗯。”

      第十五年。漫天苍雪的冬季,清言历练归来后,潇寒仿佛头一次有了自己的内殿。

      “此番历练,我遇到一位姑娘,我没见过瑶池仙子,不过大抵是她那样的罢。”

      “初见她时,是在一座镇子里,白雪簌簌,烈烈红衣,轻歌缓步。”

      潇寒搓着衣角。

      “她拉着一个脏兮兮的孩童,那孩童年岁如我初初见你那般。是个乞人。”

      “你没见过她,猜不出她有多像阳春三月的风。”

      “她的绣帕上有羽毛图案,那是鸩楼的印记。”

      “即便如此,就算如此,我还是想要接近她。”

      “师兄,鸩楼是邪教,教徒害人无数,你怎能……”你怎能付了倾心呢?

      那我呢?

      清言笑笑,并未作答。

      “我从没见过她害人,倒是见她医术高明,分文不取的治了好些穷苦人的病痛。”说到此处,他忽然捂了下腰间。

      潇寒问他,“你怎么了?”

      “无事。”继续道:“我想伴着她。”

      潇寒冷哼一声,“我想杀了她。”

      那个姑娘有多好,能叫师兄念念不忘。

      “师兄,你是师傅最喜爱的门生,你是沧鹤观的大弟子,你是最有可能继任掌门的人。别再见她了,何苦为了一个姑娘,还是鸩楼的姑娘自毁前途?”

      “她是不同的。”

      “我随她同去璧合崖采药,路边冻僵的蛇她都要救。漫道的红梅,像燃着的火焰般的红梅,她虽喜欢,可不曾折过一枝。她说不想扼灭任何事物本该享有的,吸收天地灵气的机会。”

      “鸩楼,大概并不像世间传的那般不堪。”

      “对了,她说她叫‘廿六’。”

      至此,形影不离的二人终是各归各处了。

      潇寒的七殿同清言的一殿,间隔着其他五座内殿。

      他总能瞧见清言过了门阙,再回来;再过门阙,再回来……

      “我伴了你十五年,不及鸩楼女子伴你几日?清言,你也不像世间传的那般温润如玉。”

      第十五年,掌门之争。

      这是头一次二人拔剑相向,潇寒步步紧逼,招招致命。“不是廿六吗,那我便要毁了你这醉生梦死,告诉你廿六的背后能让你有多狼狈,多不堪。”

      清言失了手中佩剑,这也是潇寒头一次拿剑抵在清言颈项。

      潇寒满面嘲笑的盯着手下败将。

      清言只露出疲惫却欣慰的神态,牵着嘴角。“师弟,是你赢了。”

      此一战出乎众人意料,清言本是天赋异禀的。看来命定如此。

      第二日,二殿的泽央便发现清言不见了。一殿内桌上放着佩剑与拂尘。后据守着门阙的门生所言,大师兄背着包袱下山了,道袍也换下了。

      他这是走了,脱离师门了。

      师傅一气之下闭关数月,原本定于次年接任掌门之位的潇寒也只得匆匆赴任。

      新掌门有一个习惯,便是整月整月的历练。众人也都知道,他同清言原先私交甚好,必定是也忧心大师兄的下落。

      几个月后,沧鹤观的门生有报,说见清言同鸩楼的人厮混在一起。

      潇寒冷笑,“我终是败给你了,败给你们了。你若执意追随廿六,那我便赐你二人荒冢枯骨风流同葬。”师傅出了关便去四处游历了,掌门也时常不在观里。大小事情便压在了以二师兄泽央为首的几位师兄弟身上。

      两年了,潇寒寻了清言两年了。这两年,他踏了山路平原,过了汤汤江湖,践了高崖低谷,遍了皑皑雪霜。寻不见,怎的也寻不见。

      第三年,潇寒在茶马道的客栈听人说,鸩楼门主在四方镇暴毙,新任门主竟是当初沧鹤观掌门角逐一战中败北的道长清言。

      四方镇……潇寒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清言,你和你的廿六还好吗?

      潇寒回了道观,当下联络了几户有名望的门派,邀之相商围剿鸩楼妖患一事,择日启程。

      四方镇内漫天烟雨,久等不见有人应战。潇寒随意抓了一个容貌姣好的姑娘,在她耳边轻道:“四方镇山美水美人美,告诉你们清言门主,就说他若再不出来应战,我身后的这几位长老,怕是要长眠此处了。”

      那姑娘眯起眼睛,“沧鹤观潇寒掌门摆驾四方镇,怎的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没顾及周全是我们的不是。话,我这就给门主带去。”

      不消半个时辰,清言在雨幕中迎过来了,只身一人。

      廿六呢?本该生死同往的二人,难道此刻他还要豁出去性命保着廿六?

      那个入了你梦的红衣女子,终是你的全部吗。明知此战有去无回,明知如此,即便如此,你还是要舍了性命保她是吗?

      潇寒手中长剑出鞘。清言应战。

      这是二人第二次拔剑相向,潇寒依旧步步紧逼,招招致命。

      他与清言擦身时说:“廿六在哪?”

      说:“我十五年的陪伴不及你们二人的几日?”

      说:“我寻了你两年了。”

      说:“璧合崖的梅树都叫我砍了。”

      清言道一句:“我若说投奔鸩楼情非得已,你会信吗?”

      道一句:“没人抵得过你的十五年,是我怕了。”

      恰时潇寒手中的剑抵在清言颈项处。

      “动手吧,师弟。”

      潇寒手一抖,长剑落地。后方极快的掠过几个人,带着清言一并跑了。鸩楼的轻功,罕有人及。

      “没人抵得过你的十五年,是我怕了。”这句话盘桓在潇寒耳边。“你怕了?你怕什么了?怕了我的十五年?还是厌了倦了?”

      此战潇寒再成名,成名是因为能刺杀孽障时却忽然心慈手软,优柔寡断。也是因为重情重义,甘之如饴。

      潇寒在掌门内殿闭关了几日,反反复复的琢磨了那两句话。什么情非得已,因为廿六所以情非得已。可是你怕什么,十五年,多少事情你压在心里不曾说出来。我了解你,却猜不透你。

      他夜间又睡不安稳了,比先前两年更甚。“情非得已……情非得已……情非得已……”

      潇寒常坐起身,“清言师兄,你又入我梦了。”

      窗外之月光皎皎如玉,屋内之忧思念念旧人。

      潇寒又离了道观,牵着他那匹清言送的,有如白绫般醉人光泽的骏马踏上征程。

      但闻何处有人中毒而亡,他便快马加鞭的赶过去。那人怎么死的,是何惨状,他并不在意,只盼着能在此间瞧见清言。或许他在潜意识里已经信了那句“情非得已”。

      他在檐下听雨,山脊看花,他在桥畔闻风,马背观云。

      想和你一起,没有旁人,没有雷暴没有狂沙。天地苍茫一片如初初开辟鸿蒙,只有我们两个,没有旁人。

      “又是三年,第五个年头了,你在躲我,对吧,你一定是在躲我。”

      “我累了,我不想找了,师兄你出来吧。”

      “带我回沧鹤观,带我回一殿。”

      “清言,你在哪?”

      终是一年秋风卷碎叶。“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便好。”

      “师兄,这几年你都躲到哪去了?”

      “我怎么都寻不见你。”

      “说说看,每年除了寒露,还有何时你会潜进来看我?”

      潇寒依旧倚在塌上瞧着他。

      清言没去看他,“我只寒露来过。”

      “寻不见我,是你我无缘。”

      无缘?潇寒被这两个字恼了,站起身来,“无缘?何谓无缘何谓有缘?五年前你瞧见了廿六,三年前你入了鸩楼,这叫有缘?你八岁瞧见了四岁的我,你二十三岁离了十九岁的我,你我朝夕相伴十五年,我又寻了你五年,二十年的羁绊,如今你又站在我面前,这叫无缘?”

      “若是如此,天下之人都同你有缘,就我没有。”

      潇寒气的连连点头,“好好好,好一个无缘,你走罢,赶紧走,我本想杀你……别再回来了,我的生辰自己都忘了,你也别再记得了。”

      清言看着他,“你不撤结界,我怎么走?”

      “那就杀了我,或者强行破阵。你爱去哪去哪,爱跟谁跟谁,我不会再寻你了,也别再叫我瞧见你了。”

      清言叹了口气,“我身上伤重,离了你这掌门内殿怕是也跑不远。”后又没头没脑的戏谑了一句:“师弟当真想我死?”

      潇寒一怔,面前这个人,他果然更是猜不透了。“自然不想,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不走了。”

      “不走了?”

      “嗯。”

      “你自己去清池里泡泡,伤口还好的快些。我闭关期间,但凡有人急事来掌门殿都是要通报的,你只管去,没人能发现的了。哎,前前后后数着该有三十多处剑伤,还亏你在鸩楼几年没呆傻,封住血脉,不然早就死在不知哪堆草丛里了。”又道:“这几个师兄弟真是心狠手辣,丝毫不念及旧情。”

      “他们只是伤了我,并没杀我。不像你,说了多少遍要亲手杀了我。”

      自己说过吗?潇寒想不起来了。

      “我昏迷的时候你碰过我没有?”

      潇寒一笑,“不知清言师兄口中的‘碰’是何意?”

      清言道:,“有没有碰过我的伤口?”

      “碰过,自然碰过,不然你以为你满身血污能让人忍着闻到现在?”

      清言蹙了眉,“我身上有毒。”

      “嗯,然后呢?”潇寒满脸的不在意。

      “我给你解药。”

      “不必了,我中了毒,换你守着我就是了。我若死了,那还不是你说的,你我二人无缘?”

      清言无法,浸在清池里千万般思绪。

      苦笑一声,“廿六,廿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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